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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潇洒的好地方

昨天,在梦里,哈力克来到穆明孤儿的小天堂景点,坐在他们的老地方,美美地喝了一场。他放下酒杯,抬头欣赏河面的时候,发现那朵多年来折磨他的玫瑰,在银亮的河岸游舞,仍旧那样光彩自信。清晨醒来,他开始反刍这个梦,脑子里很乱,肚子里面的苦水,开始在脸上流淌。中午,他约好苏里堂,来到了白河,穆明孤儿的这个景点,已经红了好几年了。

这地方上的人喜欢白河,土著民和移民,都喜欢。青春时代里谈情说爱,都来到河边倾诉爱心。拥抱的时候,眼睛就失明。几百年来一直陪伴白河的无数白杨树,就是他们的遮羞布,还有河南岸固执疯长的次生林,它们根连根,在看不见的沃土里,梦游绿叶寄托它们的美梦。最后的夕阳骄傲地普照另一个天堂的时候,无边的白杨林是他们没有眼睛的耶利哥城墙,时间窥视他们的贼心和幸福,记录他们的浪漫和幼稚,不说话。晚年他们在葡萄架下数学家一样清算青春岁月的时候,时间卖老,像输光了舌头和牙齿的哲学家,评判他们的悔恨。有的时候时间像石女,该说话的时候不说话,糟蹋人家的银子。

哈力克的包里装的是1960年的伊犁大曲,四瓶,半斤的小瓶,是那个时代亲切的记忆,商标右上角上那两棵一高一矮的白杨树,是一切酒人亲切的记忆,像贼心里的野女人,是伦理外的伦理。那个年代姑娘和酒瓶都没有口红,像肉体一样朴素、亲切、诱人。现在的酒是包装的奴隶,现在的眼睛是包装的奴隶,人的嘴脸不这样说,而人心已经被那个了,一个甲子年的肉体,侮辱的是十八岁的嫩裙子。酒没有背叛玻璃瓶,时间也没有这方面的判词,只是瓷瓶拍马屁,挤走了我们娇弱记忆里的玻璃瓶,在我们像睡眠一样神秘的记忆里,那些酒瓶亲切的商标也是我们的方向之一。我们飘飘然的时候,时间窥视我们贼心里的图像,说,在任何时代,拍马屁是最佳的艺术,练好嘴巴,立马就能实现梦想。然而有的时候时间突然疯癫,世界末日似的玩弄旋风,有的时候又突然美女一样让人兴奋,像列宾的油画,像波提切利的色彩,像哈孜·艾买提的西域神奇,像徐悲鸿的宇宙,让人思考奇妙的生命奥秘。

哈力克跟在苏里堂身后,走进小天堂景点的时候,大门前的白杨树,窥见了哈力克包里的酒,向天女一样馨香飘来的风说,有酒的哥哥们来了。风傲慢地说,我知道,伊犁大曲是新疆人的小茅台,他们喜欢这个品牌。白杨树说,是啊,我就不懂,酒这东西,一代代的人都喜欢,太神奇了!这地方上的人饥饿年代里,也能酿造这种酒,那个时候,一年里多一半的时间,主食是南瓜,但是他们在精神里没有离开过酒和民歌。风说,我和时间不一样,我有眼睛,在邻国,在兰州,在西宁,在上海,在广州,我见过这酒在人们的脸上留下的印记,我有声音,我听见过这酒和醉汉没有遮拦的对话,客人永远是味道的基础,他们走过的地方,会储存下他们的秘密和智慧。

