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现在我视线里的一切都改变了它们本有的色彩。小巧,你看,这里的一切都成了酱紫色的了,汽车、行人、树木、楼房,一切都被我的情绪改变了色彩,就连空气也浓得像俺妈用花生仁煮成的稀饭,我看到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能点燃我呼出的气息,小巧,你看看,这就是城市,她真的就像一口大染缸,焦燥和不安就像熊熊燃烧的大火把我们的情绪煮成酱紫色的了,小巧,我真的受不了了!我要有一双翅膀就好了,那样我一用力就能飞向天空,像一只鸟一样飞离这里。可惜我没有翅膀,现在我就像一条狗钻在二圣的胯下伸出舌头喘息着,日他奶奶,我活的真窝囊!二圣,你可别把你爷逼急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到时我真会像那个从小轿车里出来的男人一样,掏出刀子朝你个龟孙的肚子里来上一刀,就这样,哧--到时候我可不讲你个龟孙的脸是红的还是黑的,你顶多就像那个女人骂我一声婊子养的。不就是一条小命吗?你是人老子就不是人?老了就是你手里的胶泥?你想怎样捏你就怎样捏?城里人欺负我你也欺负我?你个婊子养的,小巧,你听听,我怎么就跟那个女人学会这句骂人的话了?当时那个女人就是这样骂的,她指着那个从白色的小轿车里出来的男人骂道,你个婊子养的!这是我亲眼看到的,可是这事儿怎么一到了别人嘴里就变了样?真他妈的!你听听那个驼背的鞋匠怎样说的?你听听那个拾破烂的老头是怎样说的?还有那个小青年,结果他们都成了真的了,我倒成了假的了,你听听他们还一个比一个说的新鲜,一个比一个说得斜乎,你听听他们的口气,你看看他们的眼神,就好像我真的在说谎,在喷大的。就连那个鸡巴开车的歪嘴也对我们讲述那桩杀人案,他以为他见识多广,可是他不知道那天黄狗、明哥还有我都亲眼看到那个男人把那个女人杀死了,公安局的档案里还有我们的证词,我们都在证词上按下了血红血红的手印。那个脸吃得像个银盆似的警察说,按吧,就按在这上面。我们就伸出了拇指,在签了我们名字的地方按下了血红血红的手印,可是他们却都不知羞耻地自认为比我们更有发言权,那个修鞋的鞋匠和那个拾破烂的老头还都这样自以为是,就别说那些高傲自大的城里人了,你说,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指望呢?你看看歪嘴那个神色飞舞的样子,你就知道这个世界真是已经没有什么救了。小巧,歪嘴你知道吗?就是我们颍河镇东边土屯村里的那个歪嘴,那个在镇上信用社里贷了十万块钱买了一辆大客车跑长途的歪嘴,他三年里头就给人家撞了四回车,有一回他把自己的嘴都给撞歪了,还有一回他差点就把自己的小命送到阎王爷那儿,结果他把十万块钱的贷款都给撞进去了,要不是有他姐夫,那个在派出所里当所长的老郑在后面给他搂着,说不定他早就进到南监里去蹲着了,就这他还歪着个嘴对我们讲述他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传说。你听,歪嘴说,知道吗?这事儿是三圣亲口对我说的。
黄狗说,三圣算个屁?三圣能有我们知道?
歪嘴说,笑话,三圣是谁?三圣不是你们的头儿?
黄狗说,他是龟孙的头儿。
歪嘴说,你还不服气,你说说,那个男人和那个女孩是啥关系?
黄狗说,女孩?你说她是个女孩?
歪嘴说,她还不到二十岁,又没结婚,不是女孩是啥?
黄狗说,胡扯啥?那个女人看上去至少也有三十五岁,怎么会是个女孩?
歪嘴说,你看见了?你在哪儿看见了?
黄狗说,我和来喜、明哥都看见了,那个男人杀死那个女人的时候我们都在场,我们还都到公安局里去按过手印当过证人,你知道吗?
歪嘴不服气地说,就算你说的是,那你说说,那个男人为啥要杀那个女人?
