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牙,赛钢板,又咬柜,又咬箱,光咬恁哩好衣裳,冬咬棉,夏咬单,二八月专咬你的夹布衫。
“小老鼠,尾巴长,窜上东梁爬西梁,一滑掉到大床上,吓得小孩直喊娘;不吃饭,脸发黄,爹娘心里着了忙,又打针,又吃药,花有一百多钞票。
“小老鼠,牙又尖,逢年过节跑得欢,吃大馍,啃枣山,又吃鸡,又吃鱼,腻了还想吃粉皮。又吃米,又吃面,临走还屙一面板,全家人吃不上干净饭,你看讨厌不讨厌。咬咬牙,跺跺脚,赶集去买老鼠药。”
观者如墙,孙金娃狡诈地里外转了两圈,瞅瞅四周没有熟人,撂给卖老鼠药的两块钱,拿药赶紧离去。走到一家个体诊所门前,又进去要了一个用过的注射器。
月黑如墨外加阴天的晚上,艾小芒正在厨房做晚饭,忽听后窗响动,忙打开窗子向外张望,见墙根处站着孙金娃。孙金娃递过“毒鼠强”、注射器,又比划几下怎么用,转身消逝于夜色之中。远处,传来几声犬吠。
帮邻居建房的刘大义,疲惫不堪地回到家中。艾小芒一反常态,殷勤地从厨房端出两盘菜,掂出一瓶啤酒,分外体贴地劝说道:“给别人干活也不知道拖点滑,快喝口酒解解乏。”
艾小芒少有的、过分的热情,倒让刘大义感到十分的奇怪。由于过分,他就觉得艾小芒今天的表现有点反常,心中这就不免产生了些许不知是悲是喜是福是祸的惶恐与忐忑。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酒中有诈,而且是取其性命,这是他做梦也不曾想到的。
又饥又渴的刘大义见啤酒瓶尚未开启,便更是毫无戒备地用牙咬开瓶盖,“咕咚咕咚”对嘴饮了一气,打个嗝儿,又抽一气。菜尚未叨几筷子,便觉得身体发软,头昏脑涨,腹部疼如刀绞。挣扎中,刘大义似乎明白了艾小芒下毒,但已身不由己。他无助地一把抓住艾小芒的手,痛苦地对艾小芒说:“孩、孩他娘,咱、咱咱、咱可是结、结发夫、夫妻啊……”
毒性发作,刘大义眼翻目瞪,牙关紧闭,口吐白沫,四肢抽搐。
艾小芒把庄里开诊所的王医生找到家,邻居和刘大义的几个堂兄堂弟也闻讯而至。王医生凭着多年行医的经验,判断出刘大义的症状是中毒,乡里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加之又深知艾小芒的为人,为避免招惹是非,他对症投药,给刘大义注射一针解毒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建议说:“这病我拿不严,先打一小针顾顾急,赶快送市里大医院吧。”
几个年轻村民闻言忙开来一辆机动三轮车,七手八脚把刘大义抬了上去。机动三轮车将要启动时,刘大义的母亲拦住艾小芒焦急地问:“小芒,带钱没有?”
“有有有。”艾小芒满口应承。
机动三轮颠簸着,“突突”地快驶到市郊时,艾小芒突然叫停车,嘟噜道:“真是人到事处迷,刚才只顾慌哩,咋忘记带钱了。你们先在这等会儿,我到前边庄里,去找俺姨先借点。”
车厢里,刘大义口吐白沫,痛苦地抽搐。众人焦灼地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眼睁睁地看着刘大义的抽搐渐渐无力、缓慢,在等待去“借钱”的艾小芒中,魂赴冥界。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初冬的第一场雪下得特别大。北风挟着犀利的哨声,掠过茫茫旷野,无遮无拦地将落在坟头上的雪掀飞,填到低洼处。刘大义凄凉的孤坟裸露出来。
吕胜、雷鸣、林忠、吴国发、何惠敏等技侦民警,眉毛上挂着银霜,鼻孔里冒着白气,在灰蒙蒙的长空与冰天雪地之间忙活着。几个雇来的村民和民警混杂在一起,一锹锹吃力地掘开坚硬的冻土,刨开刘大义的墓穴。
趁人们埋头撂土之机,吕胜给雷鸣使个眼色,二人踏雪直奔庄里而去。冷得鬼都龇牙的天气,村里家家封门闭户。在雷鸣的指引下,二人直奔刘大义家。
此时的刘大义家,人去室空,大门落锁。好在墙头不高,吕胜转到东墙边,双手按墙,纵身往上一跃,跳到院里。转身又拉着雷鸣的一只胳膊,帮雷鸣跳进院。吕胜扫视一眼杂乱无章的院落,顺手从屋门旁抓起一个小抓钩,弯腰在厨房南山墙根的粪堆里,仔细寻觅起来。他先除掉积雪,又一层层地扒着,陆续找到一个马口铁啤酒瓶盖、啤酒瓶和一个注射针管。
看着这几样东西,吕胜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他扔掉抓钩,搓搓双手,送到嘴边哈口热气,诙谐地说:“有衣没帽,不够一套。大概就是这些了。”
