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嘴说,啥鸡巴主贵的东西?歪嘴的衣角撩着来喜的脸,来喜不得不把自己的目光伸向车外。他看到一个骑摩托的女人从车边过去了,那个女人戴着头盔,他没有看清那个女人的面容,像她吗?通过不停地晃动着的车窗,来喜看到街道两边高大的楼房越来越少了,那些大楼在夜间看上去怎么就像树林呢?不,不像,像鸡巴,一根又一根林立在城市当中的鸡巴。那些风呢?那些不知从什么地方刮过来的风就是巨大的手臂吗?那些风在一下又一下地撩拨着那些鸡巴,一到夜间满城的大楼都在手淫。来喜不由得暗自笑了一回,他看到客车追上了刚才那个骑摩托的女人,可是由于她的头盔,这次他仍然没有看清她的面孔。她长的是个什么样?比得上那个女人吗?比不上,那个脸色有些苍白的女人给他留下了极好的印象,我要是能娶个这样的女人做老婆就好了,可惜那个女人死了,被一个手持尖刀的男人杀死了。你个婊子养的!
现在来喜极力地回想着那个女人的模样,可是无论如何他也想不起来。我们知道他这一生一世再也想不起她的模样了,因为她已经死了。那个死去的女人不会想到在她身后还会给一个她不曾相识的农村青年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和向往。来喜躺在工棚里望着灰暗的房顶曾经许多次想象过那个女人的模样,但是那个女人总是像一团粉红色的云团在他想象的天空里飘浮,无论怎样努力他都弄不清她的相貌,这使来喜很忧伤。
那些不时飘荡起来的灰白色的汽车屁使空气更加污浊,来喜看着窗外不停地闪过的一些汽车,他知道客车很快就要驶出市区了。歪嘴,我看你个龟孙这回还往哪儿拐?就在这时来喜听到歪嘴在车门那边叫起来,慢点慢点。随着歪嘴的声音客车的速度就慢下来,来喜看到从路边的大门边跑过来一个年青的女人,她一边跑一边挥动着自己的手臂。那个女人穿一件灰色的风衣,在黄昏来临的时刻,那件风衣就像一面在空中摆动的旗帜。黄狗这时站起来朝歪嘴嚷道,天都黑了,你还走不走?
歪嘴好像没有听到黄狗的话,他从车窗里探出脑袋朝车下的那个女人叫道,上哪?
女人说,项城。
说话间客车已在路边停下来,歪嘴伸手拉开车门,对车下的女人说,上吧。
女人没有上,她喘息着说,我还有十几包布,能装吗?
歪嘴说,在哪儿?
女人朝身后的大门指着说,院子里。
歪嘴对疤脸说,开进去。还没等歪嘴说完,疤脸就把客车朝大门里开去。这时满车的人都叫起来,还走不走?还走不走?
黄狗说,没见过你这样的熊人,天都黑了你没看见吗?
歪嘴一边抓着车门一边回过头来对众人说,买卖心思不同,你这会儿就想到家,我还想多拉俩哩。再说,这会儿要是你在车下站着伸手拦车,你说我停不停?
众人一听这话,都不言语了。来喜回过头来,这回他看清了车下那个穿灰色风衣的女人,她有些瘦弱的身材使他想起了那个倒在血泊里的女人。她很像那个女人,是她吗?不可能,怎么会是她呢?那个女人在多日之前就倒在了大街上,在楼体的阴影里,来喜看到那个女人的脸色像一张脆焦的白纸。
六
客车开进院子里,还没有停稳,歪嘴就跳了下去。来喜伸手拉开身边的车窗,他看到这是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的空地上长满了旺盛的杂草。这可能是一座废弃的旧仓库。院子里有厕所吗?一定有,这么大个院子会没有厕所?十几捆布,一会儿就装完了?来喜站起来,对坐在外边的明哥说,下去吗?
明哥说,上厕所?
来喜朝他点点头。明哥说,我也去。明哥说着也站了起来,他们一前一后往车门边走。他们刚下车,就见歪嘴从北边的一排房子里走过来,他对明哥说,哎,找个活儿干不干?
明哥说,装货吗?
歪嘴说,对,装货。
明哥说,多钱?
歪嘴说,我替你们说好了,一共十六包,三十块钱,干不干?
明哥说,俺俩中吗?
歪嘴说,俩人不行,歪嘴说完往车顶上指了指说,还得往车顶上装。
来喜看着明哥说,叫黄狗也下来?
明哥说,中。
来喜就朝车里喊,黄狗,下来。说完他们就朝北边那排房子里走去。来喜看到那个穿灰色风衣的女人站在门边,她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她说,好装,没多少。
明哥没有说话,我们走到门边,看到了那些堆积在门边的一捆一捆的布匹。来喜伸手掂了掂靠门边的布包,他拍了拍手说,少说也有二百五十斤。这时黄狗走过来,他说,装上去多钱?
