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杰明·比恩先生是个发明家。上次来农场的时候,他就发明了好多有用的小玩意儿——一块在浴缸里洗澡时不会从手里滑出去的香皂;一个能发出一串鞭炮声的闹钟;还有一样最重要的,是一个带发条装置的东西,外形造成一个小男孩的模样,起名叫伯特伦,上好弦后,一只小动物钻到他两肩之间的控制室里一操纵,这个东西就能做一个真正的小男孩所有能做的事了。
本大叔来是件好事,因为要是有什么东西坏了,他能把它修得跟新的一样,有时甚至比新的还好。当他修好一件东西的时候,这东西通常会变成完全不同的另外一样东西。比如,有一次比恩太太的洗衣机坏了,他给修好了,结果以后它再也不能洗东西了,一打开就变得很热,她就把它当成比恩先生晚归时给他热饭的烤箱了。
本大叔比比恩先生还不爱说话,所以几天后当他开着一辆旅行车轧轧地来到大门口,下了车跟比恩一家以及所有的动物都握了握手,却一句话都没说时,没有任何人或动物感到惊讶。“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健谈,本大叔。”比恩太太开玩笑地说。他则咧了咧嘴,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用手指了指车,车上似乎装满了工具和一件件的器械,说了句“车间”。于是动物们就开始干活,沿着狭窄的谷仓库楼梯,把东西都搬到了那间旧车间里。
只有一只方方的黑箱子是本大叔自己搬出来的,放在走廊里。箱子边上有几个旋钮,上面有个类似目镜的眼儿,旁边漆着白色的大字“本杰明·比恩轰炸瞄准器,已申请专利”。
“这就是你发明的那个东西了?!”比恩太太说,“我估计你打算让弗莱迪试的就是它,对吧?哎呀,你可不要往我们农场上投什么炸弹,你现在可就得想清楚了!”
“模拟炸弹,”本大叔说,“‘砰’,不会‘轰’。”
“刺刺啦啦地还行,”比恩太太坚定地说,“我不愿意让它炸。”
“哎,比恩太太,”比恩先生说,“别发火。本大叔还从没炸过咱们呢,虽然不能说他没试过。记得那个带着空弹药筒的老鼠夹子吗?——不会打死老鼠,只是为了把它们吓跑不敢再回来的那个。我记得咱们那天晚上放了十二个,结果到了半夜噼里啪啦地就跟萨姆特要塞开火了似的!”
比恩太太大笑了几声,可她还是有疑虑。“那些夹子比实际需要的声音要响十倍,”她说,“我敢打赌这些炸弹也会这样的,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我还从来没见过一个比恩家的人——大人孩子都在内,不喜欢出大动静呢,总是弄得能有多响就有多响。”
弗莱迪不知道自己对本大叔的到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试验轰炸瞄准器肯定挺有意思的,可需要时间,而他要去找那架神秘飞机,会很忙的。从另一个方面看,本大叔是个很好的机械师,这样每次他需要检修飞机的时候就不用往圣特保罗跑了。
弗莱迪从来不曾早起过,等到第二天早晨他起床去牧场看看情况的时候,本大叔已经在飞机上干了好几个钟头了。本杰明·比恩轰炸瞄准器已经安装好了,正在装炸弹发射器。弗莱迪不大高兴。飞机是他的,任何人不经他的允许都无权对它作任何改装。但是他知道本大叔是个很好的机械师,他不会损坏飞机,也不会影响它的飞行速度;而且他想,要是炸弹瞄准器好使的话,没准儿还能派上用场呢。不管怎么说,试试总是挺有意思的。
本大叔装完后,告诉弗莱迪怎么使用那个炸弹瞄准器。在空中飞的时候,从目镜眼儿往下看,就能看到底下的牧场和房子等。目镜上有两条白线,看到目标正对着白线交叉点的时候就按发射投弹。按本大叔说的,每次都应该会准确地击中目标。实际上他对此很自信,那天已经安排了一个部队的军官代表团飞来比恩农场看他试验。他给弗莱迪看了一封格里姆将军发来的电报,上面说他和其他几位其他部队成员将会在两点整到达。
“天哪!”弗莱迪惊呼,“没多少时间练习了!”
