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凌晨,在那些寻找白狗屎的社员们陆续回到了各自的棚屋之后,队长泠不丁的想起他还要到磨坊里去。他整了整衣帽再次走进黑暗里,寒冷的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他的脸上,但这并没有能改变他去磨坊的信念。走到磨坊的时候他没有听到石磨的转动声,这没有出乎他的意料。磨坊每天都是三班倒,可是当夜班的女人们总是这样投机取巧。他轻轻地推开木门,他看到三盘石磨都死在那里,马灯被拧得很小放在靠里的石磨上。他轻轻地往里走,他看到三五一十五个当班的妇女都和衣顺头躺在地铺上,她们的身上总共横盖着三条被子,她们像十几只温顺的山羊对危险混沌不知。队长把灯光拧亮些,他一手提着马灯一边弯腰去察看每一个女人的脸,每看一张脸他的心就揪一下,最后他把马灯放回到原处,接着他又在她们的身边蹲下来,他先跪下一只腿,在第一个女人的脸前探下头去亲她的嘴。那女人在沉睡中扭了一下脸哼了一声把身子侧到一边去。他停了一下又去亲第二个女人的脸。在第三个女人面前他望着那张因患麻疹而残留了满脸小坑的脸犹豫了一会儿,但最后他还是把头探下去。他这样一直亲到最后一个女人才停下来。之后,他在地铺上坐下来,双目凝视着那张朦胧的脸,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摩。女人在睡梦里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女人的手使他得到了鼓舞,他身上的热血涌动起来,他轻轻地掀开被子,女人的袄襟敞开着,一件浅红色的褂子被奶子顶得高高的,那两个奶子仿佛两个暄腾腾冒着热气的馒头。处于饥饿之中的队长浑身哆嗦了一下,双手就像捕两只小兔似地把女人的奶子捉住了。正在睡梦里的女人被落在胸口上冰凉的东西所惊醒,她惊叫一声坐起来,她在惺忪之中看到一个男人。队长好似没有听到她的叫声,他专注地捉住那两只奶子。女人的惊叫声唤醒了其它女人,她们叽叽喳喳地叫着。那个被捉了奶子的女人终于清醒过来,她高声地叫着:“哪个七孙,敢欺负你老娘!”她叫着朝男人抓过去,一边抓一边招呼那群女人:“来呀,快来呀,打这个七孙!”那群女人在弄明白什么事之后就一拥而上,她们在地铺上挤来挤去,朝那个男人的身上头上乱捶乱打,最后把那个男人压倒在地上。一个女人说:“来,扒掉他的棉裤!”她们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个男人的棉裤扒掉了。一个女人说:“来,按住,把俺龟孙的屌毛都择下来,看他改不改!”于是有人提来马灯,把一根硬硬的生殖器和一袋黑黑的蛋皮都照得清清楚楚,女人们就更加愤怒了,她们叫道:“择,给俺龟孙择净!”接着,那丛黑色的杂草就被一根一根地择下来,每择一根躺在下面的那个男人就嚎叫一声,最后那里变成了一片荒芜的土地。一个女人说:“放开他,看看是哪个鳖儿!”
队长从地上爬起来,女人们都愣了。她们看着队长艰难地提上裤子,腿一叉拉叉拉地往外走,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队长回到住所,一头钻进被窝里,他感到两腿之间的那块肉处于麻木状态。他把手伸过去在那里抚摩,那块肉几乎没有了感觉。一阵凄伤不由得袭上心头,他喃喃地叫道:“完了,我这辈子算完了!”他想坐起来,仔细察看一下那块肌肉,可是有一件硬硬的东西格痛了他的胳膊。他侧着身子将那件东西从棉袄里掏出来,原来是那个陶人。他支起身子把马灯移到身边,那陶人就在马灯下放射出灿烂的红光,他一遍又一遍地去抚摩那陶人高高的乳,抚摩那陶人的阴部,他渐渐地感到两腿之中火辣辣地胀得难受。他把手伸进去,那根东西坚硬如铁地耸立在那里,发出一阵阵疼痛。他始终感到有一股东西要流出来。在接近天亮的这段时间里,那股要流出来的东西都在残酷地折磨着他,他始终想让那根东西软下来,可是他一次次的努力都归于失败。在天亮的时候,他再也难以忍受这种折磨,他站起身来往外走。由于两腿之间的东西坚硬地挺着,在走路的时候他不得不把腰弯下去,以免产生更强烈的疼痛。他在寒风凛冽的早晨行走着,他的腰深深地探着,他穿过一所又一所沉睡的棚屋,最后来到了公社的食堂里。公社的食堂里到处都蒸腾着水汽,可是他没有看到一个人,由于夜间的疲劳,伙夫们在这个早晨里都处在昏睡之中。几口大铁锅里仍旧滚沸着用茄子根和辣椒熬成的用来治疗冻疮的药水,队长在锅灶前看到了那个帮厨的女人。那个女人半卧在灶前的柴禾上睡着了。他蹲下来望着女人的脸,女人的脸被灶堂里的余火映得一片灰红。他迟疑了一会儿开始解女人的裤带,在他脱她的棉裤的时候那个女人醒了。那个女人怔怔地躺在那里看着他在她的身上劳作,那男人死死地搂住她在她的身上晃动。突然那个男人手足搐搦,牙关紧闭,一下子从她的身上翻倒下去。她躺在那里不知何故,她朝叫了一声:“哎。”可是她没有听到回声。她坐起来,她看到那个男人的脸被淡弱下来的火映得一片灰紫。她推推他,他没有动,她看到他的双手死死地捉住裆里的东西,腰像煮熟的虾米一样弓在一起。她用手去挡他的鼻子,那里已经没有了一点呼吸。她怔了半天才愣过神来,她鬼一样地叫着窜出食堂,一路嚎叫着在居住区的土路上奔跑。那天早晨,几个被屎尿憋得难受的汉子出来方便的时候,都看到了那个女人提着棉裤在居住区的土路上奔跑的情景,她纷乱的头发被寒风吹起来仿佛一团黑烟。
理论家被女人的嚎叫声所惊醒,他披上棉袄开门探出头来,但在居住区的土道上他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寒冷的风争先恐后地挤进他的衣服里,他哆嗦了一下关上了门。他转过身发现那堆火早已熄灭,那十几口铁锅里的黄豆已被冰封住,他不由得惊慌起来,他不知道他培育的这些理论种子是否因此而受到伤害。他转身拍拍仍在熟睡的姑娘的脸。他说:“醒醒,醒醒。”
姑娘被他摇醒了,她惺忪着眼睛顺着理论家的手看到了一口口铁锅里都上了冻。理论家说:“这咋办?这咋办?”
