杨萍回到洪山县的时间尽管有些日子了,但她在滨江镇的事还是在少部分人中传开了,这令杨萍感到沮丧,她不明白,为什么人们对她过去的事是如此感兴趣而乐此不疲,本来她想随着时过境迁,这不愉快的经历像风吹过一样被她淡忘,但人们的议论又令她难过,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坏事不被人原谅一样,而这个坏事出自一个女大学生之手,就更让人津津乐道。有时走在路上,偶尔被人指认说:“就是她。”刚开始只有部分人知道杨萍过去的“壮举”,后来时间长了,知道这事的人先是由上层人物开始,后逐步在一般老百姓中传播,而且越传越走样,从先前传说的移民,到中间传说成弃坝逃命,到最后传说是造成人民生命财产损失,一时间她又成了洪山县的新闻人物。
看来人是不能犯错误的,犯错误的人想改好,做到浪子回头金不换是难的。这些社会议论像附在身上的艾滋病浸入到人的血液里难以清除,这是她回洪山前始料未及的,更是在大学毕业前想都想不到的。这时,杨萍才不再痛恨在大学时看到的那个故事中的小和尚了。那个故事是说,有一个小和尚不守寺规,私自逃出寺院到花街柳巷行为不端。二十年后这个小和尚心存悔意想皈依佛门,可老和尚就是不肯,小和尚反复哀求老和尚相信他是真诚悔过,可老和尚说,除非他面前的这块石头开花,否则你休想再入佛门,小和尚无奈地走了,又混迹于社会风尘之间为非作歹。第二天,老和尚看到昨天说的那块石头真的开满了花,立即大悟,并下山去找那小和尚,可是没找到,后来老和尚在后悔自己没有原谅小和尚的过错中死去。
民间议论还罢,但当听说县里的几位领导在一次饭局上也对她议论,更让她不寒而栗,啊呀,看来不当“小和尚”还真难啊。
杨萍本来是带着委屈回来的,工作地点这个时空环境的转变,曾给她带来了一丝新的希望,当初在与杜得胜的对话时,从杜得胜的脸上,她看到了自己的光明前程,让她对未来充满希望,可是没想到那可怕的东西像瘟疫一样无声无息地伴随杨萍从滨江来到了洪山,那刚被激发的热情又被街谈巷议这盆冷水淋湿,快半年时间了,杨萍是顶着人们的非议中度过的。她把伤痛埋藏在心底,为了提醒自己要冷静面对现实,她专门到工艺店去买了一个精致笔筒,这笔筒上有“心静”两个大字,在“心静”下面有“宁静而致远、淡泊以明志”的名言,她把这个笔筒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把它作为座右铭,时刻提醒自己。杨萍在失望之中度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她发现人们的议论发生了一些变化,人们不再是一味的讥笑杨萍的过去,而是出现了一些赞赏她的行为的言论,随着这股力量的延伸,人们开始从正面角度来看待她了,尤其是听说杜得胜书记公开对她在滨江抗洪时的决定持肯定的态度后,人们更是对杨萍投来赞许的目光。难道杜得胜就是那悔悟的老和尚?这令杨萍感慨万千。
杜得胜对杨萍持正面看法还确有其事,自从上次谈话后,他对杨萍有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牵挂,他要启用这个女大学生,所以当社会上有些不当言论出现后,他旗帜鲜明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这对一些不明真相的人起到了正面的引导作用。
杜得胜还有一个事,就是选县长的问题。因为他刚来,对人员不熟,用谁和不用谁他下不了决心。而市委也考虑到他刚来,允许他在县情有了一定的了解后再决定人选。半年过去了,杜得胜对程思权有了深层次的了解,发现大家对他为人有诸多不满,一个主要问题是这个人刚愎自用,老子天下第一,杜得胜在与他的接触中也有同样感受,尤其是程思权原先的出国考察由于签证问题被延迟,杜得胜曾打算叫他这次不要出去,帮他疏理一下洪山的工作,可程思权把杜得胜的话当成耳旁风,固执地坚持要重办手续出国,这期间他只做两件事,一是出国,二是跑他当县长的事,这令杜得胜很不高兴。前不久程思权硬是带着教育局的汪洋一行十多人浩浩荡荡地走了,而且时间又长,到美国考察后接着是到西欧六国,往返得二十多天。杜得胜对原先确定程思权为县长候选人越来越不满意,他不能用这个人,必须另起炉灶,而现在正是时候。这两件事要安排好,一是杨萍的工作问题,二是先前商定的县长候选人的问题。
