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自山麓,渐高渐峻。垄路迫隘,鱼贯而升。路侧有绝涧,闸閜豁,俯窥木杪,焦原石邑,匪独危悬。至山将半,便有广泽大川,皋陆隐赈。予之葺宇实在斯焉。所居三面,皆围山周绕,有象郛郭。前则平野萧条,目极通望。东西带二涧,四时飞流泉。清澜微{雨淮},滴沥生响;白波跳沫,汹涌成音。并漕渎通引,交渠绮错。悬溜泻于轩甍,激湍回于阶砌,供帐无绠汲,盥漱息瓶盆。枫栌椅枥之树,梓柏桂樟之木,分形异色,千族万种。结朱实,包绿裹,扤白蒂,抽紫茎。橚矗苯 ,捎风鸣籁,垂条櫩户,布叶房栊。中谷涧滨,华蕊攒列。至于青春缓谢,萍生泉动,则有都梁含馥,怀香送芬,长乐负霜,宜男泫露。芙渠红花照水,皋苏缥叶从风。凭轩永眺,蠲忧忘疾。丘阿陵曲,众药灌丛。地髓抗茎,山筋抽节。金盐重于素璧,玉豉贵于明珠。可以养性消疴,还年驻色,不藉崔文黄散,勿用负局紫丸。翱翔群凤,风胎雨鷇,绿翼红毛,素缨翠鬛。肃肃毛羽,关关好音,皆驯狎园池,旅食鸡鹜。若乃云鸟日伺晨,响类钟鼓;鸣蚿候曙,声象琴瑟。玄猿薄雾清啭,飞犭吾乘烟咏吟,嘈囋嘹亮,悦心娱耳。谅所以跨蹑管籥,韬轶笙簧。
宅东起招提寺,背岩面壑,层轩引景,邃宇临崖,博敞闲虚,纳祥生白。左瞻右睇,仁智所居。故硕德名僧,振锡云萃,调心七觉,诋诃五尘,郁列戒香,浴滋定水。至于薰炉夜爇,法鼓旦开,予则跕躧抠衣,躬行顶礼,询道哲人,钦和至教。每闻此河分梗,彼岸永寂,熙熙然若登春台而出宇宙。唯善是乐,岂伊徒言。
寺东南有道观,亭亭崖侧。下望云雨,蕙楼兰榭,隐映林篁,飞观列轩,玲珑烟雾。日止却粒之氓,岁集神仙之客。饵星髓,吸流霞,将乃云衣霓裳,乘龙驭鹤。观下有石井,耸跱中涧,雕琢刻削,颇类人工。跃流灇泻,漭涌泱咽,电击雷吼,骇目惊魂。寺观之前,皆植修竹。檀栾萧瑟,被陵缘阜。外则良田,区畛通接,山泉膏液,郁润肥腴。郑白决漳,莫之能拟。致红粟流溢,凫雁充厌,春鳖旨膳,碧鸡冬簟,味珍霜鵽。縠巾取于丘岭,短褐出自中园,寒蒋逼侧于池湖,菅蒯骈填于原隰。养给之资,生生所用,无不阜实蕃篱,充牣崖巘。
岁始年季,农隙时闲,浊醪初{罒齐},醥清新熟,则田家野老,提壶共至。班荆林下,陈樽置酌,酒酣耳热,屡舞喧呶。盛论箱庾,高谈谷稼,嗢噱讴歌,举杯相抗。人生乐耳,此欢岂訾。若夫蚕而衣,耕而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晚食当肉,无事为贵,不求于世,不忤于物,莫辨荣辱,匪知毁誉,浩荡天地之间,心无怵惕之惊。岂与稽生齿剑,扬子坠阁,较其优劣者哉。
庚慎之书品叙玄静先生曰:予遍求邃古,逖访厥初,书名起于玄洛,字势发于仓史。故遗结绳取诸文,象诸形,会诸人事,未有广此缄縢,深兹文契。是以一画加大,天尊可知;二力增土,地卑可审。日以君道,则字势圆;月以臣辅,则文体缺。及其转注假借之流,指事会意之类,莫不状范毫端,形呈字表。开篇玩古,则千载共朝;削简传今,则万里对面。记善则恶自削,书贤则过必改。玉历颁正而化俗,帝载陈言而设教。变通不极,日用无穷。与圣同功,参神并运。
爰洎中叶,舍繁从省,渐失颍川之言,竟逐云阳之字。若乃鸟迹孕于古文,壁书存于科斗。符陈帝玺,镊蜀漆,署表宫门,铭题礼器。鱼游舍凤,鸟已分虫。仁义起于麒麟,威形发于龙虎。云气时飘五色,仙人还作两重。龟若浮溪,蛇若赴穴。流星疑烛,垂露似珠。芝英转车,飞白掩素。