本大叔微笑着说:“很简单的。”
“也许吧,”弗莱迪说,“可没准儿对猪来说不简单呢。”
于是他们选中了牧场中间的一块大石头作为目标,然后弗莱迪就飞上了天。他先在牧场顶上练习了两三次飞行,从轰炸瞄准器里能清楚地看见那块大石头,还有站在牧场北沿石墙边的比恩叔叔。开着飞机使目标对准目镜里的交叉点挺费劲的,不过最后他终于对准了,按下了炮弹发射键。
弗莱迪看不见下面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他正在转弯准备投下一枚炸弹,可跑来看热闹的动物们看见了。炸弹是颗挺小的模拟炸弹,发射后呼啸着冲了下来,可它没冲着目标去,却直冲本大叔去了。本大叔一跃跳过石墙,摔了个嘴啃泥。炸弹“砰”的一声打在墙上爆炸了,要是枚真炸弹的话,连本大叔带那堵墙恐怕都会炸没影儿了。
动物们都跑了过去,把本大叔扶起来,拍掉他身上的土。就在这时,弗莱迪又飞了回来,投下了第二枚炸弹。炸弹呼啸着下来的时候,本大叔和动物们都飞快地卧倒在那堵墙的后面。“砰”的一声,炸弹落在了离第一颗落点不到一尺远的地方。
弗莱迪终于发现下面出事了,于是就降落下来。当动物们纷纷向弗莱迪讲述事情经过时,本大叔难过地直摇头。“坏了,”他说,“轰炸瞄准器没用了。”
“不,不是没用,”弗莱迪说,“它只是不能打中瞄准的目标。如果我们在这堵墙这里插一面小旗作为目标,然后我飞上天瞄准那块大石头打,每次就能打中了。”
弗莱迪本来想再试一两次,可现在已经快一点了。本大叔吃饭已经晚了,而且吃完饭后他还得洗洗手,打好领带迎接格里姆将军。所以弗莱迪就在石墙上插了面标旗,留下两只兔子看着飞机,自己也去吃饭了。
两点整,两架大飞机降落在牧场上,走出来两位将军、五位上校和十二名其他各种军衔的官兵。格里姆将军矮矮壮壮的,长着一张大红脸,他的军装看上去太小了,可没人提醒他。他带着他的人走到弗莱迪的飞机旁,本大叔站在那里。“本杰明·比恩?”他喊道。
“是。”本大叔答着伸出手来。
格里姆将军握了握他的手,吼道:“真高兴!”
“我也一样。”本大叔答道。
将军瞪了本大叔一会儿。他在全军可是出了名的声音洪亮、用词很少,他不愿意有人用词比他还少、声音更小。他朝其他军官摆了摆手,一一介绍起来:“少将格朗贝,上校奎克,上校泰布雷特,上校德罗斯克……”
本大叔向每个人弯腰致意,然后指了指站在旁边的弗莱迪,介绍说:“弗莱迪里克,飞行员。”
弗莱迪鞠了一个躬。戴着头盔和风镜,看不出来他是只猪,而是像个个子不高、过于壮实的大鼻子年轻人。行完礼,他登上飞机,本大叔摇起了螺旋桨。
旗子插在前两颗炮弹落地的地方,本大叔指了指它说:“目标。”格里姆将军点点头没说话,脸上的神色放松下来,因为这样他就比本大叔少说了一个词。弗莱迪有些担心。滑行到场地尽头准备起飞的时候,他心里还在琢磨是不是应该不用轰炸瞄准器,而直接用自己的肉眼判断,因为格里姆将军为了看清楚那面旗子,现在正站在那块大石头那里,而本大叔和其他军官也都围在石头旁。弗莱迪心里想:“要是这回我瞄准石头打,万一那倒霉的轰炸瞄准器又好使了,那就打不到旗子而正好打在将军身上了。天哪,他们会毙了我的!”
可是只能瞄准石头,毕竟前两次炸弹都落在了旗子那里。其实弗莱迪根本不需要担心,他扔的两枚炸弹都很准,有一枚正中旗子,把它从墙顶上炸下来了。
弗莱迪从飞机上下来的时候,格里姆将军走上前跟他握了握手。“好!”将军吼道,“太好了!”然后他转过身朝本大叔说:“部队需要你的瞄准器。”
“谢谢。”本大叔答道。将军又在怒瞪着他了,因为他这一下子就比将军少说了好几个词。
其他军官一看将军喜欢这个轰炸瞄准器,就竞相开始吹捧它,几乎捧上了天,还建议说本大叔应该马上多造一些,因为空军甚至全军都要在每架轰炸机上装一台。这时格朗贝将军走过来跟格里姆将军悄悄说了几句话,过了一会儿,他对本大叔说:“看起来你的本杰明·比恩轰炸瞄准器符合我们的需要,可我们要全面地试验一下才行。我想亲自试试,你同意的话,我会亲自驾机投几枚炸弹。”
“当然。”本大叔说。很明显,他已经忘了现在轰炸瞄准器打中的是偏离瞄准目标一百五十码远的地方。他过去把弗莱迪扔下来的那两颗模拟炸弹拾起来,重新装上爆炸材料,然后把它们拴在了机翼上。弗莱迪什么也没敢说,眼睁睁地看着格朗贝将军坐进驾驶舱,开始滑行起飞,他难过地叹息起来。
格朗贝将军看着不起眼,却是个飞行高手。飞到一定高度后,他先试了试飞机——翻筋斗、侧滑、滚翻——然后继续往上飞,一直飞到几乎望不见影儿。下面的人能看见他在牧场顶上,斜飞转了一圈又飞回来,可他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投了炸弹,至少有一颗什么时候投的没看见;而另一颗——弗莱迪最初意识到的时候,是他听见了炸弹呼啸着冲下来的声音,接着所有的军官都大叫了一声卧倒在地上。然后是“砰”的一声巨响,本大叔“哎哟”一声,弗莱迪喊了声:“天哪,我的妈呀!”炸弹就冲下来打在了距离格里姆将军左耳不到两尺的地方,他那时正趴在草地上,炸弹在他眼前“砰”的一声炸了,他的半边脸都炸黑了。
接下来当然是所有的军官都跳起来跑过去把将军扶起来,拍掉他身上的土,抢着问他伤着没有。将军自己不知道半边脸是黑的,他们大概也明白最好别告诉他,因为他已经快气疯了。
“你们都看见了!”他大喊着,“我要把格朗贝送上军事法庭!蓄意谋杀!”
