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沟静寂无声,一如往常。刘荫增趴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其紧张的程度丝毫不亚于他眼前的这只朱鹮!他轻轻地取出照像机,准备更换上长焦镜头,伸手在背包中摸了摸,不觉暗暗叫苦,长焦镜头放在借宿的房东家了!身边只有中焦镜头。返回住地去取吧,是不可能的,当时刘荫增懊悔之情难以形容,他恨不得狠狠地槌自己几下,作为一个多年野外工作者,他实在不能原谅自己如此疏忽大意!怎能不随身携带必备的器材呢?可以说这与战士上战场忘记带武器是一样的严重失职!
悔恨、自责之余,刘荫增只得稳定自己的情绪,为了证实朱鹮的存在,就用中焦镜头勉强拍摄吧。本来已十分紧张的心,这时狂跳得更加厉害,双手不听支配地颤抖着,以至取景器中朱鹮的影子不住地抖动。他咬住嘴唇,屏住急促的呼吸,按下快门。“嚓”地一响,犹如山谷中骤然落下霹雳一般惊人。平常很微弱的像机快门声,此时此际听来大乎寻常。田中的朱鹮突听“嚓”的一声,吓得身体一抖,似要惊跑。刘荫增的心里也是大骇,完了,吓跑朱鹮,去哪儿再找它呢?他再次迫使自己很快镇静下来,凭着多年同野生鸟兽打交道的经验,他自信隐蔽得很好,轻微的快门声虽对朱鹮有所惊动,可它在没有确定发现危险的目标时,通常是不会冒然起飞逃跑的。
事实果如刘荫增的推测,这只朱鹮惊恐万状地四下张望,迅速走上田埂高处寻找一切可疑的目标和动静。过了好一阵子,它没有发现什么必须立即逃跑的危险情况,于是带着惴惴不安的神情又走进水田中觅食了。
刘荫增不想放弃这难受得的机会,他对着水田中的朱鹮大拍狂拍。对于不时发出的相机快门声,朱鹮的不安反应越来越弱了,它已相信这声音对它是没有什么危险的,随之放松了对声音发出之地的警惕。
想得到画面更为清晰的照片,必须尽可能的接近拍摄对象。朱鹮站在水田中,靠近它又不被它察觉是不可能的。但是只要能使它相信你不会伤害它或对它没有什么危险,逐渐靠它近些是可以做到的。于是刘荫增把身上不必要的东西悄悄解下,轻轻脱掉身上的装饰,向后退了一段路,先轻微地弄出一点响动,有意要朱鹮发现他,而后偷眼观察它的神态表现。再迂回缓缓地逐渐缩短与它的直线距离,这一常用于接近野生动物的方法,也在这只警惕性高的朱鹮身上较顺利地生效了。但它对刘荫增这陌生人的出现虽未感到有何危险,可还是不愿让他靠的太近,几次努力也只能是保持在大约30米左右的距离;再靠近它,它就有可能飞走。由此可以看出,它对人的不信任感实在是太大了。——这不能怪它,长期以来人类给它们造成的悲剧印象太多太深刻了。
姚家沟,亲亲两家鸟
一只不明来历的成年朱鹮在金家河周边的不时出没,促使考察队下定决心,非要查出它的来龙去脉不可。
为了保障能够在山中生活、工作一段时间,后勤供应必不可少。靳家河一带树林密布,山路陡峭,运输物资十分困难。考察队的队员们在野外一起生活多年,同甘共苦,友情深笃,况且争挑重担是野外考察者的作风。考察队经过座谈商讨后,队员的工作重新作了分工,刘荫增与何丑旦继续跟踪朱鹮,其他4名队员负责后勤供应。
自从见到水田中的那只朱鹮后,刘荫增的心情就没有平静过,要是哪一天没有看见它,他就跟丢了魂儿似的烦躁不安。每天他都早早起来跑到山沟溪畔去寻找朱鹮,小心翼翼地跟踪观察它。不料,后来一连两天未见朱鹮身影。刘荫增很焦急,到处转悠寻找。一天晚上他走着走着,走到环坝章老汉家后面朱鹮筑巢的大树跟前,眼巴巴地瞧着空空的鸟巢,企盼朱鹮能飞回来,告慰空落落的心灵。但是他等了好久都没等来朱鹮,直到夜幕降临,天地坠入一片混沌之中。
晚上刘荫增只好在章老汉家里借宿。碰巧的是,章老汉的大儿子回家探亲,刘荫增趁机再次提出朱鹮树上筑巢的话题。经过攀谈,才弄明白章老汉回避谈朱鹮的原由:章家姊妹3人离开家乡10多年了,多次劝说老人到县城里安度晚年,可老人一直不愿去,其中最大的顾虑是怕死了后被儿女们拉去火化。为了消除老人的这一后顾之忧,儿女们商量着把家里的一根大树伐了,为老人造了一口棺材。所伐大树便是一对朱鹮筑巢的大树,树倒巢毁,4只幼鸟当场夭亡,那对朱鹮飞上飞下,悲鸣不已,辗转反侧多日不忍离去。考察队来此之前不久,朱鹮又在被伐巢树左边的另一株大树上重新建了鸟巢,——亦即考察队员们所看到的那个空巢。
新巢刚一建成,朱鹮常常卧于巢中,就在考察队到来之前,已不见它们坐巢了。考察队进村的那天,有人悄悄告诉老人,“北京来人寻找红鹤,你们家伐树毁了鸟巢,可要当心!”砍树造成巢毁鸟亡,章老汉心中也颇为内疚,听说国务院派人寻找朱鹮,老人心里更加不安,整天闷闷不乐的,一直不愿向考察队提及朱鹮之事。
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刘荫增面对这个憨厚勤劳,但又缺乏科学知识的老人,能责怪他什么呢?