雷鸣从兜里掏出塑料袋,把三样东西分别装好,二人又不露声色地返回刘大义的墓地。身后的茫茫雪地上,留下他们长长的、坚实的足迹。
位于颍川市一条繁华大街的一家歌舞厅的包间内,潘登高、高一峰每人拥抱着一个年轻妩媚的舞女,踏着闭路电视里播放的音乐节拍,正扭腰撅臀地跳舞。尽兴之后,潘登高挥挥手,俩舞女知趣地退了出去。潘登高歪坐到沙发上,高一峰给他倒杯啤酒,潘登高一饮而尽。高一峰又移移身子凑近点儿,递给潘登高一个银行卡:“大哥,一百万,不成敬意。”
潘登高漫不经心地接过卡,操着一副无所谓的神情,翻来覆去把玩着,默不作声。高一峰埋怨道:“我感到不平衡的是,丝绵总厂自从挂上合资企业的招牌后,香港的林老板,没投一个子儿,空手套白狼,每年净拿走二百万,这是不是太、太那个……”
“嫌疼了不是?鸡肠小肚,鼠目寸光。你呀,生来就是破庙里的小鬼,上不了琉璃大殿,掂泥兜子的本性难改呀!”潘登高打断高一峰的话,呷口啤酒,不管对方能否接受得了,劈头盖脸训斥高一峰一通。他操着无可置疑的口吻点化道:“按现有产值,你们丝绵总厂每年享受国家合资企业‘两免三减’纳税优惠政策的款数,应该不下一千万吧?除去给人家的两百万,你们还净落七八百万呢。如此好事,哪找去呀?嗯!要是没有这块金字招牌,你享受啥?”
说到这儿,潘登高扫视高一峰一眼,意犹未尽地接着补充道:“少了一个马掌钉,丢了一个马掌;丢了一个马掌,少了一匹战马;少了一匹战马,失去一位骑士;失去一位骑士,少了一位将军;少了一位将军,败了一场战争;败了一场战争,失去一个国王,少了一个国王,失去一个国家。所以呀,一个马掌钉的作用决不可低估。这块合资企业的招牌就相当于那个马掌钉,你懂吗?为了这块招牌,我是托熟人,拉关系,费尽心思,你知道想了多少点子吗?”
高一峰见潘登高莫名其妙地发了火,心想,我不就是说说自己的想法吗,至于滥发淫威,狗血喷头地这样熊我吗!然,尽管心中不满,表情上还是龇牙一笑,顺风转舵附和道:“大哥所言极是。不过,仅仅转账之劳,把咱的钱打到他账上,经他的手再转给咱,他支个名,每年就轻而易举地拿走两百万,也确实太便宜了。”
潘登高叹口气,委婉地向高一峰解释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给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怎么花岗岩脑袋,就总是不开窍呢!凡事不要大处不看小处看嘛。古人说,干大事岂能算小账。年底,按秘密协议如数给林老板兑现。常言道: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要取信于人,一分不少。到时间如果能抽出身,我跟你一块去深圳。”
高一峰阿谀谄媚地点头答应:“说归说,做归做。我是那抠屁眼子吮指头的人吗!大哥指到哪里,小弟我就打到哪里,保证照办不走样。哥别生气了,来来,再干一杯、再干一杯!”
刘大义坟头的土,很快被刨完。在低于地面约二十厘米处,露出了呈东北西南向口的棺材天板。
雷鸣老练地从头上拔根头发,捏着举到眼前试试风向。然后抓过一把铁锨,在上风口处画了个弧线,让村民再扩宽一些,以便开棺后让林忠等法医站在上风口解剖尸体,提取检材,尽量少闻腐尸发出的恶臭味。因为她深有体会,闻一次得恶心几天。
尽管是寒冬腊月,众人事先还站在了上风口,但撬开棺材天板的瞬间,一股浓烈的尸臭味依然钻进人们的鼻孔,熏得在场的人头晕目眩,胃搅肠翻。村民们不由自主地往后趔。而摆弄死尸早已习以为常的林忠等法医,却麻利地戴上手套,毫不犹豫地跳下墓穴。他掀开蒙在刘大义尸体上的被盖,刘大义的衣服已经浸透尸水,林忠拨开衣服,看到尸体已经开始腐败,腹壁干燥,已经呈革样化。林忠用手术刀划开尸体的腹腔,小心翼翼地拨开腐肉,用镊子提取了肝脏、肺、胃等部分器官回去化验。
颍川市市区一家邻街小吃店,门面不大,却因炒柴鸡、小酥肉、烩肉皮、蒜闷凉粉、焦炸春卷几个拿手菜而闻名。店内没有单间,都是用木板隔开的小间,饭菜可口,荤素自选,经济实惠,吃个便饭倒也说得过去。身着便衣、鼻梁上架着一副变色镜的雷鸣,正与一个年近三十,有几绺头发染成棕黄色的年轻男人在靠墙的一个隔间内吃饭。二人分主次对坐,桌上摆放着两荤两素四个菜,一瓶白酒。雷鸣看着那男的几杯酒下肚后,低声问:“黄毛,我托你打听的那个事儿,办得咋样了?”