一听这话我们都不言语了,因为我们确实不知道,那个男人为什么要杀那个女人?这个问题也一直在困扰着我们,至于听到的有关的种种说法我们也都表示怀疑。比如那个驼背的鞋匠,他连那个女人当时骑的什么车都没有搞清楚,你说他说的那个女人让她男人戴绿帽子的说法可靠吗?一个他妈的修鞋的,哼哼!比如那个收破烂的老头,他也声称自己是个目击者,说自己是那个女人的老乡,还把那个死罢多年的袁皇帝拉出来,他以为这样自己就有理有据了,他这只能去骗别人,可他骗不了我们。还有那个小青年,他的话就更不可信,他竟把从车里下来的那个男人说成是两个骑摩托抢钱的男人,还说他姐夫就是负责这个案子的,那个脸吃得像个银盆的警察就是你姐夫吗?要是看见个警察都能认门亲戚,看见个警察都能认姐夫,那我无论如何也得去弄一身警察制服穿穿!这真他妈的可笑,那咱就看看这个歪嘴怎样说吧。歪嘴一看我们都不出声,就有些得意,他说,不知道了吧?我来告诉你们吧。
歪嘴现在坐在车门边,他一边看着车外闪过的街道一边对前面开车的司机说,疤脸,往左拐。疤脸一边打方向一边往左边的街道上观看,他额头上那道暗红的疤痕被太阳的余辉照得闪闪发亮。
明哥说,不是往右吗?
歪嘴说,我要去南站接人。
黄狗说,你还不走呀,都啥时候了?
歪嘴说,你觉得慢,我还嫌人少呢,就拉你们这几个熊人,够我的油钱吗?你要是开着银行我就听你的,你让我上哪儿我上哪儿,可惜你没开。歪嘴一边说一边回头看了众人一眼又接着说,你知道吗?那个男人就在银行里上班,专门管贷款的。管贷款你知道吗?管贷款就等于发家致富了你知道吗?你说说,哪一笔贷款下来光回扣不弄他个一万两万的?黄狗,你一个月能挣多钱?你说说,可人家笔尖子一拐就是一两万!
黄狗看了二圣一眼没好气地说,我挣多钱二圣知道!
歪嘴说,二圣知道?老实说,这次三圣发给你多钱?
黄狗说,一分也没有。
歪嘴说,你骗谁?你怕我跟你要钱是不是?上一回你坐车还欠我四块钱呢,你忘了?
黄狗说,没忘。可这回我真的没钱,不信你问二圣。
二圣忙说,是哩是哩。
歪嘴看了二圣一眼就笑了,他又对黄狗说,你也别害怕,那四块钱我也不跟你要了,可你一个月能挣多钱我知道,这三圣亲嘴对我说过,他说你们一个月能挣一千多。
黄狗说,放他的狗屁,我们一分也没有拿到。
歪嘴说,你骗谁?拿没拿我知道。
黄狗看着二圣说,二圣,是不是你吃了我们的黑馍?
二圣说,看你说的?他又朝歪嘴说,歪嘴,这可不敢胡说。
歪嘴就笑了,他一笑,那张歪嘴就扯到耳门子上去了。他说,不说不说,咱还说那个女孩。那个男人给那个女孩贷了几笔款,加在一块儿总共有四十多万,你说,他为什么要给她贷款?这回那个男人可不是光为了那俩回扣,他是看中了她,想和她上床,想和她睡觉。你知道这女人和男人一上床,再难的事儿也就好办了。你想皇帝老儿也顶不住枕头风吹三吹呢,别说一个管贷款的了。黄狗,要是有个大闺女,人长的漂亮,屁股大大的,走起路来奶子呼闪呼闪的,她要是想跟你上床,你顶住顶不住?顶不住吧?看看,家伙把裤子都顶起来了,让大伙看看,站起来让大伙看看。歪嘴这样一扎唬,众人都朝黄狗看去。黄狗红着脸说,歪嘴,我操你女人!
歪嘴不但没恼,反而笑了。他说,我女人是谁?我女人是你二姨,你想操你就操吧。明哥说,歪嘴,骂啥大烩?还讲那个女人,看看三圣到底是怎样对你说的。
歪嘴说,那还用说,那个女孩和他一上床,就贷了四十多万,四十多万呀,是个小数吗?要是十块一张的票子一麻袋也装不下,可是那个女孩却把生意做砸了。啥做砸了?原来这个女孩有个对像,是他们两个定好的计策,想把他的钱吞了。
黄狗说,屁话,为了钱就把自己的老婆让给别人?
