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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籍贯对命运的“印染”(2)

先秦诸子中另一集大成者荀子,曾发明了一个专用名词“注错环境”。荀子说:“积耕耨便成为农夫,积砍削便成为工匠,积贩卖便成为商贾”,还说“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生存环境对于人而言,则“居楚而楚,居越而越,居夏而夏”。什么样的生存环境造就什么样的人生。淮南为橘,淮北为枳。芭蕉椰子只可能生长在广东广西海南岛,而黄土高原上,只会是满山遍野的高粱玉米山药蛋。

在今滕州境内,有不少与墨子有关的遗址遗迹。西南部微山岛上有“目夷子墓”,为墨子先祖之坟;东南部有目夷山、目夷河以及“目夷亭”等等。近几年出土的文物有铜器“目夷戈”等。滕州人尤其自豪地指认:西北部的“染山”,相传墨子曾在此观染而得名,今有染山庙及碑刻为证。

后人总结出一个与墨子有关的成语“墨子泣丝”。《淮南子.说林训》:“墨子见练丝而泣之,为其可以黄可以黑。”“墨子泣丝”比喻人变好变坏,与环境的影响关系很大;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孟母三而择邻,都说明一个人降生于什么样的生存染缸里,对一生的命运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刘子衡先生在《论学大要》中指出:小邾地北境的染山,正是墨子有感而发著《墨子.所染》篇的地方。

《墨子.所染》篇是记载墨子思想的重要篇章,墨子在看到染色者后发出这样的感叹:“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所入者变,其色亦变;五入必,而已则为五色矣。”(丝)染了青颜料就变成青色,染了黄颜料就变成黄色。染料不同,丝的颜色也跟着变化。经过五次漂染之后,就失去本色而变为另外的五种颜色了。

人的生存环境就是一个大染缸。墨子以染丝为喻,说明“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总是在环境的熏陶及与周边各色人等的交往中成形。可以说,一代宗师墨子正是“邾娄文化”的产物。

当代学者王献唐先生在《炎黄氏族文化考》《山东古国考》《春秋邾分三国考》等书中,对为我们中华民族古代文化作出了卓越贡献的“邾娄文化”作了介绍和评价。

所谓“邾娄文化”,实即炎族文化,因为黄族称处于东方的炎族为东夷,所以也叫“东夷文化”。东夷炎族的文化,为什么又叫“邾娄文化”呢?主要是因为炎族的语言音调如邾娄,所以黄族人即呼炎族为邾娄。《说文》言:“夷,东方之人也。”“山东各地即古夷地,邾在滕县,莒在莒州……俱属东境;规之中原方位,皆东夷也”,也就是说,“凡东方人悉呼为夷”。殷周时期,有东夷、西戎、北狄、南蛮之称。

在东夷之中,人口最集中而文化水平也最高的应以“三邾”为代表。“三邾”原为东方一个较大的国家。如“《公羊》徐疏:《公羊》以邾娄本为大国。”周族灭商之后,对东方的夷族,即采用“以夷制夷”,策封“宋国”来控制东方诸夷;其次采用分而治之和掺沙子的办法来统治夷人;武王、周公封其子弟于鲁、滕、卫、郑等地以监视之。这样一来,邾娄国遂逐渐被分割为三个国家,即邾、小邾(倪)、和滥。“邾,在今邹县中部、南部,济宁东境,滕县北境,东、西、北三面界鲁。”小邾,在今滕州东北至东南一带,“今滕州治即为邾地,东北之漷水,东南之昌虑,皆邾地也。”“滥,在滕之东南六十里陶山北,周十余里。”位于今滕州东北至东南一带的小邾国,国虽小,却是“三国五邑之地,文化昌明之邦”。

以“三邾”为代表的“邾娄文化”,自唐、虞、三代以来,就一直领先于其他地域文化。“邾娄文化”是以群体为本位,利他为特色的伦理文化。王献唐在《炎帝氏族文化考》中讲到“三邾土著人民,乃炎帝神农之后,当时所谓夷者也”。“其民彬彬礼让,文质相宜……知古代东方土著民族,敦厚和平。其气度风范,黄族虽以异族嫉视,鄙之为夷,然终以良心上驱使,不能不曰‘有君子国’、‘其俗仁也’,他方之人各有贬词,独于东夷无异言,以礼让称之,以仁人称之。”《山海经.大荒东经》也说:“(东方)有君子国,其俗衣冠带剑”,《海外经》又说:“其人好让不争。”所以历史上“有炎族秉性仁爱”和“夷仁好生万物”之说。邾娄族人“有一种特殊的社会道德观念,便是中国历史传统上所说的‘仁道’。什么是仁?仁是人的重文。什么是人?人和夷是一个字,所谓‘仁道’即是‘人道’,又即是‘夷道’”。在古代“夷、人、(尸)原为一字,人、仁一字,因又以仁为夷,仁之别体作,《汉书》更以尸为夷”,因此说,古之“仁学”原为“夷学”。夷邾一事,所以也就是“邾娄之学”。“邾娄之学”至春秋时代,仍居先进地位。如孔子所说:“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这里所说的“野人”,就是邾娄之人。《论语.子罕》篇说:“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由此可见孔子是把邾娄人作为先进的君子看待的。