姑娘说:“生火,快生火。”理论家和姑娘手忙脚乱地把火生起来。火一点点地旺盛起来,理论家感到了温暖,他说:“加柴,往里面加柴!”姑娘把身边垛着的劈柴一块一块地抱过去支架在火堆上,劈柴在火里噼噼叭叭在裂叫着,理论家用手摁着锅里的冰块,冰块在一点点地融化。理论家高兴地叫道:“在加柴,火越大越好!”姑娘不停地往火里加着柴,被架起的柴越来越高,火越来越大,猛烈的火窜出老高呼呼地叫着去舔棚顶,棚顶上的木棍秫秸箔很快都被烤糊了,而下面的火越来越大,最后棚顶再也顶不了火的诱惑,就热烈地和火拥抱,接着是顶上的麦秸。火像一把钢刀很快就把棚顶给戳穿了。风从外边窜过来助着火势发出呼呼的声响,这怪异的声音唤起了姑娘的注意,姑娘在一时间里没有弄清这声音从何而来,直到顶上带火的柴草落下来砸在她的身上时她才惊叫起来:“火,失火了!”
那个时候理论家正在专心致志地看着锅里黄豆的变化。锅里的冰块被火映得一片金黄,锅里的黄豆在这金黄里慢慢地舒展着身子,他思索着现在应该不应该开始对黄豆朗读那些精辟的无产阶级理论,就这时他的手被姑娘抓住了,他听到姑娘在向他喊:“失火了!”他被姑娘拉着奔出门外。他们来到居住区的土道上,清冷的空气一下子使他的头脑清醒了。他看到熊熊的大火冲天而起,在呼呼的寒风中像一个巨大的浪头在他的眼前摆来摆去,那火很快就殃及了第二所棚屋,那火的浪头势不可挡地向前滚去。理论家被这阵势吓坏了,他的腿一软就瘫倒在地。
那所放满棺材的棚屋着起来的时候,右派分子正在熟睡。他走进了一片秋天的梦境,在他的周围到处是一片金黄。成熟的果实在他的四周发出丁丁当当的撞击声,太阳在他的头顶上越来越毒辣,只晒得他大汗淋漓,最后他被噼噼叭叭的声响所震惊,但那些声音似乎离他十分遥远。他睁开眼睛,他看到在棺材的上方跳跃着火苗,他站起来看到他的四周到处都是火,那些骨架在他的周围跳动着,他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他感到有一双手紧紧地卡住了他的脖子,他极力地想摆脱那只手。在这之前,他始终没弄明白自己是在现实里还是在梦境里,他想,是个恶梦吧。他想摆脱这个漫长的恶梦,可是他失败了。他的手慢慢地垂下来,身子慢慢地倒下来靠在已经着火的棺壁上。在最后的时刻里,他仿佛听到有许多人的呼吸声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这天早晨燃起的大火无情地吞噬着居住区的棚屋,人们惊恐地从各个棚屋里逃出来,像无头的风乱作一团。他们一会儿哄叫着涌向这边,一会儿又哄叫着涌向那边。在风车的工棚前,众人看到了瘫木匠。瘫木匠一边朝外边爬一边向人们喊叫:“风车,风车……”他一边叫一边用手指着工棚。挤在众人里的理论家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向吓傻了的人们高叫着:“快,快去扛风车!”人们在他的带动下,涌进去把风车的风叶和其它没有完工的部件抬出来,在最后一片风叶抬出来时,大火就扑了过来。那场无情的大火一直着到傍晚,人们对这场大火束手策。在附近,人们找不到一点可以用来灭火的水,水在不远处的池塘里还没有挖出来。这场大火几乎烧毁了居住区里所有的棚屋。居住区里到处散发着灰白的焦烟气息。
傍晚的时候党委书记赶到了这里,他望着一片焦黑的残迹久久地立在那里。最后他拍了拍完好无损的风车的某个部件对理论家说:“把风车运到工地上去吧。”
社员们没有一个人说话,他们在理论家的带动下默默地扛起风车的每一个部件,浩浩荡荡地往工地而去,他们仿佛一支送葬的队伍。夕阳在西边弄出一带紫红色的霞光铺天盖地而来,那光改变了每一个人脸上的颜色。理论家停住脚步回过身来,他看到那霞光把眼前的一切都弄得迷迷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