歪嘴嘲笑他说,你懂个屁!现在这人,都没了廉耻,谁还讲这?你没有看报纸上写的吗,为了钱儿子能把亲娘卖了,别说自己老婆了。钱是啥?钱是爷。只要有钱,想换三五个老婆还不容易?这下你明白了吧?主要是为了钱,是那个女孩想装赖,想把这钱吞了。可那个男人也不傻,就找那个女人追款,你想,那好追吗?她存心想给你装赖,这事儿就不好办了,结果那个男人要了几回也没要回一分钱。这个时候呢,又赶上银行里查这个男人的账,这一下可把那个男人弄急了,他本想拿着刀子去吓唬吓唬她,没想到两个人一下说翻了,那个男人就给她插进去了,不过这次他插错了地方,家伙也掏错了,他把鸡巴换成了刀子,一下子就插进那个女人的肚子里去了。
歪嘴的话把我们哄地一下都说笑了,歪嘴很是得意,这时他突然对疤脸说,拐进去,拐进去!来喜看到我们乘坐的客车拐进了路西边的车站里。这个鸡巴歪嘴,我看你拐了这个车站还准备往哪儿拐?车上的人都坐满了你还嫌少呀?小巧,你看看,这人真是没有知足的时候。歪嘴不知足,三圣也不知足,他都能给人家盖十三层子大楼了他还不知足。小巧,我什么时候才能有钱盖这么高的楼呢?我要是能当个县长就好了,不行,县长也不行,其码也得当个专员,我要是当上专员就先拨钱在咱镇上盖幢十三层子大楼,不,先拨钱在咱那河道上修一座大桥,就修在咱那镇子中间,到时我们过河就不用坐船了,到那个时候咱们镇上谁不知道我?也不行,专员就有权批钱了?总得先找个理由吧?现在正反特权呢,最好有个理由,要不在咱那儿发现一个油田吧,就像大庆油田那样大,到处都是油,就连咱家压水井里压出来的也是油,你说中不中小巧?到那个时候我们就有钱了,有了钱我们想干啥干啥,我们先在河道里修一座大桥,然后再盖他个十三层子大楼,我们不是给人家盖,我们是给自己盖!这是第几层?第十层了吧,我日他娘,爬得我的腿都有些疼了,就这三圣个龟孙还不知足,到时得装上电梯你说是不是?三圣,这大楼你都给人家盖起来了,你个龟孙赚多钱才知足呢?还想赚个金山银山?这人真是越有钱越抠门,我们都干了仨月了临走你连工钱都不给我们,你的心真狠呀!这是什么?是个破铁桶。来喜顺手把那只铁桶扔了下去,他听到了那只铁桶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楼道两边的墙壁往下落,那声音在深夜里是那样的刺耳,那刺耳的声音一路跌落下去,最后在黑暗里消失了。来喜立在高高的楼顶,风从某个方向吹过来,强烈地掀扬着他的衣服发出猎猎的声响,那风抖动着他的头发,他感觉到空中仿佛有一只巨大的手在他的头顶上舞来舞去,随时都会伸向他,把他抓起来抛向万丈的黑暗,这使他感到恐惧,他的腿不由得打起颤来,他弯着腰走到一堵墙边蹲下来,风立刻就离他远了。来喜感到了劳累,就在墙边坐下来,他抬起头来。在来喜的视线里,远远近近出现了一片楼群,林立的楼群像树林一样长在黑夜里。小巧,这楼群真像咱颍河镇西边的那片杨树林。那片老大老大的杨树林呀,我们每次去镇上赶集都要路过那片树林,累了就在那片树林边歇脚,你还记得吗,那回你要去林子里解手,我就是那一回偷偷地在一边看到你那又白又大的屁股的。来喜感到浑身有些燥热,他感觉到裤裆里的家伙不知什么时候硬了起来,在一下一下地不安份地跳动。来喜努力地把自己的思想往别处想,以免他的肌体受到某种渴望的痛苦。他想,这些楼群真的像树林,那人呢?人像什么呢?人都像鸟吗?一些在树上做窝的鸟吗?夜深了,风在远方摇动着家乡的大杨树,哗--哗--小巧,你睡着了吗?你想我了吗?你看这城里的树为什么不动呢?这些大树,这些冲天老高的大树,鸟儿在这些树上做了一个窝又做了一个窝,现在人们都在窝里干什么呢?男人都正搂着女人睡觉哩,我日他奶奶!小巧,你想我了吗?来喜再次把自己的目光伸向我们家乡所在的方向,可是在他的视线里到处都是灯光,城市里的灯光,那些灯光使他感到迷茫,那些灯光里的鸟巢使他感到痛苦不堪,他感到裆里的那根梗梗的棒在一下一下地跳动,他的手不由得解开了腰带,他把手伸进去,一下子就握住了根。他的身子在不停地颤抖,他的手用了一下力又用了一下力,然后一下又一下地上下滑动,这使他感到舒服,有一种欲望在他的体内生长起来,他感到那欲望在迅速地膨胀,他感觉到那欲望长成了一棵大树,他感觉到那欲望长成了一幢冲天老高的楼房,一幢黑暗里的楼房。他一边使自己的欲望生长一边想道,小巧,这可不能怪我,你看,一到夜间,这整个城市都在性交,我也是人呀,小巧,我是实在熬不住了小巧。歪嘴说,这是谁的包?
坐在来喜身边的明哥说,我的我的。
歪嘴说,刚才不是让你放在车顶上吗,怎么又拿下来了?
明哥说,我包里有东西。
歪嘴说,谁包里没东西?放到架子上,这儿还能坐人。歪嘴说着伸手就把那个包提起来,举手塞到头顶上的货架里。
明哥说,慢点慢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