杜得胜的办公室在县委五楼。这是一栋九层楼,县四大家领导全部在此办公。杜得胜的办公室其实有三间,一间小的是秘书用的,一间大的是杜自己用的,另有一小间是杜得胜的休息室,里面有一张床,床与洗脸间有一道屏风,整个办公室有八十平方米,地面是木芯地板,屋顶是吊顶。房子坐北朝南,靠北边,一排书柜前放着一张大老板桌,一张真皮椅子能上下起落,四周转动。桌子的另一边是一面国旗和一面党旗,电话、电脑摆在桌面,一个纯净水桶立在一旁。办公桌的对面是一排沙发和茶几。
整个办公室装潢加购置,共花了九万元人民币。
杜得胜把组织部白云部长和梅朋县长请到了办公室。
杜得胜刚来不久就知道了白云的一些事,现在白云如约来到自己的办公室,便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
一米七的身材,四十四岁的年纪,优秀党员,他任洪山县机械厂厂长期间,工厂效益很好,是当时该县的龙头企业,全市还组织过几次现场会在那里召开。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该厂和白云的名字响极一时,那些年社会风气好,白云更是自律,在工厂深受工人爱戴。
有一年,洪山县要选一位分管文化教育工作的副县长,关于副县长人选,上面已经内定了,就是县委办公室主任姜华,但当时要搞差额选举,先是打算选个局长作差额人选,上级总不放心,担心局长有一定的公关能力,怕万一把握不好,搞成阴差阳错,把上面确定的候选人选掉了。为了稳妥起见,最后决定找一个厂长做差额人选,有人推荐白云当差额人选,但也有人担心万一代表选到了白云怎么办。最后经过分析认为:他选不上。因为他虽然是个好厂长,但是,由于企业干部总是求机关干部办事,因此企业干部总是低人一等,与局长们相比处于弱势,在机关里的人是压根儿瞧不起企业干部的,由一个局属企业的领导一下咸鱼翻身当局长的领导,县直机关的这帮人的心里就受不了。另外,在农村的人大代表中,白云也根本没有市场,后来就决定报白云参选。还能落个选贤的好名声。
得到这个消息后,白云百般推辞,说自己能力有限。但上面定了就得服从。有意确保候选人姜华当选的上级,心里总觉得有块石头没有落地,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于是就做了些准备活动,如把笔画多的姜华名字写在前面,把笔画少的白云的名字写在后面,而且两人除了有上下之分外,中间还留了一行距离以示区别,同时,县委领导和市委组织部的人多方做工作,向代表们宣传姜华的工作能力、政策水平。由于工作做得细,力度下得大,姜华的副县长好像只等代表们举手了。哪知物极必反,洪山县人大代表们反感这种受人操纵的选举,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一投票,竟意外地把作陪衬的白云给选上了。当时洪山县就炸了锅,不好收场。怎么办?先是有人提出来要调查白云是否搞小动作,也就是人们说的买票和拉票,结果发现白云不仅没有搞小动作,他自己根本就没有把这个选举放在心上,投票时,他仍在外地出差,连现场也没有到。最后有人出主意,叫白云以工厂工作正处于关键时刻为由放弃当选,白云不服气,心想:开始自己要求不当县长候选人,上级又要我参选,现在选上了又要我放弃,这不是有意愚弄人吗?后来他还是想通了,最终服从了组织决定,以自己身体不好为由放弃县长一职,同时也不干厂长了。经过这一折腾,白云不光得到了全县人民的同情,个人的人格也得到了升华。
此事在洪山县闹起的大笑话久久不能平息。从此就多了一些流行话:“人民不要的上级要,上级要的人民不要。”
“上面定人头,下面举拳头”。
“会做的不如会说的,会说的不如会拍的,会拍的不如会塞的。”
“会前握握手,会上举举手,会完拍拍手”。
由于风波太大,社会反映太恶劣,市里还专门下来调查,此事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两年后,洪山县委要选常委,一定要白云参加,可白云死活也不愿意。他不光是一朝被蛇咬,怕重蹈覆辙丢人现眼出丑,更是怕自己这次选上了是被人同情的缘故。伊索说得好:聪明的人吃过别人一次亏,就不会再上他的当。市委和县委也知道上次的做法造成了不好的影响,也想借这次机会把白云选上,以弥补上次的失误,平息社会上的不良反映,降低社会的负面影响。当听说白云无论如何不参选时,人们也理解,故这次上级专门来人做工作,再三保证一定把白云选上。并反复强调上次选举的不规范是因为有领导打了招呼,组织上为了顾全大局才不得已为之,是真的没有办法,为此市委专门开会做了检讨,下不为例。