小天堂景点在通向笑县的路上。最早这是上煤矿的村路,两边是高大的白杨树,在暖风里傲慢地飘扬着的树叶,像神话吊在树枝上的宇宙记忆,骄傲地窥视大地的隐私和绚丽。笑县是1980年改名的,以前叫杏县,杏子有名,叫树上干杏,不用摘晒,在树上就干了,饥饿年代里可以当饭吃。后来出了很多笑话大师,老少都跟着大师们学,嘴巴甜的、辣的、怪的、臭的都学成了,就变成了一个非常鲜明、热闹、诡异、不可思议的产业,景点根据需要,邀请大师和有名气的笑话家,有男有女,给客人们开心,外星人一样热闹,客人高兴了,承诺的东西,是别人折腾几年也得不到的果实。他们的笑话,变成了佳肴的佳肴,从智慧和诡秘的老汤里派生出来的绝佳即兴笑话,开始在民间流传,初学者背诵他们的名段,在时间的牢笼里阵痛着成熟,逐渐踩在大师们的影子里,成大树。旅游季节一到,各地的游客就往笑县跑,潇洒疯癫一回,享受活着的乐趣。

这几年,穆明孤儿把个景点大门装饰得很亮堂,像远古宫殿的大门,是喀什人的手艺,雕刻的花草诗画风景,和美丽的景点自然风景融为一体,让客人们开心。穆明孤儿曾给哈力克和苏里堂说过,现如今,人们有钱了,葫芦不值钱了,葫芦迷宫一样交叉的群藤来劲了,招人喜欢,葫芦自己被边缘化了,可怜的葫芦的心痛,只有葫芦自己知道。大门前倩丽的迎宾女喜人月亮,把哈力克和苏里堂迎进了景点。风把花草的香味洒在了小径上,候鸟在白杨树下的景点屋顶上,轻轻地鸣唱,音色灰暗,好像在控诉时间的嘴脸,在很多美好的季节,吞吃了它们的祖辈。白杨树向风说,有意思吗?牢骚连野史都不是,享受今天的甘露,才是明天的基础。风说,你的根在大地下面,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你才敢说这话,我们风,那些颓废和远离幸运的人群,他们不发牢骚,怎么自我调节?白杨树说,鸟类是大地的宝贝,它们是不能发牢骚的。

喜人月亮按照苏里堂的要求,把他们让到了修筑在白河上的四人座的凉亭上,每次来,花钱的人是哈力克,选择地点和菜肴的人是苏里堂。穆明孤儿说过,在很多时候,哈力克是生活在苏里堂的眼神里的。穆明孤儿一共有二十五个凉亭,二十五个毡房,凉亭在白河上面,四人座,六人座,八人座,十人、十五人、二十人、三十人座的都有,都是伊斯兰风格的建筑。从一个个窄小简便的桥上走过去,也是一种情趣,坐在凉亭上,观赏西流的白河,欣赏风的私语和白杨树的智慧词言,三杯朋友酒在贪婪的肚子里唤醒蛔虫的时候,和白河两岸的野草对话,感受野苜蓿的长势,问候它们紫色的小花,而后再把视线移到秀丽的青草上,回忆杏花一样的童年时光,让人激动,像纯洁的姑娘,恩赐男人泉水一样清亮甘甜的梦想。菖蒲多年都是生长在岸边,风冲击水面,河水吹打岸边油亮的叶片,菖蒲摇晃着,像喝醉了的艳女,像成熟的好嫂,让人看着舒服。开春的时候,它们是家家户户包曲曲(馄饨)的好材料,和羊肉剁在一起做馅儿,放少许盐和黑胡椒,那出锅的味道,可以压过天下一切奶奶姥姥们一生练就的手味。开春的时候,穷人们就到白河岸捡菖蒲和苜蓿,在城里,到几个大的清真寺前鲜卖,人见人爱。有钱人和平民都围在一起,他们身上的酸味和薰衣草精油味兴奋地串味,各种味道沉醉的时候,主人们的心思在菖蒲和苜蓿上,不问价,直喊要多少钱的东西,有钱人的优雅就打折扣。这种风景在买肉和买馕的地方也能看到,其他的地方,他们很少能站在一起互相品尝各自的味道,主要是穷人肚子里面的蛔虫多一点。

