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以后他成为了亿万富翁,还是全国人大代表,吃过国宴和各种山珍海味,但他觉得任是什么滋味也比不上童年这条鱼的鲜美。
此后,他还跟小伙伴们去钓青蛙、抓泥鳅黄鳝,当这些“战利品”源源不断地出现在家里的餐桌上,它不仅改善了家里的伙食,也使自己和妹妹的身体,得到一定的营养补充,度过了在农村最穷困的日子。
而小永民呢,也在农村的河沟、田野、草垛和破庙里,和小伙伴们,度过了他的童年生活。因为,河沟是属于孩子的,田野是属于孩子的,草垛是属于孩子的,破庙也是属于孩子的。这时的他们当然不可能有明丽而高远的理想,他们也不清楚村口那高音喇叭里整日的喧嚣,对国家的现实和他们的未来意味着什么。他们是山里的笋、地上的蕨,沟边的马齿苋,只要有一点点水,一点点阳光,就能够蓬蓬勃勃地长起来。那不管甘苦、不问忧愁的童年啊!
十六、卖甘蔗的小男孩
由于永民的父亲坐牢,工资全部停发,母亲又辞了职,工资来源也断掉了,家里原先仅有的一点积蓄,也因搬家添置东西,花了一干二净。
母亲当老师,拿的是工分,只能到队里兑换成大米,而兑换不了现金。没钱扯布,永民一家人,都是穿别人不要的破旧衣服。没钱买肉,永民就在外面摸虾钓鱼,来改善家人的生活。没钱买菜,母亲就起早摸黑地在房前屋后的空地上,种上一些瓜果蔬菜,虽然还不够一家人吃的,但好歹还能混个半饱。
后来,家里连买盐的钱都没有了,母亲没法,就到自家的甘蔗地里,砍了一捆甘蔗,背回家,对正在洗菜的永民道:“阿平,你把这捆甘蔗,背到镇上去卖吧。”
永民抬起头道:“妈,这不能卖的,不然,抓住了,他们要割我的尾巴的。”
队上有的社员,因家里太穷,又急需钱,就偷偷地把家里的鸡蛋和菜拿到镇上去卖。一旦被工作队和公社的干部抓住了,不仅没收其东西,还要批判游街,这就叫“割资本主义尾巴”。小永民已看过好几个人被“割过尾巴”,所以,见母亲要他去卖甘蔗,他便心有余悸地道。
母亲闻此,苦涩地安慰道:“不怕,你是小孩,他们不会抓你的。”
说着,她用粗糙的手掌,摸了摸了永民的头发道:“卖完甘蔗后,你就买一斤盐,两盒火柴回来。有剩的钱,要小心装好,千万莫弄丢了啊。”
永民点了点头,就背上那捆比他还高的甘蔗,趔趔跄跄地向镇上蹒跚而去。
永民家离小镇有六里多路,道路坑洼难走,加之他腿瘸,平常空手去镇上,他都要费很大的劲。今天,背着这长长的一捆甘蔗,他更是高一脚低一脚地在这坑洼路上艰难地走着。
大颗的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滚落下来,流进他的眼里,流进他的嘴巴,他舔了舔那嘴边咸咸的汗水,边用袖子擦额头、脸上的汗,边急急地去赶路。
走着走着,他只觉得肩上的甘蔗越来越沉重,每走一步,他的腿都发软,就会感到肩上的甘蔗,就像一捆沉重的钢柱,随时要把他压趴下。
他放下甘蔗,趴在上面,累得一点也不想走,可他不能,因为母亲还在家里等着他的盐炒菜呢。
于是,他咬咬牙,又背起甘蔗,朝前走去。
就这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他到了镇上,人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汗湿得没半根干纱。
