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拨人面面相觑一阵,就有个好酒之徒站起来转移话题:“二位真是快人快语呀!但这事总不能在饭桌上决定吧?来来来,我们还是先喝酒,生意不成仁义在嘛!”
“是呀!这种事就全看大家的交情了!”那拨人跟着起哄,“感情浅,抿一抿,感情深,一门闷!”
“你们别急,慢慢喝,反正有小孙陪着。他可是久经(酒精)考验啦!真正的海量,豪饮!”席杰又讽刺地笑笑,“再说,海鲜还没上来呢!”
听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放下了酒杯,射出的眼光也变得寒冷无比。
席杰知道自己今天会把这事弄砸,也许还将酿成终生大错。但他毫不在乎。说来也奇怪,一旦置身这个曾令他恣意放肆的环境,那种轻松自如,想要无羁无绊地驾驭自己命运的渴望就涨满了心灵。他一直就无法容忍这种应酬,更不想在这类场合虚以委蛇,屈尊俯就。以他现在的心情而论,也和那帮执掌国库金钥匙的人搅不到一块儿,事实上他们都无法接受对方。
当那条硕大无朋,由雪甶晶莹的冰片堆砌而成的龙虾船端上桌时,席杰终于无法自制地推开椅子站起来。“对不起,我失陪一会儿,你们慢慢吃吧!”
他丟下那桌人大快朵颐,独自上了餐厅外面的平台,同时对自己的冲动震惊不已。今晚他仿佛又回到血气方刚的青年时期,浑身充满了不安份的细胞,奔腾的血液和旺盛的斗志。他深信如果今晚能把林珊拉到这个地方,保证她也能重新回到那个纯真的年代,还原为一个美丽、善良、清新、朴实的好姑娘。
这正是当年结识林珊时,他所获得的印象。
那时席杰由于海外关系的牵连。在同期插队的男知青中十分孤立。而正宗工人血统出身的林珊却对他格外照应。他们同在阿芒山上放羊,一同研究如何改良绵羊的品种,如何多剪羊毛,增加本地区牧民的收人……但他们所在的是“老、边、少”地区,当地的少数民族根本不懂得发展生产和提高收人,每到冬天就把羊宰了吃肉,然后抱着酒坛子喝得酩酊大醉,到了来年再依靠政府救济。这使大城市里来的知识青年们感到绝望。当然也有不舍的挣扎和企盼,但对于生存的种种努力与奋斗,最终都变得虚无飘渺了……
也是在这么一个令人热血沸腾的夜晚,林珊把自己美好的处女之身献给了他。那时他们的青春放射出极乐的光芒。出于对这种爱心的认同,也出于对生活的感激,他把林珊抱得很紧很紧,渴望自己能一次一次深入她的体内和心灵。
现在他们之间却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是命运和它的不确定性造成了这种距离,还有无情的岁月从中作梗。那种不顾时势而只在乎对方的意识,那种两位一体又一无所求的拥荷,那种仿佛怀里抱着整个世界的充实,难道只能发生在年轻的生命里,而与中年人的感觉无缘?为什么在以后的婚姻里没有这种永驻的极乐存在?
而她的婚姻呢?席杰不敢去设想,也不堪设想。他只知道她和高文强已经有了一个女儿。昨晚他第一次失去控制挥拳反击,向自己的命运也是向她的命运挥拳反击时,她的女儿正好目睹了现场。那么美丽又那么清纯,穿着一身洁白飘逸的衣衫,像白色的精灵,又像圣洁的仙女。
他和她的女儿呢?会不会也这么美,这么纯?或者已被凡俗尘世所玷污?
伊果从未见过这般花团锦簇、佳丽如云的情景。放眼望去,只见满场都是珠光宝气,衣香鬓摇。歌舞厅里似乎集中了所奵的颜色,灿烂夺t!地烘托出一个五彩世界,一个锦绣天地。相形之下,穿着一身素净衣衫且又缺少装饰的伊果,无疑是只毫不起眼的丑小鸭。
怎么办?是临阵脱逃?还是继续参赛?
伊果知道,自己现在是站到了人生的交叉路口,面临着真正怠义上的选择。
在她周围来拥来挤去的姑娘们,大概都不会与她有相同的感受。她们全都打扮得有如鲜花一般娇艳,眼睛里透出愉悦的向往的神采。对于她们来讲,今天是一个美妙的日子,或许还是第一次在生活中担任主角。如此竞争激烈的大赛,不但是生命活力的迸射与青春本能的释放,还有无数的兴奋、刺激、希望与梦想。她们所追逐的那顶桂冠,将圆了她们在现实生活中永远不可企及的浪漫之梦。而眼前的赛场,正是那个迷离恍惚的神仙幻境。
钽伊果所怀揣的愿望,却是无法与她们心灵共享的秘密。尽管她也在渴望着成功,却无法与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交流。她所要圆的梦,是对自身完整的呼唤,是心灵的依附与归皈。
伊果再次印证了自己的愿望,也肯定了自己的行为,便义无反顾地挤进临时化妆室。这里也是脂粉浓郁,笑语喧哗。参赛的小姐们大都浓妆艳抹,极尽粉饰之能事。也有许多人紧张怯场,甚至惊慌失措,不是丢了耳环,就是找不见项链。有个女孩子穿错了别人的鞋,还有一个姑娘胸前的钮扣都没系好,就那么敞着怀跑来跑去。另一个姑娘吸气时太猛,把背后的拉链撑开了,急得直哭。墙角落挤着儿个瑟瑟发抖的女孩,互相交流着临阵前的恐惧。
“天啊!我都快紧张死了,怎么还不开始比赛?”