二十五个毡房在白杨林里面,冬天的时候,它们是穆明孤儿最主要的资本。这一带,冬天营业的景点就他这一家,外面是人墙一样高高的雪山,像神话,窥视毡房里的客人,偷听他们的秘密。毡房里,是温暖的伊甸园,铁皮炉子置在毡房中央,链接在一起的节节烟筒从窗口伸出去,把毒烟排到外面,用被窝一样亲切的温热,招揽人心。引诱食客和酒君子掏钱的东西不仅仅是这里独特的冬景,也有穆明孤儿的马肉,有熏马肉、风干马肉、新鲜马肉,是那种没有用盐腌过的马肉,适合蓓蕾一样耐看的娇女小嘴享用。在有女人陪着喝酒的场合,男人猛吃大喝,是吃给女人看的,他们的嘴脸不承认这一点,但他们肚子里面的虫子知道。

喜人月亮把他们要的菜肴端来了,五公斤清炖羊肉和一盘油炸花生米。苏里堂喝酒的时候,喜欢就肉和花生米。哈力克第二杯酒喝完,抬头的时候,一只候鸟飞过来,落在了凉亭的栏杆上,不生人,也不唱,像自信的美女,转动着小头,优美地舞动。哈力克说,以前没有见过这种绿翅蓝身紫头的鸟,不知道它们是何方来的客人。苏里堂说,只要活着,什么样的事情都可以看到,说不定是另一片天地里逃难的候鸟。白杨树说,这么可爱的候鸟,也会有难吗?风说,正因为可爱,才会有麻烦。苏里堂说,风不是有智慧,而是耳朵有福气,天下的一切秘密都会吹进它的脑子里,风说的好,下雨的时候,第一个受伤的朋友是朵朵鲜花,人即便万能,也是没有办法的。就像我们喝酒,故意要扰乱自己的意志,向魔鬼的毡房靠拢。哈力克说,是这样,人原本就是一个不要脸的东西,我们知道,酒是路上的罪孽,但是在瓶子里,它如此静谧高贵,像圣女一样透明亲切,但流进我们肚子里的时候,就像狼和老虎了,可我们还是离不开它。白杨树说,时间会拯救你们的。风说,时间能顾得过来吗?无边的天下,轮回的天下,有光和没有路的天下,都是它的麻烦,那些笑脸的背面,有许多眼泪,它们是时间内在的切齿,永恒的东西,其实是短暂的,人的救星是自己,但是你们往往不知道。栏杆上的那只紫头鸟开始唱了,唱词如此委婉,像仙女黎明前的呻吟:天下没有救星,轮回也是陌生的东西,水是高贵的,但是它没有墓地,只有脆弱的贪婪,才祈求恶心的墓志铭。风生气了,说,念脏经的流浪鸟。风飘到河岸,浮在馨香的菖蒲叶上,窥听哈力克和苏里堂的心语,为了蛊惑他们的心智,把菖蒲和苜蓿的香味,吹到了他们的身边。

景点最早的名字叫白杨树景点,是几个小有名气的诗人给起的,穆明孤儿把他们请来,喝了半天酒,最后他们撂下这个名字,摇晃着走了。第二天苏里堂来了,说,诗人干不了这种事情,要是这样,你也可以起这个名字,难道这不是白杨树,是她娘的头吗?要把深藏在这片景区里的夜莺找出来,那才是真正的名字。这里有树,有河,有四季鸣唱的候鸟,有野鸡和野兔子,有花园,有斑斓的蝴蝶,有众多无名的飞虫,这里是个亲切的庄园,像童年的摇篮,又像青春时代羞裸的诗歌,这里的名字应该叫小天堂。穆明孤儿高兴了,他把铜牌子挂上去了,加上他的菜肴争气,小天堂出名了。