参差倒薤,既思种柳之谣;长短悬针,复想定情之制。蚊脚傍低,鹄头仰立。填飘板上,谬起印中。波回堕镜之鸾,楷顾雕陵之鹊。并以篆籀重复,见重昔时。或巧能售酒,或妙令鬼哭。信无味之奇珍,非趋时之急务。且具录前训,今不复兼论。惟草正疏通专行于世。其或继之者,虽百代可知。
寻隶体发源,秦时隶人下邳程邈所作,始皇见而重之。以奏事繁多,篆字难制,遂作此法,故曰隶书,今时正书是也。草势起于汉时,解散隶法,用以赴急。本以草创之义,故曰草书。建初中,京兆杜操,始以善草知名,今之草书是也。余自少迄长,留心兹业,敏手谢于临池,锐意同于削板。而蕺山之扇,竟未增钱;凌云之台,无因诫子。求诸故迹,或有浅深,辄删善草隶者一百二十二人。伯英以称圣居首,法高以追骏处末。推能相越,小例而九;引类相附,大等而三。复为略论,总名《书品》。
郦善长水经注序《易》称天以一生水,故气微于北方,而为物之先也。《玄中记》曰:天下之多者水也。浮天载地,高下无所不至,万物无所不润。及其气流届石,精薄肤寸,不崇朝而泽合灵宇者,神莫与并矣。是以达者莫能测其渊冲而尽其鸿深也。
昔大禹记著《山海》,周而不备。《地理志》其所录,简而不周。《尚书》本纪,与职方俱略。都赋所述,裁不宣意。《水经》虽粗缀津绪,又阙傍通。所谓各言其志,而罕能备其宣导者矣。今寻图访迹者,极聆川域之说;而涉士游方者,寡能达其津照。纵仿佛前闻,不能不犹深屏营也。
余少无寻山之趣,长违问津之性。识绝深经,道沦要博。进无访一知二之机;退无观隅反三之慧。独学无闻,古人伤其孤陋;捐丧辞书,达士嗟其面墙。默室求深,闭舟问远,故亦难矣。然毫管窥天,历筒时昭;饮河酌海,从性斯毕。窃以多暇,空倾岁月,辄述《水经》,布广前文。《大传》曰:大川相间,楔相属,东归于海。脉其枝流之吐纳,诊其沿路之所躔,访渎搜渠,缉而缀之。经有缪误者,考以附正,文所不载,非经水常源者,不在记注之限。但绵古芒昧,华戎代袭,郭邑空倾,川流戕改,殊名异目,世乃不同,川渠隐显,书图自负。或乱流而摄诡号,或直绝而生通称。枉渚交奇,洄湍决澓,躔络枝烦,条贯系夥。十二经通,尚或难言。轻流细漾,固难辨究。
正可自献径见之心,备陈舆徒之说。其所不知,盖阙如也。所以撰证本经,附其枝要者,庶备忘误之衿,求其寻省之易。
徐孝穆玉台新咏集序陵云概日,由余之所未窥;万户千门,张衡之所曾赋。周王璧台之上,汉帝金屋之中,玉树以珊瑚作枝,珠帘以玳瑁为柙。其中有丽人焉。其人也,五陵豪族,充选掖庭;四姓良家,驰名永巷。亦有颍川、新市,河间、观津,本号娇娥,曾名巧笑。楚王宫内,无不推其细腰;卫国佳人,俱言讶其纤手。阅诗明礼,非直东邻之自媒;婉约风流,无异西施之被教。弟兄协律,自小学歌;
少长河阳,由来能舞。琵琶新曲,无待石崇;箜篌杂引,非因曹植。传鼓瑟于杨家,得吹萧于秦女。以至宠闻长乐,陈后知而不平;画出天仙,阏氏览而遥妒。且如东邻巧笑,唯侍寝于更衣;西子微颦,将横陈于甲帐。陪游馺娑,骋纤腰于结风;长乐鸳鸯,奏新声于度曲。妆明蝉之薄鬓,照坠马之垂鬟。反插金莲,横抽宝树。南都石黛,最发双蛾;北地燕支,偏开两靥。亦有岭上仙童,分丸魏帝;腰中宝凤,授历轩辕。金星与婺女争华,麝月共妲娥竞爽。惊鸾冶袖,时飘韩掾之香;