“是呀!再不上场,我的勇气都快没了!”
“看到没苻?这是勇敢者的较量。没有自信心,就别来这儿凑热闹!”
伊果听见这道熟悉的声音,急忙扭过头去,只见汪华和另一个女孩从她身边挤过来。年轻的火锅店老板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旅行袋,显然里面塞满了漂亮衣衫。那女孩长得也是眉清目秀,一身迷彩服引人侧目。在大多数姑娘看来,这是男孩子才喜欢的打扮,尽管看上去也满精神满潇洒的,怛出现在这种场合总有点不伦不类的感觉。
汪华眼明手快地抢了一张带镜面的梳妆台,对女伴说:“赵芸,我预备了好几套新款时装,赶快把这一费换下来,别让人家笑话!”
“这一身不挺好吗?”名字就非同凡响的女孩紧紧腰间的皮带这才叫潇洒走一问!”
“当真要穿这一上场?”汪华吃惊地瞪大眼睛这不是成心败下阵来?”
赵芸避而不答,朝一旁努努嘴,“你瞧那几个女兵,不也穿着军装上场?”
汪华不肩地撇撇嘴,却又不忍不住好奇地站起来看了看。就这么一动一静的工夫,梳妆台已被他人占领。入侵者着一件黑丝绒的晚礼服,低肩紧身短下摆,露出冰雪凝脂一般的肌肤,和两条修长的玉腿。她的身材比一般人都高,但是丰满匀停。白嫩细腻的脖颈上挂了一串珍珠项链,人造的颗粒晶莹圆润,更衬得她面如银盘,明眸皓齿。汪华一瞥之下就看呆了。如此雍容华贵。气质不凡的女孩子,的碑把化妆室里的大部份姑娘都比下去了!
赵芸凑近她的耳朵,小声说:“天哪!她长得真美!这下你可遇到劲敌了!”
“你还要长敌人的志气,灭我们的威风?”汪华横了女伴一眼广她仗着自己块头大,就任意霸占别人的地盘,看我怎么收拾她!”
说着她就走过去,毫不客气地拍拍那姑娘广哎,这位黑丝绒小姐,有没有人告诉你,这次大赛的评分标准之一就是礼仪?你这样蛮不讲理地抢人家位置,就不怕评委扣分?”
黑丝绒正要将满头宵丝往头顶上绾,她卷着乂黑乂亮的发辫,把唇形优美的嘴角微微朝下一撇这位置是你的?你叫它一声,它能答应吗?”
汪华气得手直发抖,赵芸挤上来,一指放在梳妆台下的旅行袋大家看看,我们的东西还放在这儿呢。我们连身子都没动,她就把位置给抢走了!”
黑丝绒又举起一只假睫毛,对着镜子比划广对不起,今天这儿很挤,大家互相关照啦!我很快弄完就让你。待会儿上场还得自我介绍呢,我可不想跟你吵架弄坏了嗓子!”
正换衣添妆的姑娘都好奇地伸长了脖子,但谁都不肯过来帮腔。好像人人都知道要在赛前保护自己的嗓子。既然动口动手都不宜,汪华只好吃个哑巴亏了。
这时门口又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有人在喊男的不准进来!不准进来!”
“桂!小姐们都昏过去啦!”“让列宁同志先走!”随着这几声夸张的呼喊,一个身材魁梧、不修边幅的男青年闯了进来。他脖子上挂了一部照相机,手里还提着一个专用的摄影器材箱,两臂做分水式拨开人群,“划”到了汪华她们面前,冲着正安假睫毛的黑丝绒姑娘叫了一声高丽!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名叫高丽的女孩冲着镜子眨眨眼,以适应它的新包装,一边讽剌地笑笑:“你可真是野牛闯进了花园。今天的比赛不对外开放,你怎么混进来的?”
“咱有这个!”那男青年骄傲地拍了拍照相机,昂起乱发蓬松的头我还有全围摄影家协会的会员证,门卫敢不放咱进来?”守候在一旁的汪华不耐烦了,“喂,请你们抓紧时间吧!我们还等着化妆呢!”
高丽不悦地扬起黑眉,丢给男青年一个眼色。那护花使者倒也明白得挺快,眼珠子一转,就叫道广嗨!都挤在这儿干什么?我刚才听说,因为参赛的人太多,把评委休息室也改成临时化妆室了!你们还不快点过去?”
美丽姑娘们大都头脑简单,压根儿没谁怀疑这话的真假,就争先恐后地往外跑。汪华挤过门边的圆柱时发现了伊果,她正露出个饶有兴趣的笑容,默默打量着这群虚荣心重又经不住哄的女孩。那模样好似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太无聊,也太累人,可乂是欢乐的一种源泉因而舍不得放弃。
汪华注意到伊果眼睛里的忧疑,便果断地拉了她一把走走走,到那边儿去!我们现在是佳城的骄傲,评委也得让着我们!
其实精明的女老板早已看出端倪,只是不肯放过一个在评委跟前露脸的机会。那男青年却看着她们的背影乐不可支。“哎,高丽,又得劳动你妈去收拾她们!”
高丽整了整自己柔润的胸前那串假珍珠,拧起眉毛瞪了他一眼。
“亮子,你真是满肚子的坏水!”
林珊站在评委休息室的窗边,注视面前矗立着的佳城饭店。这是一座正统的中式建筑:规整划一的结构,四角方正的轮廓,排列整齐的窗户……从外表看,谈不上豪华与气派。只因为多了一个他,就显得那么生机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