他们把两小瓶酒玩完了。躺在近处地板上的空酒瓶,可怜地回忆在主人手里风光过的那些分秒。风吹过来,企图吞吃河水留下的诗篇,那是白河从上游携带的礼物,在寂静的天山深处,向往人间的串串珍珠。苏里堂说,你听到河水的颂词了吗?哈力克说,没有,我听不懂巫婆的咒语。苏里堂说,那你就看一会儿流水吧,水是通人心的,它会安慰你血液里的苦难。哈力克说,钱和苦难有关系吗?钱是男人的翅膀,如果男人没爹没娘,这个钱最后和残叶有区别吗?如果钱不能让爹娘风光,这钱不会诅咒主人吗?

骄傲的河水流过来,匆匆地问候岸边吹落河面的树叶,流向遥远的绿洲,给哈力克和苏里堂留下了鱼儿们献给他们的颂词。河水留下的神曲开始给他们讲述隐藏在时间背后的巫术,南瓜变成羊只的时候,白杨树向羊只告密,把人们极度兴奋的时刻宰吃它们的疯癫暴露给了那些天真的羊羔。一只红鸽子飞过来,落在白杨树的枝条上,说,你好残酷呀,羊羔活得那么甜蜜永远,你为什么要让它知道人类的刀子和他们的残忍呢?你这不是挑拨人和羊之间的关系吗?鸽子说,这是羊羔的命运,隐藏命运才是真正的残忍和挑拨,人和羊都有一死,那么虚伪做什么呢?风没有说话,飞走了,带走了一片水里的鱼腥味。

老板穆明孤儿提了一瓶伊犁大曲走过来了,后面跟着魁梧的沙拉穆蹄子,说,刚才喜人月亮说你们来了,我走不开,来了几个医生朋友,我陪他们喝酒呢。沙拉穆蹄子是他们请来的,我借了一个小时,要他给你们献几个段子。穆明孤儿说话的时候,习惯脸蛋往上翘,眉毛也跟着跳,前额就一道道的皱纹了,像个沧桑的老人,吞吃自己的年龄。苏里堂说,现如今,医生才是老大,要哄好。哈力克看着穆明孤儿放在桌上的酒,说,哪一年的酒?穆明孤儿说,是1960年的,你看商标的背面,仔细看。哈力克抓起酒瓶,透过酒水,看清了商标背面标明年代的阿拉伯数字。说,这段时间,都是这种酒,价位很贵,五十多年了,哪儿来的这么多1960年的酒啊?穆明孤儿说,建设兵团的哥们儿手里有,我都是从他们那里买的。苏里堂说,那些人心结实,能存住东西。穆明孤儿说,我给你们处理一瓶吧,上次潇洒过后,有一个多月了吧,你们没有来,每次看到你们,我的心就酸痛,就想给你们诉苦。他用筷子撬开了瓶盖,把四个酒杯斟满,一一递给了他们。喝完酒,苏里堂把酒杯放在了穆明孤儿面前,说,给我继续倒满,不连续弄几个满杯,不过瘾,就像一块肉吃了一半,有人过来封住了嘴似的。穆明孤儿说,现在我不敢喝满杯酒了,以前,找不到爹娘,就拿酒出气,几年来,几卡车酒也喝光了,爹娘还是没有找到,把个酒瘾给染上了。苏里堂说,这些年,为了找爹娘,你钱没有少花钱,要是知道这个结果,还不如秘密地聘个嘴巴结实的老人,给你当爸爸,也能解决问题。穆明孤儿笑了,说,不能根本解决问题。苏里堂说,你爹娘二人一起找,难度大,先找爹,后找娘,可能来得快。穆明孤儿说,三十多年了,我没有放弃,我总觉得爹娘在离我很近的一个地方,在为我祈祷,不然,这么多年以来,我会这么顺吗?哈力克说,说得好,你现在是有钱人了。当年,收养你的那个瓦哈普师傅,没有给你留下什么话吗?穆明孤儿说,没有,他什么也不知道,那时候他也帮我找过爹娘,但是没有结果。沙拉穆蹄子插话说,你这么有钱,还要爹娘干什么?哈力克笑了,然而穆明孤儿却流出了眼泪。当年,瓦哈普是在地毯市场后面的馕市打馕的师傅,有两个儿子,长大后,都没有上学,赶毛驴车了,夏天从乡村拉水果在街头巷尾卖,冬天和爸爸一起打馕。瓦哈普是个喜欢唱歌的人,每天傍晚馕卖完后,就躺在温热的馕坑上面,小声地唱。开始的时候,穆明孤儿就是被收养的这个爹的歌声给拴住的,那时候,他六岁,在城里流浪,餐馆里吃剩饭,晚上靠在他温热的馕坑一角,听瓦哈普的歌声,好像是在聆听父亲的诵唱,然后就倒在地上,甜蜜地滑入梦乡。后来他经常唱养父最爱唱的民歌,回忆他没有眼睛似的童年。凄凉的歌词,也是他梦海里的常客:我死后,不要把我埋在戈壁滩上,请把我埋在繁忙的大路旁。

