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他们身后一波波难民潮水般涌来,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喉咙都喊哑了:“快跑啊,快跑啊!鬼子兵追来了!”
枪声逼近,有几发炮弹在附近爆炸。
饶家兴眼看形势进一步恶化,不少士兵面带难色,畏缩不前,试探地问道,“营长,我们被包围了,光凭这几杆枪,怕是顶不住的。”
营长没有理睬,转头问侦察兵:“现在,鬼子距离我们多远?”
“不远,顶多一里地。”侦察兵有点紧张。
“一里地?”饶家兴环顾四周,急切地追问营长,“怎么办?突围?撤退?”
“不!死活给我顶住!饶家兴,你要动动脑筋,我们撤了,那么多的难民怎么办?丢下不管?”营长态度强硬,毫无商量余地,“我再说一遍:不惜代价,坚决阻击!你马上带队伍占领高地,把鬼子的坦克给我炸掉!”
“是!”饶家兴别无选择,硬着头皮,带领手下士兵,小心翼翼地朝前方高地前进。
营长跳上土坡,指挥乱哄哄的难民,迅速从几条小路撤退:“乡亲们,不要慌,快从小路往南跑!一直往南跑!这里有我们顶住,不用怕!过去十里就是青云镇,有我们中国军队,是我们自己的地盘!”
没头苍蝇似的难民,循着营长手指的方向,争先恐后,潮水般涌去。
累得气喘吁吁的刘满嫂,紧紧抓住刘阿林,慌不择路,高一脚低一脚,跌跌撞撞,被滚滚人潮裹挟着往南奔去。
灰蒙蒙的云层中钻出两架打算返航的敌机,许是发现机翼下面有大批仓皇逃亡的人群,突然掉转机头,瞄准手无寸铁的人群,俯冲而下,疯狂扫射。
暴露在光秃秃的旷野中的难民乱了套,到处乱窜,不断有人中弹倒下。
刘满嫂跑着跑着,突然天旋地转,身子摇晃几下,“扑通”栽倒在地上。“妈!妈!你怎么啦?”刘阿林急了,使出浑身力气,将她扶起。逞强好胜的刘满嫂,推开刘阿林的手,不等自己缓过气,硬撑着站起来,东倒西歪,跌跌撞撞地继续往前走。
“妈,”刘阿林恳求道,“我搀着你。”
“不,妈行,”刘满嫂大口喘着粗气,固执地说:“妈自己有腿自己能走,不能拖累你啊。”
走不多远,头上又一次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飞机呼啸声,刘阿林来不及多想,猛地将刘满嫂推进路旁的大弹坑,自己就地一滚,跟着跳了下去。几乎是同时,一排“嗖嗖”尖叫的子弹溅落在四周,高高腾起的雪粉与尘烟,遮断了人们的视线。
距离他们不远的所在,饶家兴带领着二十多个畏首畏尾的士兵,各怀鬼胎,各打小算盘,贼眼骨碌碌地瞄来瞄去。不过,万变不离其宗,大家殊途同归,结局都想到一块了:一旦风吹草动,立马扒下军装开溜了事,保住小命才是上上之策。
蓦然,有人手指前方,尖声叫道:“不好,坦克!鬼子坦克!”
