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看王蒙
这些年来,我有许多机会就近观照王蒙。但是一直没有为他写点什么,研究性的,批评性的,或者别的什么式的。统统没有。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可能我既个像一些理论家希望通过对作为部长的王蒙的连篇累犊的“论”以至写出一部厚厚的专着来“论”,而希冀得到什么,也不像某些灰视的先生们那样不惜用大字报式的文字来“批”怍为作家的的王蒙想捞到什么,于是就闭上了嘴。搁下了笔,什么都不说,仆么都不写。但这一次,为了我主持的专栏的补白,就不能不写上一篇了。
在同王蒙不短时间的交往中,我觉得他除了才华横溢、机趣睿智、妙语连珠外,最重要的是对朋友,对间志的真诚,无论是当部长,当中央委员,还是当个普通的作家,他都是平等待人,真诚待人。
记得1985年冬天,中国作协四大刚开完不久,王蒙作为抓工作的常务副主席找创作研究室的几位研究人员一起聊聊创作情况,一位同志在谈到当时正在兴起的寻根文学时谈到文化小说,人文化等与时看来颇新鲜的概念,王蒙插问了句:什么是文化?于是那位同志滔滔不绝地说起她所了解的“文化”的概念,有点玄,于是王蒙笑着说:行行,我明白了,您所说的是大文化,吃、喝、拉、撒、睡都算在里面……一下子,把大家逗乐了,原来有叫拘谨的气氛顿时变得活跃起来了。大家各自发表自己的见解,王蒙不时插话,谈得十分融洽。这就是王蒙,只要他到哪里,哪里的思想就活跃起来,气氛融洽起来。
1986年以后,王蒙当上了文化部长,比较忙,我几乎不怎么找他,一方而没什么事可找,一方面也不想求他安棑个什么位置。但1987年我到鲁迅文学院工作之后,却常有一鸣率非找他帮忙不可,一般说来,只要他做得到的,他都认真办。到国家教委备案以便成为进入系列的正规高校,是关系到鲁迅文学院发展的大事,于是想到作为部长的王蒙,我们起草广一份给闻家教委的正式报告,请王蒙转交当时担任国务院副总理兼国家教委主任的李鹏。于是在1987年春天的一个夜晚,我叫鲁迅文学院的两位年轻的间志来到当时还住在虎坊桥作协宿舍电的王蒙家。他虽然十分繁忙,还是腾出一个晚上的时间接待我们,不仅答应转交报告,还指导我们对报告进行修改,并想办法做李鹏的一些工作。后来,虽然由干种种的原因,方案暂时不成功,但李鹏给王蒙回了一封信,他还特意复印了―份通过秘书转交给我们,有个交代。关于鲁迅文学院办学的问题,王蒙一直十分关心,到了1989年春,还提出把鲁迅文学院的行政领导权(包括人事、财政)划归文化部,业务上由中国作协指导的联合办学,以便止式备案的构想,还指示由分管教育的当时文化部副部长英若诚过问此事。鲁迅义学院有关人记还同英若诚接触了几次,讨论具体方案。可惜由于1989年春夏之间的政治风波,一切都有了大的变化,此事也就没有下文了。但对于鲁迅文学院的发展前途,王蒙是关心的,也是尽心的。
王蒙对鲁迅文学院教学工作的支持也是举不胜举的。对为了落实他倡导的作家学者化而同北京师范大学联合举办的两期文学创作研究生班以及常年举办的文学创作进修班、研究班等,他不仅关心,且每期都抽空授课,有一次还由他牵头,组织首都一批著名的作家、文学评论家为各班学生举行系列讲座,轰动一时。王蒙每次到鲁迅文学院讲课,都不超一般性地谈创作,更不是应景敷衍一下,而是认真准备,有一个颇为引人注意、信息量大、有新见解的话题。例如有一次讲的题目是《小说的可能性》,很有学术性,我们根据讲课录音整理成的文稿,还作为一篇学术论文在大学的学报上发表过。