沙拉穆蹄子说,诸位,喝酒的时候,最好不要回忆伤心的事儿,用原始的舌头说,酒和苦难是勾搭不到一起的,酒的发明是人类的颓废,我给你们讲几个段子,放松放松,不要整天反刍从前的阴影。五年前,沙拉穆蹄子在自由市场前的电影院后面的小吃街里卖羊蹄子,哥们儿就给起了这么个外号,他的羊蹄子味道鲜美,舌头和牙齿享受着把筋肉咽下去后,喉咙还长久地回味那香蜜的味道,加上嘴巴给力,吆喝顾客的美声,大家爱听,吃客提着酒瓶来潇洒的时候,他就给人讲段子,大家高兴,吃得多喝得多,生意兴隆。时间长了,人家请客就邀请他讲段子,最终练就了一张好嘴,小有名气的时候,就开始收赏钱了,往往是在他讲的最精彩狂热的时候,做东的人和那些听着热血沸腾的人们,就给他的兜里塞赏钱,后来就不做蹄子生意了,穿上漂亮的衣服,说段子糊口了,用他的话来讲,是天天过年了。沙拉穆蹄子咳了一声,说,现如今,是个好时代呀,说段子也能出名有利啊,我给你们来几个。话说有一个著名的蚂蚁,圈子里有威望,一日,决定娶大象为妻了,母象也是森林王国里的宝贝,但是蚂蚁的爸爸不同意,说,不现实,你们会有许多麻烦,不好说的。蚂蚁不干,说,我一定要兑现诺言,我爱它,爱是没有条件的。它们结婚了,森林里沸腾了,因为千百年以来那些动物们没有见过大象嫁给蚂蚁的奇缘。光阴流淌,大象怀孕了,蚂蚁骄傲地游说森林王国,说就要有爱的结晶了。不幸,大象生产的时候,死了。蚂蚁痛哭着把噩耗告诉了爸爸,蚂蚁爸爸说,你就是不听话,那个叫爱情的事情我是领教过的,那是个大麻烦,这下好了,为了埋葬你的老婆,你这辈子就挖洞吧,一辈子也挖不完。哈力克笑了,说,有意思。沙拉穆蹄子继续说,有一对老人,习惯每天早晨在湖边散步,妻子看见一对天鹅在湖面优美地亲嘴,停下,向男人说,看见了没,多么忠诚的一对伴侣啊!男人说,是的,好风光啊。午休后,他们又去散步,妻子发现那对天鹅还在那里和伴侣亲热着,妻子向男人说,看看,多么执着,这就是伟大的爱情。男人说,是的,但是请你记住,这个母天鹅不是早晨的那个母天鹅。苏里堂插话说,嗨,天鹅应该是纯洁专一的呀!穆明孤儿说,天鹅的事情天鹅知道。沙拉穆蹄子笑了,说,我再给你们来一个。有一个小伙子,疯了,家人把他送到了医院,打针吃药一个月后,医生试探着说,出院后,你准备做什么?小伙子说,砸玻璃。医生叫来护士,加大了药量。第二个月,医生又问他说,出院后,你准备干什么?小伙子说,砸玻璃。医生叫来护士说,还没有好转的迹象,继续用药。第三个月,医生问小伙子说,出院后,你准备做什么?小伙子说,娶媳妇,医生眼睛一亮,说,好,娶媳妇做什么?小伙子兴奋地说,我要让她脱光,医生站起来了,眼睛凝固了,说,然后呢?小伙子说,把她裤衩上的松紧带抽出来,做弹弓。医生愣住了,下身蔫了一半,阴森森地说,然后呢?小伙子说,砸玻璃。大家都笑了,唯有哈力克没有笑。苏里堂一边笑着,一边把准备好的几张大面额的纸币,塞进了沙拉穆蹄子的衬衣兜里。在白杨树后面等着沙拉穆蹄子的一位汉子,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把他叫走了。穆明孤儿说,那汉子是医生们一伙儿的,等着他回去讲段子呢。