在组织的万分恳求和信誓旦旦的保证下,白云同意了。这样白云很顺畅地当选了洪山县委常委,并担任县委组织部长。
白云选上了县委常委,后来居上成为姜华的领导,人们又议论开了,说这是洪山版的“塞翁失马”。
后来的实践也证明了白云是个勤奋的、默默无闻的、不争权夺利、不搬弄是非、原则性强、顾全大局的好同志。
杜得胜也就更对他高看一眼,凡有大事也自然想到与白部长沟通。
一会儿,梅朋县长也如期而至。
杜得胜坐在沙发的一边,梅县长和白部长坐在他的前面。
“杨萍到组织部工作还好吧白部长?”杜得胜关心地问。
杨萍在组织部和蒋小莉同一办公室,小莉是个个性张扬、热情高又不拘小节的人,她既能与一般女性成为好朋友,与男性在一起也玩得开,大家都比较喜欢她,很快她们俩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在蒋小莉的带动下,杨萍与大家一见如故,工作也很出色,仅仅半年时间,她基本掌握全洪山县县直机关的基本情况,由于她勤奋、多才而人又美丽大方,很快就得到部里同志们的喜爱,而社会上对她的评价也由先前的不理解到现在对她越来越赞同。白云也是非常满意,尤其是杨萍在接待工作中,发现一些领导班子有的不团结而相互拆台,有的成为群龙无首的局面,有的单位的领导班子没有活力,死水一潭,工作毫无进展,有的单位的领导人在那里大事做不来,小事又不做,有的单位的领导班子荒废民主集中的制度,搞一言堂,一个人说了算……上述领导班子中这些不和谐现象,除了制度还有不完善的地方外,在配备领导班子方面也有不科学的地方,为此她上书党建杂志,发表了《科学配置领导班子的几点想法》一文,引起上级组织部门的高度重视,听说省委组织部还派人对她的观点进行调研。现在杜书记提起杨萍的表现,白部长的脸上舒展多了,连忙说:“不错,小杨有理论功底,有思想,有追求,是个好苗子。可以作为重点对象进行培养,只是我觉得她有点郁郁寡欢,好像是受了点挫折,也好像是有点不平,仿佛有什么委屈似的,做事说话万分小心,不像是个当了镇长的人物。总之有点放不开,可能是刚到一个新单位有个适应过程。”
白云把自己对杨萍的印象向杜得胜做了汇报,杜得胜听后频频点头,表示认同对白云的评价。
“是的。她可能有个委屈在心里。”
“什么委屈呀?是不是抗灾的事?”
“上级调查了,没有作结论,这是个有争议的问题,这似是而非的结论像石头一样压在她的心上。江山县又不安排好,她想回老家工作,市里同意了,所以就做我的工作,我想,以后如果有结论,就按结论办,你说行不行?”杜得胜说了他的想法。
“行,按我的观点,她做的决定是对的,只是与人们长期以来的工作模式相冲突,有的人不习惯,就起反感。她是属于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我看没有什么错。我们不能到处找人才而把我们身边的千里马给埋没了啊!”白云听了杜得胜的一席话后发了一通感慨。
“难得白部长这个伯乐啊,你说的有道理,我们可不能让千里马囚于笼中,她是当过镇长的人呢,而且当得还蛮好,前些年我在外地就听说你们楚州市有个能干的女大学生镇长,还有不少人前来学习取经呢,没想到居然是她。现在,杨萍到我们洪山县工作,这真是一种缘分啦!”杜得胜不知道为什么说了杨萍一通好话,白云对杨萍也有好感,所以边听边点头。“是要安排好,怎么安排呢?”杜得胜思考了一下后接着问,因为他不知道还有什么职务可安排,这方面梅朋和白云是活档案。
“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她是一匹良马,是只矫燕,我建议把她放到城关镇去当镇长,给她一块天地,让这匹千里马尽情驰骋;给她一片天空,让这只矫燕放飞她的理想,你看如何?”梅朋激动地说。
“我也同意。”白部长说。
“从我们的梅县长诗情画意般的语言中,看得出杨萍是好样的,行!我们是君子所见相同呀。”杜得胜高兴地拍着白云的肩,兴奋地对着梅朋说了他的感受。
“年轻人有开拓精神,只要我们多多关心,其潜在力量更是不可估量。”
白云意欲未尽地又说了一句。
“是的,白部长有成人之美的品德,是真君子,对于杨萍这棵小树,只要我们帮她挡风避雨,勤耕耘,她会健康地成长起来的,终究成为有用之材,到时候这也是我们为党培养人才尽的一份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