好在朱鹮躲在这一带已经被确定下来,鸟巢的形状、大小、位置、结构特征和造巢材料等各项有关资料,考察队已进行了搜集和研究。
巢中无鸟,它必然在附近还有其它窝巢,因为在朱鹮繁殖期没有过去之前,它们是不会离开靳家河太远的。根据在追寻路上从大伙儿头顶上飞过去的朱鹮所飞逝的方位,以及大比例尺地图上相似环境所标识的概况,考察队判断朱鹮的夜间栖息地应该在离靳家河不远的一个名叫姚家沟的小山村里。
考察队决定立即前往姚家沟探寻究竟。
考察队整顿行装,离开靳家河,踌躇满志向姚家沟出发!
经过1个多小时急行军,考察队来到了海拔约1200多米的姚家沟。这是一块窄小的山间盆地,四周山势起伏,巍巍壮观。
一些农民正在田里劳作,考察队向他们打听朱鹮,都说不清楚。对于朱鹮的照片和模型,大家感到新奇有趣,争相传看,并聚集在田头谈论着朱鹮。
野外科学考察人员有一个习惯,每到一处必要先眺望地形地貌以及植被等自然景观。刘荫增向远处眺望时,正好发现在离聚集人群远处的田中,似乎有一只白色的大鸟。他随口问身边一位20多岁的青年农民:“那是只什么鸟儿?”青年顺着刘荫增手指的方向,看了看说:“哦,那是只‘白鹤’”。
“白鹤?”刘荫增不禁有些惊疑,他知道洋县地方俗称朱鹮为“白鹤”。他再仔细一看,呀,果真是美丽的朱鹮仙子!
她,正悠然地在水田中觅食走动。
“又见你了!”刘荫增长吁一口气,心稍稍平静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村子里有大树吗?”刘荫增问身边的青年农民。
那农民说他叫庞朝贵,村子北面的山坡上有鸟用来筑巢的大树。
刘荫增赶紧让庞朝贵带他前去查看。
这是一片古老的坟地,里面长有20多株高大粗壮青树,碑文记载的死者下葬时间是1834年,据今已经很久远了。坟地陵园植树种草历来相沿成俗,严禁后人割草伐木,侵扰祖先神灵。这也就是这些青树保存下来的原因。
刘荫增一一检阅这些青树。嗬,两个粗糙简陋的大鸟巢架在两株青树的枝桠上!他屏着呼吸,目光锁定鸟巢。啊,两个窝中都有雏鸟!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捂住嘴巴,悄悄退出坟地,躲在树丛中继续盯着鸟巢。既然巢中有幼鸟,大鸟很快就会回来喂食。
果不其然,过了10多分钟,一对朱鹮鸣叫着飞了过来,它们翅下粉红色的羽毛在阳光下显得特别柔和、美丽。飞到鸟巢跟前,它们轻轻地落在巢边的树枝上,把长长的弯嘴伸向巢中,巢中的两只小鸟尽力向上举着嘴巴,接受父母嘴里的食物。稍后,另一对朱鹮也飞了过来,喂养自己的小宝宝。这是两个家庭,两对亲鸟,3只幼鸟!
朱鹮,这个劫波余生的濒危鸟类啊,仍以百折不挠的精神还在大自然中繁育着后代!
刘荫增心潮起伏,激动得双腿都在颤抖。他和庞朝贵悄然退出坟地很远了,才向人群聚集的田间飞跑!
听到发现了朱鹮鸟巢,考察队员们都手舞足蹈地欢呼起来!3年来的艰难坎坷、失望痛苦、疲累重负,都在一瞬间化为乌有。考察队员们激动得相拥而泣。刘荫增咧开嘴巴直乐,别提多高兴了。他掏出两包自己都舍不得抽的大前门香烟,边给村民们发烟边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是你们保护了朱鹮,保护了一个珍贵的物种!”
历史记住这个日子,1981年5月23日。刘荫增在陕西省洋县的八里关乡大店村姚家沟发现朱鹮!
洋县发现朱鹮了!
