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同读者的矛盾,似乎是一个潜在的逆定理。这并不是说,文学同读者永远处于对立的两极,因而可以不去体察和关注读者大众的审美热点,而是说,文学的发展沿着自身审美的轴线,而文学的读者是一个多元的文化层次的复合体。不应以所谓众口难调来放弃对于读者大众共同审美追求的契合,但“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式的阅读心态,总不免形成一定程度上的读解(欣赏)作品的差异。另外,我们谈论文学同读者关系时,是基于一个时期的文学总体景观,而不是以一部作品或一类作品来评估的。
文学汲绠于社会生活。作为社会生活的主体,人的情感欲望,生存状态,心灵行为等,是文学表现的主旨。文学可以引起轰动效应,无非是读者从文学中找到自己思想行为的契合点,甚至找到了热烈的或郁闷的精神寄托处和宣泄通道。这是从一般意义上说的,也可以从新时期文学发展历程中找到明证。另外一面,文学自身有一个自足的审美价值体系,从接受美学角度看,“文学读者”引导和制约着“读者文学”的发展;但从现象发生学角度看,文学作为客体又有自身的“行为规范”,也就是作为审美样式的文学它所具有的艺术不可重复性、独创性等等,需要变大众审美心态为独特的审美表现形式。这或许有时候要悖离一种时尚和趋向,不能不成为一个“历时性”的过程。因而,当我们看到一些较为强调艺术的审美特征而反响甚微的作品时,不必惊愕地视之为与读者隔膜和疏离,也许从恒远的时间看,这种不轰动的文学却更应得到重视。由此,忽视合与离、异与同的客观性,只是我们论者的一腔善良愿望,更多的时候,是以异和离造成了发展中的矛盾运动。
当然,我们是以文学引起过“轰动效应”,也即文学有着同读者十分强烈反响的论点为前提的。有同志对文学的轰动效应不以为然,认为文学(包括艺术)不曾有过也不应有轰动效应。这似乎不切实际。远的不说,新时期小说《班主任》、话剧《于无声处》、电视剧《新星》及至近期电影《红高粱》等都博得了读者(观众)“严肃”的反响(这里又不同于那种通俗音乐似的效应,故以名之)。文学轰动效应并不是它的“降价”。轰动效应并不应看成是一种政治待遇(虽然有时候不免有某种政治性的意义),是时代需要了文学,也是文学适应了时代,但文学的成熟又不是以它有否轰动效应为标志的。
从文学本体来看,文学不排拒一定的社会反响,强烈的轰动效应促进文学自身价值的确立。不过,文学的生命力,是基于长远的价值评判。对于性急的批评家和读者,强烈的及时的反响能够满足于对一个时期文学成绩的总结;殊不知,文学的收成不应是着眼于某个局部和某一阶段,即不同于农家收获的以年度计,要从更长远的时间跨度来归纳和梳理,文学的成绩估价才不致拘囿于太狭隘的圈子。认识历史需要当代角度的观照,同样,认识当代需要历史的眼光,文学也是如此。那么,轰动与不轰动的并不构成文学实绩的强弱盛衰,常常有趣的是,并非轰动的却成了传世之作。
如果仅从“效应”角度来看文学与读者的关系,我以为,应该有这样的区分,即大众读者与文学(专门)读者。前者的阅读多是从文学社会性角度,把现实生活中种种优乐愁喜渗入到阅读的情绪之中,希图从文学排遣现时的烦难困惑,满足生理和心理的正常的或变态的要求,也包括某种政治失意和得意者对于文学的曲意逢迎和任意歪曲。这种读者是大众型的(尤以前者为多)、混合型的,那么,他们的反映和效应有时候并不一定以越强越好,或说成为文学价值的正比,即所谓在其它的正常渠道和机制没有尽到责任时,千头万绪维系于功能有限的文学一端。这种反响和效应,多少说明了政治的不正常,而文学又不可能达到期望的目的,于是越是借助于强烈效应,越容易忽视通过正常社会渠道排解读者的需求。对文学来说,则容易在这种自己力所不逮的情势下又去疲于应和,成为虚假的暂时的效应(当然也不排斥有一种真诚文学引起的轰动),另外一类文学的读者,是指把文学还原为一种艺术,以趋功利的眼光去看待文学的审美价值和社会效应。这一部分读者,它既包含了大众读者对文学表现人生情感的审美评判,又是把文学看成一个本体存在的艺术品,于是,文学对于他们应该越有轰动越说明其价值,只有在这种阅读中找到认同和肯定,文学既不受制于社会性之累,又不与社会相游离,才有其更高更完整的意义。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文学既不应追求轰动,也不回避讲求效应。唯此,才能够在读者、社会心理、专门家之间找到平衡。说到此,应该申明一下,把读者分为两类,并没有厚此薄彼的意思,也不是说雅俗就不能共赏。
一九八八年四月二日《文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