此时,因农民怕“割资本主义尾巴”,来此赶集的不多,马路边大多是来去匆匆赶路的人。
永民放下甘蔗,等着人们来购买。因为是第一次做生意,他特别的羞怯慌张,既不敢大声吆喝,也害怕招来公社的干部,“割他的尾巴”。
他坐在几块砖头垒起的“凳子”上,像做贼似地,深深勾下自己的头,守着地上一堆甘蔗,盘算开了:一根卖5分的话,十根卖5角,这50根甘蔗,就能卖两块五角钱。除了买盐外,还能剩2块钱回家,给妈妈买米买油,那我们不仅有白米饭吃了,还有油吃,不用再吃红锅菜了。
想着,他的肚子不由地“咕咕”叫起来。从早上7点离开家,到现在,已是正午了,早上的吃的那点红薯稀饭,早消化没了。可身上分文也没有,他只有看着那饭店,直咽口水。
就在他饿得昏昏沉沉时,几个人向他走来了,他们刚买走他的甘蔗,又来了一群人,也争着抢买他的甘蔗,一会,甘蔗全卖光了,他摸着被钱撑得鼓鼓的口袋,来到了饭店里,买了两个又白又香的大肉饱,正欲张口咬时,突然往前一栽,他痛醒来一看:他的额头重重磕在那捆甘蔗上,原来,这是个梦,他的那捆甘蔗,一根也没卖掉。
他又饿又困地守着那堆甘蔗,一直守到天黑,也没一个人前来问津。没法,他只好重新背起这捆甘蔗,回家去。
又累又饿的他,不知用了多长的时间,才算把这捆50多斤重的甘蔗,挪回到家。
看着母亲焦急探询的目光,他又伤心又难过,“哇”地哭了起来:“谁也不要我的甘蔗,呜呜……一天一根也没卖掉,以后,我再也不去了……”
妈妈见此,深深地叹了口气道:“阿平,都是妈妈无能啊,不然的话,我怎么忍心让你去吃这种苦呢?”
这是小永民第一次经商做生意,由此,还不满十岁的他,深深体会到人生道路的艰难。
十七、第一个“偶像”
永民读到小学5年级,妈妈自感水平不够,教不了儿子了,便把他转到十里外的公社学校去读书。
那里有个叫章树堂的老师,也和永民一样,因小儿麻痹症而落下残疾,但他从不自暴自弃,而是刻苦努力自学,以他出众的才华成为当地很有名望的小学老师。
因腿残疾,他到了25岁也没说上媳妇。但他的课上的特别生动,深受学生的欢迎。
其中,他的一个女学生偷偷爱上了他。她不计较章树堂是残疾人,是民办教师,顶住社会舆论和家庭的压力,毅然嫁给了他。两人志同道合、琴瑟谐和,是一对非常幸福和美的夫妻。
小永民不仅敬佩章老师的学识才华,更敬重他身处逆境,顽强拼搏的精神。下意识中,他处处以章树堂为榜样,章老师呢,也很喜欢这个聪明机灵的学生,空暇时间,章树堂常对永民说:“永民,好好读书吧,只要学到了本领,将来你会有作为的。”
永民点头道:“是的,章老师,我将来要向你一样,做一个学生喜欢的老师。”
章树堂抚摸着他的小脑袋道:“不,永民,你是城里的芽崽,以后迟早要回去的,相信你会比我更有出息的。但你要记住,人的成功,是靠才能和机遇,有了才能,才能寻找把握住机遇,否则,你有机遇无才能,也是成功不了的。这一辈子,我成功过,我也失败过,但我从未放弃过对事业的追求。尽管,我现在只是个乡村的老师,但我也要尽自己最大努力,做一个令学生满意的老师。”
小永民点点头道:“章老师,我懂了,做一行,就要爱一行,对吗?”