女人说,都说好了,三十块钱。
黄狗说,三十太少了,这么大的包,装到车顶上去,一人最少也得十五块。
那个女人说,三十块不少了,一个人合十块了还少吧?女人看了明哥一眼又说,大哥,权当帮个忙,我一个女人家出门在外不容易。
明哥对黄狗说,干吧。坐车上也是闲着。
来喜看了那个女人一眼,这回他真的看清了她的面容,她和她长得相去很远,尽管他记不起她的模样来,可是这个女人的脸上充满了疲惫,她的样子就像刚刚从睡梦中醒来,但是她说话的声音使他再次想起那个女人。来喜也对黄狗说,明哥说的对,干吧,闲着也是闲着,咱不干也许别人就干。来喜说完突然感到肚子有些发沉,他说,弄吧,我先去趟厕所。
来喜说完就一阵风似地穿过那片杂草,来到院子另一侧的厕所里。厕所十分破旧,上面已经没了房顶,但在来喜的感觉里这里的通风条件仍旧很差,他还没进去,一股尿氨气就迎面扑来。来喜也顾不了那么多,进去就在蹲位上蹲下来,一阵枪声过后,他就感觉舒服多了。在暗淡下来的光线里,他看到身边的墙壁上写着一首打油诗。由于尿碱的缘故,那首诗的某些字迹已经模糊,顺着诗的意思,他还是能猜出那些残缺的字。黄狗说,来喜,我给你出个谜吧?黄狗还没有等来喜说话就给他读写在墙壁上的打油诗。黄狗说,深山老林一道沟,泉水叮咚时常流,不见僧人来担水,和尚见天来洗头。你说,这是啥?来喜就笑了。你个小舅子,还问我,你这都是老版本了。在许多厕所的墙壁上,来喜都曾经见过这条谜语。这条谜底相同的打油诗却有着不尽相同的版本。这些熊人,来喜想,蹲在厕所里还想女人。来喜低头四下寻找,他很想找到一根类似铅笔一样的东西,把墙壁上那几个模糊不清的字补上去,可是在他脚下的墙角里除去一些已经开始腐败的树叶什么也没有。这时他听到一个脚步声正在快速地接近厕所。来喜看到歪嘴一手提着卖票夹一手夹着香烟走进来。来喜看到歪嘴把香烟叼在嘴里,把票夹用胳肢窝夹住,掂着左腿解腰带。来喜想,这个龟孙的票夹里都是钱吧。来喜说,歪嘴。
这时歪嘴正在鼓着肚子撒尿,他偏过头来看了来喜一眼。来喜看到他嘴里的烟头在冒着一丝淡淡的青烟,来喜说,你那夹子里都是钱吧?
歪嘴噗地一声吐掉嘴里的烟头,那烟头划着弧线落进他脚边的尿液里,哧地一下淹灭了。他说,别给我添气了,钱都叫你挣走了。
来喜看见那个烟头在尿液里迅速地改变着颜色,他说,咱俩哪个龟孙现在腰里有十块钱?
歪嘴一边抖动着身子一边看着来喜说,钱呢?你挣的钱都装龟孙兜里啦?骗我?上午我还见三圣,他说你们这回一个人就领两千多。
来喜说,哪个龟孙见他一分钱了?
歪嘴笑了,歪嘴说,你们这些熊人咋都这样?你挣两万吧,我又不跟你借钱,看一说钱都把你们吓哩。
来喜想,二圣个龟孙真的吃了我们的黑馍?他说,三圣真是这样对你说的?
歪嘴反问道,你们真的没有拿到工钱?
来喜说,看看,我骗你干啥?你说,三圣真的把我们的工钱都给二圣了?
歪嘴说,信不信由你。
来喜说,这个杂种!
歪嘴又看了来喜一眼,然后他一边系着腰带一边往外走,他说,我骗你当吃当喝?歪嘴走到厕所门口又回头对来喜说,你快点,还得卸行李。
来喜说,卸行李干啥?
歪嘴说,不卸下来怎么装人家的货?歪嘴说完身子一闪就不见了,来喜听着歪嘴的脚步声走远了。我的包。这时来喜突然想起了他那个装在车顶货架上的绿提包。谁上去了?是二圣吗?我的钢筋。来喜急忙站起来提着裤子就往外跑。
来喜来到院子里,他远远地看到黄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上了车顶,他正掂起一个又一个包裹往下扔。大头、白眼狼、北京、老闷、新社,还有二圣他们都在车下嚷嚷着喊叫,我哩,那个包是我哩。来喜看到黄狗最后掂起他的绿提包站在车顶上叫到,这个谁的?这个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