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1990年春,我所在的鲁迅文学院同北京师范大学联合举办酋届文学创作研究生班,按照教学计划,要聘北京的一些知名作家作为创作导师指导学生的创作,有位叫冯敬兰的学生点名请宗璞作为她的导师。开始着实让我犯难,但我同几位朋友商量,他们鼓励我去请。于是我斗胆打上门去请宗璞大姐出山,也是第一次造访北大燕南园57号。没想到,宗璞大姐欣然允诺,并且非常尽心尽力地指导分到她名下的三位学生的创作(这三位学生除冯敬兰外,还有来自军队的于劲和来自作家出版社的白冰)。她不仅来到鲁迅文学院同学牛见面、交谈,指导他们的创作,同时还把他们请到家中交谈辅导,她的眼睛不好,视力较差,何还认真地审读学生交的作为作业的作品,大都是几万字或十几万字的中篇或小长篇,认真地写评语,给成绩。这种认真负责的态度,这种敬业的精神,很使我感动,也很使我受教育。从此之后,我同宗璞大姐也就有了一些往来,她也把我看做文坛中的一个“好兄弟”,同她交谈,或到了她家里,也就无拘无束了。到了1993年至1995年间,我们又举办了第二届文学创作研究生班,又请广宗璞大姐作为创作导师,这一次同样认真负责,以至过去儿年了,仍然打听她指导过的学生的创作情况和别的情况,关心着他们的成长。这当然也着实让我感动,也让我感到惭愧。宗璞大姐这些作为,可以看做足对我们工作的支持,但究其实,还是对文学青年的关爱,对文学事业的热爱。
对于宗璞大姐,我对她知之不深,对她的作品也缺乏专门的深入的研究,很难再说些什么。但在文坛越来越变得喧闹之后,在一些钻营有术的人把文坛也当成官场和商场一样,争权夺利,愈演愈烈的当今,作为大家闺秀出身。具有大家风范的宗璞大姐,就越显得难能可贵,我辈也就愈发崇敬于她。
“人生复能几,倏如雷电惊。”不知不觉地,宗璞大姐也已进入古稀之年。在她刚刚过完70寿辰之后,作为她在文坛的一个“好兄弟”,我所说的只有这么一句话:宗璞大姐,中国文坛需要您,我们一帮兄弟需要您,多多保重啊!
活得潇洒——小记李国文
在五七年被打人另册、70年代末又重返文坛的“归来的一群”中,李国文至今仍是最有创作活力的一位。尤其是1990年他主编的《小说选刊》哲时停刊他告“失业”后,得以全力以赴搞专业创作,成果更是丰硕。除小说外,随笔经我手编的就有两本:《骂人的艺术》和《红楼非梦》,前者收人群众出版社出版的《当代名家随笔丛书》,后者收入中央编译出版社出版的《读译文丛》,此外,还评点《三国演义》,真可谓企面开花。前不久,遵嘱为他即将加盟长江文艺出版社的“跨世纪文丛”的一部新的小说集《人生迮世》作《跋》,读了集中收人的中短篇小说新作,史感到他迕小说创作上也在开辟一个新的艺术境界,读之令人耳目—新。
国文兄年已六十有七,年近占稀,而无论在身体上、思想上、还是创作上,都充满着一种勃勃的活力。作为他多年的朋友,一方面为他高兴,一方面自然耍探究其原因。
照我看来,李国文创作上的活力主要来自于他活得潇洒,因而具有一种良好的创作心态。
当今的文坛,熙熙攘攘,颇为热闹,各色人等。鱼龙混杂。其中有这么两种人活得特别累。一种人,身为文人,可又有很强的权力欲,想在文坛谋个一官半职,于是使出浑身解数到处钻哲,对上怕和瞒,对下欺和骗,年过半百了,还要在上司面前作奴才相,仰其鼻息,端茶倒水,丁是混到某个职位,手中有权,又对其下属作威作福,大耍其权术。这种人,可能还戴着“诗人”、作家”、“评论家”之梓冠,但已无心于文学创作与文学批评,只是把文学作为谋官的一种手段,怎么能谈得上创作呢?另一种人呢,本来不是什么文人。但某种机遇把他们推到一些文化机关的领导岗位,弄到了一官半职,于是为了附庸风雅,表明自己也是个文人,也活得很累,处处谈文学,古今中外,无所不知,无所不谈,于是,闹得笑话百出,居然把汉乐府民歌《陌上桑》里极力描摹咏叹的美女罗敷变成《诗经》串。的。一下子把她提前了一千多年!而这样的人居然也成了“作家”,成了每讲话每撰文都要讲点文学的文人!