不错,两辆黑黢黢的鬼子坦克,屁股拖着浓烟,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不远的黄土坡上。
形势急转直下。这帮谈虎色变的家伙,一听“坦克”二字,心惊肉跳,魂不附体,慌忙扔掉手中的武器,撒腿飞跑,眨眼工夫不见了人影。
饶家兴见身边士兵所剩无几,除了两个负伤的,只有该死的温富双腿发软,蜷缩在烧焦的草丛中。回头望去,年轻营长仍在指挥乱糟糟的难民转移,显然自顾不暇,无法分心管到他饶家兴头上来。饶家兴好像吃了定心丸,拿定主意,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再不走就晚了。他拧紧眉头,苦思着万无一失的脱身之法。
他的一举一动,全被温富看在眼里。这个鬼精鬼精的家伙,眼角一扫,便猜透了饶家兴的心思。说怪也不怪,从来是物以类聚。生死关头,这对老搭档心心相通,很自然地想到了一块。机不可失,事不宜迟。温富充满恐惧的目光,来回搜寻着救命稻草,盼望这稻草能在这危难之时助他们一臂之力,躲过这场灭顶之灾。
“嗖嗖嗖!”敌机扫射的子弹雨点般落在营长周围,溅起高高的烟尘。
营长身边最后几个士兵相继倒下,不死也伤,动弹不得,无一例外。
问题的严重性远不止此,哭声四起的难民群还来不及全部突围,鬼子坦克已经加快速度猛冲过来。气氛紧张得令人窒息,令人透不过气来。
温富焦躁的目光,从附近一具具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的尸体上扫过,令他无比沮丧的是,希望一次次落空了,泡汤了。忽然,他眼睛大放光明,顿时喜形于色,目光锁定前方几米处的两具青年难民的尸体,最最难得的是那两件鲜血染红的衣衫看上去大体合身,大体完整,穿在身上不会露馅,问题不大。道理纵有千千万,归根结蒂就是一个:大难临头,哪怕是根稻草,只要能抓到手,别的就不必计较太多了。主意既定,他悄悄爬到饶家兴身边,努嘴示意,咬耳说:“连副,你不要走开,等着我回来。”
饶家兴脸色凝重,点了点头。
此时,藏身于弹坑中的刘阿林和刘满嫂,遭到鬼子飞机轮番扫射,雨点般的子弹逼得他们抬不起头,尽管恨得牙根痒痒,却又奈何不得。
距离他们几十步之遥的干涸小河沟中,军装蒙着厚厚尘土的年轻营长,眼睁睁地看着气熠嚣张的敌机不断盘旋扫射,一批批手无寸铁的难民倒在血泊中,胸中怒火万丈,攥紧拳头狠狠砸在地上,殷红的鲜血顺着手背往下流。怎么办?躺在这里等死?
就在这时,他眼睛一亮,突发奇想,冒着雨点般溅落的子弹,纵身一跃跳出河沟,飞快地跑到一棵拦腰折断、被炮火烧焦的槐树下,从牺牲的战士手中抓过一挺机枪,毅然决然地抬起枪口,出其不意地对准迎面俯冲下来的敌机,扣动扳机,“咯咯咯,咯咯咯”一串串愤怒的子弹,从黑洞洞的枪口飞了出去……
不知是敌机自视过高抑或是对潜在的危险浑然不觉,它们没有任何反应,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低空扫射。
营长手中的机枪射出的复仇的子弹愈来愈猛,愈来愈急……
一架低空飞行的敌机开始感到威胁,恨不得一口把营长吞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冲着营长俯冲过来,机翼几乎擦着那棵烧焦大半的槐树梢头。
年轻营长神情严峻,沉着冷静,一串串复仇的子弹朝着敌机飞去。突然,营长身子猛地一震,右腿中弹.血流如注。他顾不得许多,咬紧牙关,圆瞪怒眼,强忍剧烈的疼痛,继续朝着敌机猛烈射击。
一架敌机拖着长长的浓烟,连连翻着跟头,一头栽进激流汹涌的长江。
藏身在弹坑中的刘阿林,目睹敌机坠毁的情景,兴奋不已,情不自禁地拍手大叫:“好,好,打得好!打得好!”
刘满嫂既惊且喜,张大嘴巴,紧张得连气都透不过来。
另外一架敌机恼羞成怒,掉转机头对着营长飞来,打算还以颜色,进行报复。
“快走!快走哇!”刘阿林看在眼里急在心头,替营长捏把冷汗,扯开嗓门大叫道,“老总,快走哇!快走啊!”
营长回头看了看刘阿林,再看了看四周仓皇逃窜的难民,立马打消转移的念头,毅然举起机枪,下定决心要跟来犯敌机周旋到底,拼个你死我活。
震耳欲聋的飞机马达轰鸣声令人毛骨悚然。
旷野中,惊慌失措的难民像一群群捅破了窝的马蜂,哭哭啼啼,四下乱窜。因残酷战争的无情摧残,周遭光秃秃,无遮无拦,连几棵可供隐蔽的小树也没有。人群赤裸裸地暴露在敌机火力攻击的范围内。
营长伤势不轻,伤口血流不止。他紧拧眉头,忍着刀割般的疼痛,苦撑着身子,背靠烧焦的树杆,对准不可一世的敌机,猛扣扳机,“哒哒哒”子弹从黑洞洞的枪口飞了出去。
遭到顽强抵抗的敌机,发现地面火力出乎意料地猛烈,不敢再掉以轻心,迅速提升高度,_头钻进浓厚的云层,攻势明显减弱。
万万没想到,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战事出现惊天的变数,营长手中的机枪突然哑了,射击戛然中断。
不甘离去的敌机,仍在附近低空盘旋,打算伺机反扑。
年轻的营长急得满头冒汗,连扣扳机,子弹的确打光,弹夹已经空了。
很快,敌机发现个中蹊跷,掉转机头,降低高度,贴近树梢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