说到王蒙的办事认真,平等待人,还不能不提到他1996年春天接受北京爱文作家文学院颁给他的第二届爱文文学奖的事。北京爱文作家文学院是一家民间创办的文学机构,是我一位学生主持的。评选和颁发爱文文学奖,是爱文作家文学院每年要办的一件大事,我自然要过问并全力以赴地投入。1995年春天,当我们把首届爱文文学奖授沪著名作家张承志并在新疆驻京办事处的小礼堂举行广隆车:而简朴的颁奖仪式后,在社会上引起不小的轰动。1996年春天,照例我们进行第二届爱文文学奖的评选和颁发工作。经由袁鹰、李国文等十数位著名作家、评论家,编辑家组成的评委会的评选,确定王蒙为第二届爱文文学奖的得主。开始,我们还担心他不乐意接受这项民间的文学大奖,于是请一位青年作家去探了探口气,得知他对此表示出一种出乎意料的热情后,我才同他进行了接触。之后,王蒙不仅以获奖者身份被动地接受这个奖项,还主动地参加了颁奖仪式的各种准备工作,还抽时间到北京东郊一个不容易找到的北京爱文作家文学院的办公地点巡视,并对爱文作家文学院的工作提出了重要的指导意见。在颁奖仪式上,他表示在曾经接受过国内外几十种文学奖后对接受爱文文学奖这个民间的文学大奖的重视和喜悦。这一切,都给我和爱文作家文学院的主持者一个很大的鼓舞。
我同王蒙之间,属于工作上的交往并不多,我们之间的来往大多属于朋友之间的私人交往。我同王蒙,无论是在文坛和社会上,就地位、成就和知名度多方面来说,都不是等量级的,我们之间照说有很大的差距。由于我们之间的交往不带任何功利的目的,于是很坦然,并不足得矮他一头。我们是朋友,于是就是平等的。在他面前,我丝毫没有那种在某种大人物或大权在握、可以操生杀予夺之权的当权者面前通常所有的压迫感和局促感,而是感到从容、自然、融洽,可以随意谈笑,也可以随意神聊。我们之间的交谈,常常是无主题的变奏,也都是属于“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可不止”那种自然式的。于是,这种神聊,这种交往,带来的是相互的愉快。
正因为如此,我想愿意保持同王蒙这种朋友之间的松弛的真诚的关系。尽管有的权贵提出警告,也不去理睬他。我照样到王蒙家里去,敲开他家那扇红色的但已不崭新的大门,在他的不大的然而舒适的客厅里聊天,到他家的餐厅甲。喝他的夫人崔大姐精心调制的并不坚硬的稀粥,或者,同他们夫妇结伴而行,到外地去“走穴”,参加一些地方性的民间的文学活动。丁是,我更深人地了解到一个作为作家和平民老百姓的王蒙。
从这种朋友的交往和较深入的了解中,我感受到王蒙家庭的一种和谐融洽的气氛,也发现王蒙事业成功的另一个因素——家庭营就的良好的小环境。
王蒙的夫人崔大姐轻位心地善良,宽厚待人,细心周到的老大姐。她不仅悉心照料着王蒙,也关心王蒙身边众多的朋友们。我的孩子有病,在家休养。有一次我们一同到外地参加活动,我把这个孩子带去去,路上患了病,是崔大姐一路上照料他,七八年来,她一直关心着这个患病的孩子,这件事很让人感动。崔大姐不仅是位贤奏良母,也是位未被认识的作家。她从学校退休后,不仅主持家政,而且写了不少东西,其中不仅有关于王蒙在新疆和青少年时代生活的传记性的记述,还有一些以王蒙的署名发表的短篇小说。她的文字雍容大度,亲切动人,其是文如其人。有一次聊天,王蒙说,我如能从他的文集中把崔大姐写的小说辨认出来,辨认出五篇请我吃“肥牛火锅”,辨认出三四篇请我吃烤鸭,辨认出两篇则在他家里吃便餐,当然,一篇也认不出来就倒请他们夫妇一顿。由于工程浩人,近年来杂事缠身,一直抽出时间去从头至尾地翻阅《王蒙文集》,同王蒙赌上这一赌,赢他一顿“肥牛火锅”。但是,他家的并不坚硬的美味的稀粥倒是不必大度就可以随时享用的。
关于王蒙的话题倒是可以再聊下去。这篇补白性的文字已经写得不短了,到此打住吧。
我倒是愿意表一个态,我不满足于同王蒙聊天,还想认真读一下王蒙的作品,做点研究,尽点评论者的责任,也写上那么一箱不太长的但是有我的真实见解的《王蒙论》,这也不枉同王蒙交往这一场。
说不尽的王蒙
从1953年动笔写长篇小说处女作《青春万岁》算起,王蒙至今(2003年〉已有50年的创龄。为庆祝他从事文学创作50周年,他担任顾问和文学院院长的中国海洋大学不久前在美丽的海滨城市青岛为他举办了“王蒙文学创作国际学术研讨会”。来自海内外的一百多位学者、作家就王蒙的小说创作、王蒙的文学思想、王蒙与古典文学,王蒙与外国文学、王蒙在新疆等专题发表了60多篇学术沦文,进行了热烈而严肃的学术研讨。会议期间,出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王蒙文存》23卷举行自发式,主持谢画(壬蒙诗,谢春彦配画)展览也同时开幕。研讨会盛况空前,取得的学术成果也相当丰硕。
王蒙是什么人呢?