“没造成什么伤害,”本大叔赶紧说,“格朗贝是个新手,他不熟悉本杰明·比恩轰炸瞄准器的使用方法。要不再试一次?”
本大叔这回比将军多用了很多词,弗莱迪心想,他这么做是很明智的。他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在这场省词比赛中已经遥遥领先,所以想特意安慰安慰将军。可是将军摇了摇头。“下周试,”他说,“不带格朗贝。”说完转过身朝着他的士兵们喊道:“准备起飞。”
“我想,”其中一个上校说,“鉴于发生了这样不幸的事,将军觉得我们还是以后再试的好。他一两天内会给你写信的。我想他很喜欢你的轰炸瞄准器,而且……”他突然停了下来,因为比恩先生从场院那里沿着斜坡走过来了,胳膊底下夹了一杆鸟枪。
“你们在这搞什么熊事?”比恩先生问道,“本大叔,你都干了些什么——向你家里人宣战吗?”
“宣战?”本大叔问道。
比恩先生说:“你的那颗假炸弹砸到走廊上的时候,就是给人这感觉。金克斯吓呆了,我也吓了一跳。”
格朗贝将军已经把飞机降落下来了,比恩先生看见他从飞机上下来就问道:“弗莱迪,他在你的飞机上干什么?”
弗莱迪向他作了解释,然后又补充道:“可是,我确实不知道炮弹为什么会炸在房子附近。”
“确实?”比恩先生说,“哼,你确实不知道?”
“是的,先生,”弗莱迪说,“确实不知道。”
比恩先生狠狠地盯着他看了一小会儿,显然,他明白小猪不想在这些军官面前多说什么,于是转向格里姆将军说:“好了,先生。”将军正在愤怒地瞪着走过来的格朗贝将军,一边挥舞着拳头大喊:“杀人犯!”
“嘿,得了,格里姆,”格朗贝将军说,“我就是想谋害你也不会开架飞机上天往你身上投炸弹呀,这代价太昂贵了。”
“卑鄙!”格里姆将军咆哮着,仍挥舞着拳头。
格朗贝将军搂住格里姆将军的肩膀轻轻地摇了摇,说:“你还是先去洗洗脸吧,我要告诉你,格里姆——还有你,比恩先生——我没玩什么花样。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两次都是瞄准旗子投的弹——旗子正对着镜头里两线的交叉点。瞄准器肯定有问题。”
“不对!”本大叔说。
弗莱迪意识到唯一的办法是赢得时间。如果他说出来想打中目标就得往一边歪一点儿的话,军方肯定不会再对这样一件不可靠的武器感兴趣。于是他说:“你看见了,我两次都打着目标了。我还可以再做五十次,如果这样你才能相信的话。不过,我觉得还是照格里姆将军说的办,另找一个时间再试吧。”
格里姆将军根本没这么说过,可他想马上离开格朗贝将军,因为他总嘲笑他被一颗只会响的模拟炸弹给吓趴下了。于是他说:“下周。此天。此刻。”然后转向比恩先生,“损失,抱歉。账单发到华盛顿——陆军部。”
“嘿,不用,不用。”比恩先生说,“只是在走廊上炸了个窟窿而已,正好我弹烟灰方便了。另外吓着猫了——我来算算,猫受到惊吓,精神痛苦,可能会损失一两条命——呃,大概也就一角钱。不用,不用。今天晚上我给金克斯点儿奶油作为补偿。”
“再见,先生。”格里姆将军喊道,“别烦我,格朗贝。”说着甩掉他的这位朋友,生气地大踏步走到飞机那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