黄毛本名叫黄晓生,是雷鸣布建的特情。三年前,“春光旅店”女老板夏荷花的丈夫刘殿卿突然失踪。夏荷花对外放出口风,称刘殿卿到南方跑生意去了。而刘殿卿所有的亲戚几乎全不相信,一口咬定是夏荷花勾奸夫,害亲夫,把刘殿卿谋害了,并到公安局报案,要求公安机关查个水落石出。
刘殿卿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如果说是外出做生意,却杳如黄鹤,音信全无;如果是被夏荷花谋害,又空口无凭,缺乏证据。为了澄清事实,搞清楚刘殿卿是死是活的真正下落,经过周密策划,精心设计,雷鸣巧设“美男计”,大胆从看守所提出寻常有小偷小摸毛病,那次又因打架斗殴致人轻伤的黄晓生,其人长得像模像样,年龄上也与夏荷花相差无几。经过雷鸣的启发教育,黄毛表示愿意戴罪立功,充当公安机关的耳目。然后持雷鸣帮他办理的假身份证,以企业营销人员的身份,长期包房,住进“春光旅店”,寻机贴近夏荷花,进而顺藤摸瓜,从夏荷花口中套出刘殿卿的真实下落。不用说,所需经费,自然全部是由公安机关提供。
黄毛有时外出谈“生意”,回旅店后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设法接近、取悦夏荷花,千方百计地与之套近乎、献殷勤,讨其好感,并时而善解人意地给夏荷花买些小礼品,约夏荷花吃顿饭,并且顺其自然,恰到好处地让夏荷花知道了他至今仍然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大龄青年,并想在颍川市成家立业的打算。
一来二去,日久生情。随着时间的推移,二人之间的关系也神奇地发生了变化。当然,这种变化正是雷鸣和黄毛所期望的。后来,二人竟然由眉来眼去、偷寒送暖发展到如胶似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程度。其间,夏荷花暗中对黄毛进行了多方考察,甚至偷偷地到黄毛的老家,打探其婚姻状况。幸亏雷鸣虑事周密,早有安排,才没有露出破绽。在一次酒后,夏荷花吐露真言,表白了要与黄毛结束露水夫妻的生活,共结连理的心迹。
黄毛则引而不发,不急不躁地故意吊夏荷花的胃口说:“夏姐如此看得起,真让我受宠若惊。不过,我的心病夏姐也得体量,如果恁那一口子突然回来了,告你个重婚罪,告我个第三者插足、破坏他人家庭罪,怎么办?”
黄毛暗暗瞅瞅夏荷花的表情,见夏荷花垂眉不语。遂装似无奈地长叹一声,假装泄气地紧逼一步道:“依我之见,还是等你与他办了离婚手续后,再合计咱俩的事吧!”
“什么?”夏荷花见黄毛突然打起了退堂鼓,立马拧眉竖眼,气闷心郁地质问黄毛:“你不是在耍我吧,担心啥!姐实话告诉你,他回不来了……”
“你光这样说,他万一要是回来了呢?”
“我敢保证,他肯定回不来了。难道我的话你还信不过吗?”
“口说无凭。空口白话,你让我怎么相信!反正我心里不踏实。”
在黄毛巧妙周旋和步步激将下,不知是计的夏荷花为了彻底消除黄毛的顾虑,觉得无法搪塞,只得吐露实情。她色眯眯地注视着黄毛,狡黠而恳切地俯耳对黄毛说:“姐给你明说了吧,一坟两人。还回来个鬼哟,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一坟两人!死啦?”黄毛探得真情后,为证实没有听错,又专门佯装吃惊地反问一句。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夏荷花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咳!你真够存得着气的。早告诉我,没准我的孩子你都怀上了。”
“去你的,净说些不叨菜的话。”
二人插科打诨说笑了一会儿,黄毛看看手机上的时间说:“直顾喷空哩,都快吃晚饭了。今天别自己做了,我到超市去买些酒菜,咱好好庆贺一番。”借机脱身,一去不返。
工夫不大,正在做着梅开二度美梦的夏荷花听到敲门声,以为是黄毛买菜而归,匆忙开门,一看面前站着的却是几个陌生人。此正是雷鸣得到黄毛的情报后,率警前来对夏荷花实施抓捕。
被传讯到刑警支队的夏荷花经法律教育,政策攻心,不得不交代出她与一名常住房客勾搭成奸,被刘殿卿发现后,多次遭到毒打,恼怒之下,铤而走险,趁刘殿卿醉酒之机,与奸夫合伙将刘殿卿活活勒死,装进麻袋,埋入刘殿卿奶奶的坟里,奸夫作案后惊恐万状,害怕被抓住枪毙,不辞而别,听说后来遇车祸死亡的犯罪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