如果以担任过的职务来说,王蒙曾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文化部部长,中共中央候补委员、中央委员;现任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全国政协常委,中闰海洋大学顾问、文学院院长等,兼职更是说不尽。
如果以其头衔来说,他是作家、学者、社会活动家等,在这次闻际学术研讨会上,人们又冠以“旗手”、“旗舰”、“天马”、“青鸟”等种种荣誉称号。
其实,依我看来,无论是曾经担任过的职务还是现在担任的种种职务,抑或是种种虚衔和称号,对于王蒙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收在《王蒙文存》中的23卷作品和未收入文存的其他作品,这50年来所发表的近千万言的多种体裁的作品和他50年来所走过的坎坷而丰富的人生道路,无论对王蒙还是他的读者来说,都是一笔巨大的精神财富》而从这近千万言的作品和他的人生道路中,我们发现,王蒙是说不尽的……
王蒙是中国当代小说艺术的“探险家”。在研讨会上,有位著名学者分析了王蒙从事小说艺术探险的四个阶段和取得的艺术成就,指出上个世纪50年代所发表的《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突破了当时文坛流行的阐解政策条文的小说模式,力求把艺术视线转句人的平凡的生活和情感及人的丰奋性和复杂性。他的小说艺术探险的第一阶段是20世纪80年代初中期,以《蝴蝶》、《风筝飘带》、《容之声》、《夜的眼》、《海的梦》等一批作品为代表,以淡化故事为起点,以时间的变化为纲要,以揭示人的纵深的精神世界为目标,以丰富的灵动的心理描写为主要特征,创造性地引进和运用了意识流的艺术手法,使中国小说艺术走问现代,走向开放,走甸自由,走向多元。他的小说艺术探险的第三阶段是上个世纪80年代后期,以另类小说《杂色》和《坚硬的稀粥》为代表,隐喻、象征成了小说的结构要素,使小说在现实性的基础上获得了文化哲学意味。上个世纪90年代是王蒙小说艺术探险的第四个阶段,代表作长篇小说“季节系列”,包括《恋爱的季节》、《失态的季节》、《踌躇的季节》和《狂欢的季节》等四部长篇小说。
在这个“季节系列”中,出现了语言的狂欢,描写的拼贴、杂交、戏仿,以解构策略对当年看似神圣的事物进行了喜剧性的反思,并在小说叙事学上对“叙”什么和怎么“叙”进行了大胆的成功的试验。
王蒙又迠位小说文体家,他在长达50年的小说艺术探险中,不仅对当代小说艺术有了成功的探索和拓展,在小说文体上也有成功的创造。有人把他在“季节系列”中创造的文体称为“狂欢文体”,笔名?则认为他的小说文体戍称为“骚体小说”更为恰当。因他的小说继承广中国文学史上由离骚、汉赋所创造的铺陈排比,重作抒情的文体传统,又有所创造,遂成为一种极具特色的骚体小说。这种义体创造的意义也楚不可低估的。
王蒙又是位杰出的文学理论批评家,他对文学理论批评方面所做出的才华和实绩使我们这些专业文学评论批评的人汗颜。他在《小说的可能性》一文中对小说创作艺术空间的阐释是创造性的理论发现,他在众多评文中对当代诸多作家的批评也是相当有见地的。
王蒙还是从事古典文学研究的学他对《红楼梦》研究和对李商隐研究所取得的学术成果已达到这两个领域的学术前沿,为红学家和李诗研究者所公认和尊重。
王蒙的作品被译成数十种外国文字,他20年来足迹遍及五大洲,他的影响遍及世界各地,他又通晓英语,能用英语同外闻人交谈,还翻译了一些英文作品甚至新西兰的毛利语作品。因此,可以说,他是一个世界性的作家。
王蒙在新疆生活长达16个年头,他同新疆的维吾尔族、哈萨克族人民成了真正的朋友,他学会了维吾尔语,能用这种少数民族语言进行交谈和写作,也曾把一些用维吾尔文写成的作品译成中文,他也被誉为语言的天才。
王蒙是位文学活动的杰出组织者,在他担任人民文学杂志主编的数年间和担任中国作协副主席将近20年的岁月中,他关心爱护奖励青年作家,经他推出和指导的青年作家究竟多少,谁也无法说清楚。仅从他的文存中,发现他为舞年作家作品所作的序竟有数卜篇之多,可从中看到他在这方而的业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