李国文当然不同于上述两种人,既不同于文人中的政客,也不同于混人文人队伍的伪文人。他不想当官,因此不必为谋取某一位置而费尽心机,到处钻萤,他当然也不必为证明自己也是个文人而侈谈文学。因此,他就活得很潇洒,很内在。他是个作家,就像一个真正的作家那样活着,他用不着看谁的脸色,也不必顾左右而言他。更不必言必谈诗经、楚辞、李白、杜甫,以表明自己懂文学。他谈《三国演义》,他评《红楼梦》,他着《莎士比亚传》,是因为他正是这方面的专家,因此,无论是评注、研究,还楚作传,都表现出一种新的水准,让人耳目—新。我过去只读过他的小说,知道他是位出色的作家。待读到他上述的一些着作后,方知他还是位学问渊博的学者,而且他谈论三国、红楼、莎翁,还全是水到渠成,无半点矫揉造作之态。这就更不简单!此外,还读到他一些杂文随笔,谈古论今,旁征博引,嘻笑怒骂许成文章,其知识之渊博,文笔之老到,创作心态之自由,让人惊叹!至于他的老本行小说,读了收在“跨世纪文丛”里即将面世的《人生在世》里的作品,无论是中篇《涅盘》、《垃圾的故事》,还是那一组精粹的短篇《九叔》,《八姐》,《七弟》,无论是对生活的感悟和开掘,还是小说叙事艺术的创新,都到了一个新的境地。我常这样想,如果没有这七八年“失业”后的创作心态的自由,李国文是不可能具有这样的创作活力和创作成就的!由此可见,正常的健康的创作心态对于一个作家的创作具有何等重要的意义!
当然,这些年来闻文兄在创作上的保持活力和取得的成就还要归功丁后勤保障的优良。我的那位嫂夫人精心呵护,提供大量的“精饲料”使国文兄越来越成为一尊“弥勒佛”,只可借肚子越来越凸出,血压也有点升高,可见“精饲料”也是要有所节制的!除了持续供皮“精饲料”外,我那位嫂夫人还为国文兄备办了诸多名牌服装前年(1995年)我转随同国文兄出访泰国,看到他从头到脚,身名牌,风度翩翩,简直把诸多洋鬼子都比了下去。这一身名牌也常常使李国文更众出几分潇洒劲来!
李国文被称作文学界的一尊佛,王蒙说“我佛国文”,毕淑敏“说国文老师面有佛相”,这种感觉都是准确的。李国文不仅有佛的体态,更有佛的心胸,他珐以宽厚而着称于文坛的。对于诸多青年作家,他是宽厚的长者。在他担任《小说选刊》主编的几年中和后来应聘担任軎迅文学院文学创作研究生班创作指导教师的几年中,他发现和培育了许多青年作家,在他们身上浇灌他的心血。十年前,止是他从毕淑敏的处女作《昆色殇》中发现了位有潜力的青年作家,并郑重地把她推荐给我,让她进鲁迅文学院学习,十年间,一棵文学幼苗终于长成一棵枝叶繁茂的树木,这里头,有李国文发现之功,也有他培育之功!这方面的例子是超不胜枚举的。他的宽厚还表现在对曾伤害过他的人的态度上。一般说,事情过去之后,他也是表示理解和宽容的。最近在电话里他说到正在为一个人编的一套书写序的事,我随口说:“这个人不是曾经伤害过你吗,怎么还为他干活呢?”他不假思索地说:“事情过去了,人家又求上门来,只能宽容。”这又婼种宽厚!当然,国文也不是一个抹稀泥不讲原则的老好人,对于社会上和文坛上的一些丑类和丑行,尤其是对那些善于钻营和蝇营狗苟的人,他不仅深恶痛绝,而且嬉笑怒骂,只要有机会,就踹他们一脚,或戳他们一枪,或骂他们一通。收在《骂人的艺术》集中的随笔,有不少是这样读之令人痛快的文宇。有一次,在作协的一个重要会议上,由子会议主持者违背他们制定的议事程序,准备搞点动作,国文拍案时起,愤然离席,最后以会议主持者放弃他们的主意把他请到会上而告终。凡此种种,又表明国文是一位疾恶如仇不拿原则做交易的人。无论是宽厚,还是疾恶如仇,嬉笑怒骂,不宽容一切丑人和丑行,也都表明国文活得本色,活得潇洒,而这,止是一个真正的文人,一个真正的作家所需要的!
我同国文兄认识交往近20载,我们之间有各种关系:读者与作家,评论家与作家,编辑与作家,院方与外聘教授,等等,随着工作性质的变化,就有一种新的关系,但有一种永远不变的关系,那就是:朋友。我一向视国文为慈样的长兄和威严的畏友。在我困难的时候,他一向关心支持我,并到处为我说话,给我温暖和力量,但是当我翘尾巴或有什么毛病时,他总是不留情面地一针见血地指出来,给以严肃的批评或及时的提醒。他总是能一眼着穿我,在他面前,我从来不敢掩饰,也不敢故弄玄虚。当然,我知道,他这种严厉甚至尖刻,是为了我好,我还是能接受他那调侃之中带着严厉和尖刻的枇评的。我想,这种长兄和畏友的关系是可以维持到我们生命的终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