几乎在一夜之间,国内各大通讯社、主要媒体争相播发了这个触动世界生物科学界神经末梢的特大新闻。中国为之惊喜:我们还有野生朱鹮;世界为之震惊:朱鹮在中国!它们顽强地在大自然中繁衍生息着!
姚家沟,这重峦叠嶂中不起眼的小山洼,因为它繁茂的竹木、洁净的空气,更因为它是朱鹮最后的栖息地,倾刻间身价百倍,在科学发现史上成了一块重重的砝码,名闻遐迩。
呵护朱鹮宝宝
何丑旦、何天顺由于报告了朱鹮线索,从而在靳家河发现了朱鹮,稍后又在姚家沟发现了朱鹮巢区;他们因此立了大功,刘荫增代表国家奖励给他们100元人民币。
姚家沟,这是一个原始僻静的小山坳,位于秦岭南坡一条“U”型山谷的顶端,处于落叶阔叶林带的下缘。7户农家各不相连,竹树掩映,开门可望。谷底是淙淙作响、清澈见底的清泉,平坦处散布着20多亩冬水田。山坡上覆盖着大片大片的青树,山风过处,送来阵阵林涛。
这里的居民以种田为生,冬闲时节也上山打猎,白天吃的是土豆和浆水菜,晚上照的是自产的桐籽油。家家户户堂屋挖有火塘,里面的柴火终年不息,火的上方吊一个黑乎乎的水罐,分不清是铁罐还是陶罐。屋内四壁皆黑如墨染,昏暗的光线下,坑坑洼洼的地上歪歪扭扭地横着几个小木凳。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问世事,其乐融融。俨然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
就是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山洼,朱鹮却相中了它,把它当成风水宝地,成为延续家族根脉的最后避难所!
据庞朝贵的爷爷讲,他爷爷在儿时就常和红鹤(朱鹮)打交道,人鸟和睦共处,相安无事。屋后山坡的坟园里有二、三十棵两人合抱的青树,树高达20多米。过去山里人经常毁林垦荒,种菜种粮。但这些护坟的大大树,却从来没有人敢乱动过。几座清代的坟墓依然安卧在大树下面,墓碑上清晰可见道光十四年三月间留下的碑文:“千里来龙归此穴,万代富贵在其中”。什么官宦人家很早以前就相中了这块宝地,把它作为了阴宅,想荫育后人,发达子孙。想不到的是危难之中的朱鹮,竟然拽住了这根救命的稻草,在这片清幽雅静的坟地中,营巢产卵,繁育后代。
朱鹮专题考察队返回洋县县城稍事休息后,再次上了姚家沟。
洋县县委、县政府对朱鹮的保护事业极为重视,朱鹮一发现就向各级组织下发了保护朱鹮的紧急通知,号召全县人民保护朱鹮,奉献爱心。县上专门抽调了林业部门的路宝忠、王跃进、陈有平、赵志厚4个年轻人,派往姚家沟,协助刘荫增开展朱鹮保护工作。4名年轻人肩负着保护朱鹮的重任,他们拜刘萌增为师,都叫他刘老师。他们在离朱鹮巢穴不远的地方,找到一间废弃的青瓦房,当作自己的生活住所,成为姚家沟的第8户人家。
安营札寨后,他们把观察棚搭在了朱鹮鸟巢北边的山坡上,一架望远镜伸出棚外,开始了全天候的观察监测。
经过详细的观察,姚家沟的两个鸟巢中共有3只幼鹮,加上4只成年朱鹮,共有7只朱鹮。刘荫增把发现的这7只朱鹮命名为“秦岭一号朱鹮群体”。
在这块前沿阵地上,“秦岭一号”的卫士们,用望远镜、照像机、录音机、钢笔,忠实地观察,翔实地记录着朱鹮点点滴滴的生活史。他们生怕遗漏了什么,会给未来留下遗憾,所以抖擞精神,轮流值班,即就是晚上,仍要留下一双眼睛一对耳朵,以保证朱鹮监测监听的连续性。
这天轮到刘荫增值班。他趴在望远镜上观察了许久许久。完毕后,他脸色灰暗,愀然不乐,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路宝忠见他心情不好,就问:“刘老师,啥事叫你不开心了?得是想北京的家了?”刘荫增没有说话,只是把他拉到望远镜前,示意他观察。路宝忠用望远镜一看,哈,3只幼朱鹮张着嘴似乎在呼喊肚子饿了,不远处的两只亲鸟正向巢树飞来。
“刘老师,我看一切正常,没啥问题啊。”
“你再仔细看看那3只小朱鹮,它们的身体可瘦弱得很呐!”刘荫增拍了拍路宝忠的肩膀。
路宝忠接着详细观察,可不是嘛,3只朱鹮幼鸟瘦弱不堪,精神萎靡,似乎一股风就能把它们刮走。
刘荫增不无忧地说:“这3只小朱鹮的现状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它们的父母没有能力填饱它们的肚子,日益增大的食量,已成为小朱鹮能不能健康生存的关键。”
路宝忠等人往深处一想,也不禁吓得心如鹿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