章树堂望着这个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学生,他欣慰地笑了。
尔后,又面色凝重地告戒他道:“永民,我们是残疾人,人生的磨难坎坷要比常人多,而我们要获得成功,所付出的努力,也要比常人多得多。但遇到什么挫折,你都要记住:真是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回到宿舍,小永民躺在床上,回味章树堂老师的话,他想了很多很多,人生、理想、未来……”
兴之所至,他起身坐到书桌上,在日记本上抄写道:
人生最大的成就是谦虚
人生最大的错误是自弃
人生最大的愚昧是自私
人生最大的快乐是助人……
可惜的是,永民只读了一个学期,就离开了章树堂老师。但章老师对自己的教育和帮助,让他至今难忘。
1973年,被打成现行反革命的爸爸,终于平反了,母亲也落实了政策,和父亲一起调到弋阳长途汽车站工作。于是,永民一家人,又重新返回城里生活。
第一个月领工资时,妈妈上街买了几米黄“的确良”,给永民做了一套又长又大的衣裤。
这也是永民记忆中第一套新衣服,过去,他的衣服都是别人送的破旧衣服,穿在身上,连颜色都分辨不清。有的则是补丁摞着补丁,看上去,就像个小乞丐一样。
原先在农村里,这些破旧衣服还能将就一下,可现在到了城里,哪个学生不是穿的漂漂亮亮的?
永民也到了爱美的年龄,他也渴望能像其他的同学一样,每天能穿得整整齐齐、清清爽爽地去学校。
所以,他极其珍爱这套新衣服,几乎每天都穿在身上。脏了,便晚上洗;第二天干了,又穿在身上了。
母亲见此,心里酸酸地只发疼:她也是个爱美要强的女人,她哪里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穿得光光鲜鲜、漂漂亮亮地走出去。可这一切,都得要钱啊?
她和丈夫算得劫后重逢,原以为,他吃了皮肉之苦,能接受一点教训,把那酗酒、粗暴的脾气改一改。
可没想到,人之本性难移,他还是嗜酒如命、脾气暴躁,对他们母子动辄呵斥,举手不是摔物就是打人,没一点疼惜怜爱之心,更别说起码的人格尊重和平等。
如果说,母亲以前对他粗暴的行为能忍气吞声的话,是因为认命。但当了一段时间的老师后,在乡亲们和学生的尊重中,她体会到人格尊严的可贵,自然,她不想她的后半生就这样屈辱地度过。
于是,75年,在永民上初二时,母亲提出了离婚,在法院判决的时候,父亲琢磨永民残疾,以后会是个包袱,而两个妹妹长大了,迟早要嫁人,不用他管。
于是,他提出两个妹妹归他抚养。母亲二话没说,就接受了法院的判决,独立抚养永民。
当永民和妈妈回到他们那个简陋不堪、现已冷清残缺的小家时,她流着泪道:“阿平,妈妈是万不得已才走这一步的,不然,咱娘俩总有一天会死在他的拳头下。”
他也哭着对妈妈道:“妈妈,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否则,你哪舍得两个妹妹的离开啊?……”
妈妈听了他的话,哭得更是心碎欲裂:“好孩子,真难为你懂得妈妈的一片心啊,只是苦了你两个妹妹……阿平,你要好好读书,多学点本领,以后哪怕是考个中专,能当个小学老师,妈妈的苦也就算没白吃了……”
经受了婚姻破裂的经历后,饱受情感折磨的母亲,身体很是虚弱,为了让妈妈尽早摆脱婚姻离异的痛苦和阴影,远在江苏无锡的舅舅,把妈妈接回家了,他留下一些生活费给永民,让他住在学校里。
也从这天起,永民长大懂事了,也懂得生活的残酷,更懂得自己和其他孩子的路是不一样的,因为残疾,他从来没得到父爱,现在母亲也要离他而去,今后的路,只能靠自己去走了。
离别前,望着泪流满面的妈妈,永民强忍着心里难舍的悲痛,一再安慰妈妈说:“你放心,我一定听你的话,好好读书,多学本领……”
妈妈失声痛哭道:“阿平,等妈妈身体好一点,有个落脚点,就一定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