哈力克沉默了,酒精开始在他灵魂深处的角落,挠他的痒痒。他看着苏里堂,像欣赏一棵参天大树似的,说,朋友,你是读书人,我没有见过学校,自己的死刑判决书也不会念,有钱只是一只眼睛,人间隐藏在暗箱里面的事情,我看不清,搞不懂。今天找你喝酒,请教一个怪事,往往,我看到的是一朵玫瑰,抓到手里的也是一朵玫瑰,但是在我的精神里,它为什么不是玫瑰呢?苏里堂笑了,说,没有喝多吧,酒在瓶子里不说话,在肚子里可是一流的流氓啊!哈力克说,这不是酒的问题,酒对于我和水是一样的,我是清醒的。从前,我没有这样的精神问题,后来我安逸,生意好,有钱的时候,这件事情就开始咬我的心扉,折磨我的灵魂,我只是说不出来,今天喝了几杯穆明老板的兵团好酒,就突然想到了这个词儿,这是命吗?好像那些顺眼的汉子们都陷在精神的死胡同里了。我想,穆明老板的痛苦也是想得多,如果我们日子一般,就不可能想这么多事情。本来,那条河是清澈的,我们富有以后,都下河摸我们的前世和后世,把水搅混了,自己的心图没有看见,反而污染了肾脏。苏里堂说,深刻,夜为什么是平静的呢?因为它看不见,在更多的时候,看不见才是幸福。穆明孤儿说,无论我们贫穷富有,不想是不可能的。我是一个孤儿,是打馕出生,但是我一天也没有忘记自己的爹娘。大家沉默了,近处的候鸟开始鸣唱,风游戏水面,把水的味道带上来了,又匆匆消失,追赶下游的景色了。岸边的白杨树说,风永远疯癫,蹂躏时间和空间,总是周游大地,傲慢,可是自己看不见自己。大家静下来了,银亮的波水,像产房赤裸的婴孩,在灵魂的搀扶下,寻觅前定命运里的彩虹,匆忙地流入一个个崭新的领地,又像盲恋人的笑脸,享受隐藏在生命里的梦幻,窥视在时间的魔盒里舞蹈的光荣和卑劣,亲吻等待的手和心,亲吻上天降赐的甜蜜,亲吻从时间的小径里生长出来的醉人的无名小花。自信的水,借助河床的辅助,安慰人苍茫灰暗颓废的记忆。风的味道和白杨树的味道联手,苜蓿的味道和人的气味结合,在水面上变幻成无数缤纷的花朵,感恩水的血脉和拯救。亲切的候鸟低飞水面,和性感的花朵亲嘴,像古老的诗篇,装扮大地一角的绚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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