邾娄地区在科学技术方面也遥遥领先于当时的其他地域。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山东考古队、山东省滕县博物馆在《山东滕县北辛遗址发掘报告》(《考古学报》一九八四年第二期)中说:北辛文化遗址距今七千三百年前后,是迄今为止发现的该区域人类最早定居点,是中国农耕文明的摇篮之一。仅就该遗址出土的生产工具、陶器、石器、骨器看,制作技术和工艺已经具有较高的水平。许多生产工具样式(如石磨)一直沿用至今。各类陶器已经定型,特别是出土的红陶钵为我国东方原始文化中的彩陶找到了源头。磨制精细的骨针和陶纺轮的出现,说明编织、缝纫和制骨等手工业在这里也有了初步发展。北辛文化的许多独创性的技艺成为以后手工业发展的渊薮。其他遗址也验证着该地区手工业源远流长、世代延绵的传统。如:西康留遗址夯土层的结构和形制表明,早在大汶口文化时期这里已经有了城廓的雏形。特别是在滕州前掌大发现的商周时期的墓地群,在远离商周政治中心的地方,发现如此大规模、高规格的墓葬,确实罕见。遗址面积出土的精美商代青铜器,以及清理出的西周早期五座车马坑,代表了我国古代同一时期手工业制造的最高水准。目前已探明薛国、滕国、小邾国故城的形制和规模,说明这里当时是中国城市最密集的地区之一。考古发现不断验证“百工之乡”的美誉,这里是古代中国黄河下游手工业最发达的地区。当时的楚、越、齐、晋四大国的工业水平尚落后于邾娄地区。《左传.成公二年》记载:楚兴兵侵鲁将鲁国战败,一次就向鲁国要走三百多名技术工人,其他几国,也常到此地招聘工匠,这都说明,当时的几大国,都还不具备培养高科技人才的条件。

“百工之乡”,人才辈出。公输般、墨子之前最著名的能工巧匠当属车圣奚仲。奚仲为夏车正,封薛,被尊为造车始祖。《管子.形势》篇云:“奚仲之为车也,方圜曲直,皆中规矩准绳,故机旋相得,用之牢利,成器坚固。”《周礼.冬官.考工记》云:“故一器而工聚焉者车为多。”造车在古代社会很长一段时间里集中体现了科技的最高水平。奚仲至少在制造马车坚固耐用、驾驶灵便、形制结构的合理性等方面有重大的突破。这也为墨子祖传为造车能匠找到了依据。

史料、民间传说和考古发现都说明墨子的故乡有着悠久的手工业传统。手工业繁荣的背后,是人们对自然规律的深入研究和认识以及人与自然关系的把握。墨子精通手工技艺,与当时的巧匠公输般不相上下。墨家自觉地将手工业技术的智慧迁移到人生、社会等领域,《墨子》一书中时时可见“由技入道”的痕迹。同时,墨家对科学原理和工程技术的关注和研究,在先秦诸子中独无二家,弥足珍贵。我们可以看到,墨子思想中的这些特征,只有在地域文化传统背景下才能得到合理的说明。

不仅如此,过去人们相传,古代人民的起居饮食一切服用事物都是黄帝和他的臣下创制的。现代学者齐思和认为这些史载全是“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痕迹。其实,古人衣、食、住、行各方面的器物用品,大多为东夷炎族所首创。何以知之?王献唐先生《炎黄氏族文化考》说:“知声音文字者,前代典章文物之秘钥也。今以此钥求典章文物,其出于炎族者,皆可以邾娄一词得之。”“炎族名邾,以邾名器,炎族名娄,以娄名器,炎族名夷,以夷名器。”如“衣”,古与“夷”通,因而黄族人即把夷人所服之物名之曰“衣”。早先,人穿的鞋子叫“屡”。“屡”即出自邾娄之娄,古人住的“屋,从夷(即尸),殆出于炎族”。“庐”即邾娄之娄;“楼”,《说文》谓“重屋也”,也由娄字而来。此外,像冶炼金属用的“炉”,农业生产用的“锄”“耧”“镬”“锸”“锹”以及农田名之曰“畴”等等,皆为邾娄人所首创。特别重要的如“舟”“车”等重要的交通工具,也是邾娄人最先发明。“舟亦出于朱,舟读尖,与朱同纽,同喉转出者也。舟亦转船,船亦出朱,古言舟,今言船。……《说文》舢下:‘汉津名船,长方为舳舻’,此尤制出炎族之铁证。”“车”也由朱转。相传发明车的奚仲父子,也是东夷族的后裔。在古代制造舟、车,是项最尖端的工程技术。如人们没有相当高的力学、数学,特别是几何学和机械学的知识是造不出来的。三邾地区是古代制造舟车的重要基地,说明这里的科学技术已处于当时世界的领先地位。所以说,三邾地区,是古代文化科学最先进的地区。

“地灵人杰”。在三邾这个文化科学摇篮里,产生了很多划时代的文化名人和科学巨匠。如奚仲、吉光、公输般、孔子、孟子、颜子、曾子等。而本书的主人公墨子也出生于这一文化科技摇篮。

从科技发展的渊源来看,如果墨子不是生长在三邾地区,也不可能取得那么高的科学成就。《晏子春秋.问上》言:“百里而异习,千里而殊俗。”大的文化系统中,地域文化仍然形态多样、异彩纷呈,保持自身的特征和传统。这就是大环境与小氛围的关系。自然条件和历史沿革等因素塑造了特定社会文化区域人们的观念、行为模式及历史传说。同时,它也塑造了一代代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即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滕州地灵人杰,对墨子思想的形成“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产生着潜移默化的影响。邾娄文化更是塑造了一代宗师墨子的风骨和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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