飞燕长裾,宜结陈王之佩。虽非图画,入甘泉而不分;言异神仙,戏阳台而无别。真可谓倾国倾城,无对无双者也。
加以天晴开朗,逸思雕华,妙解文章,尤工诗赋。琉璃研匣,终日随身;翡翠笔床,无时离手。清文满箧,非唯芍药之花;新制连篇,宁止葡萄之树。九日登高,时有缘情之作;万年公主,非无诔德之辞。其佳丽也如彼,其才情也如此。既而椒宫宛转,柘馆阴岑,绛鹤晨严,铜蠢昼静。
三星未夕,不事怀衾;五日犹赊,谁能理曲。优游少托,寂寞多闲,厌长乐之疏钟,劳中宫之缓箭。轻身无力,怯南阳之捣衣;生长深宫,笑扶风之织锦。虽复投壶玉女,为欢尽于百骁;争博齐姬,心赏穷于六著。无怡神于暇景,唯属意于新诗。可得代彼萱苏,微蠲愁疾。
但往世名篇,当今巧制,分诸麟阁,散在鸿都。不务连章,无由披览。于是然脂暝写,弄笔晨书,选录艳歌,凡为十卷。曾无参于雅颂,亦靡滥于风人,泾渭之间,若斯而已也。丽以金绳,装之宝轴。三台妙札,亦龙伸蠖屈之书;五色花笺,皆河北胶东之纸。高楼红粉,仍定鲁鱼之文;辟恶生香,聊防羽陵之蠹。灵飞六甲,高擅玉函;鸿烈仙方,长推丹枕。
至如青牛帐里,余曲既终;朱鸟窗前,新妆已竟。方当开兹缥帙,散此缃编,永对玩于书帷,长循环于纤手。岂如邓学《春秋》,儒者之功难习;窦传黄老,金丹之术不成。固胜西蜀豪家,托情穷于鲁殿;东储甲馆,流咏止于洞箫。娈彼诸姬,聊同弃日。猗与彤管,无或讥焉。
司马子长史记自序维昔黄帝,法天则地,四圣遵序,各成法度;唐尧逊位,虞舜不台;厥美帝功,万世载之。作《五帝本纪》第一。
维禹之功,九州攸同,光唐虞际,德流苗裔;夏桀淫骄,乃放鸣条。作《夏本纪》第二。
维契作商,爰及成汤;太甲居桐,德盛阿衡;武睹说,乃称高宗;帝辛湛湎,诸侯不享。作《殷本纪》第三。
维弃作稷,德盛西伯;武王牧野,实抚天下;幽、厉昏乱,既丧酆、镐;陵迟至赧,洛邑不祀。作《周本纪》第四。
维秦之先,伯翳佐禹;穆公思义,悼豪之旅;以人为殉,诗歌《黄鸟》;昭襄业帝。作《秦本纪》第五。
始皇既立,并兼六国,销锋铸锯,维偃干革,尊号称帝,矜武任力;二世受运,子婴降虏。作《始皇本纪》第六。
秦失其道,豪杰并扰;项梁业之,子羽接之;杀庆救赵,诸侯立之;诛婴背怀,天下非之。作《项羽本纪》第七。
子羽暴虐,汉行功德;愤发蜀汉,还定三秦;诛籍业帝,天下惟宁,改制易俗。作《高祖本纪》第八。
惠之早霣,诸吕不台;崇强禄、产,诸侯谋之;杀隐幽友,大臣洞疑,遂及宗祸。作《吕太后本纪》第九。
汉既初兴,继嗣不明,迎王践祚,天下归心;蠲除肉刑,开通关梁,广恩博施,厥称太宗。作《孝文本纪》第十。
诸侯骄恣,吴首为乱,京师行诛,七国伏辜,天下翕然,大安殷富。作《孝景本纪》第十一。
汉兴五世,隆在建元,外攘夷狄,内修法度,建封禅,改正朔,易服色。作《今上本纪》第十二。
维三代尚矣,年纪不可考,盖取之谱牒旧闻,本于兹,于是略推,作《三代世表》第一。
幽、厉之后,周室衰微,诸侯专政,《春秋》有所不纪;而谱牒经略,五霸更盛衰,欲睹周世相先后之意,作《十二诸侯年表》第二。
春秋之后,陪臣秉政,强国相王;以至于秦,卒并诸夏,灭封地,擅其号。作《六国年表》第三。
秦既暴虐,楚人发难,项氏遂乱,汉乃扶义征伐;八年之间,天下三擅,事繁变众,故详著《秦楚之际月表》第四。
汉兴已来,至于太初百年,诸侯废立分削,谱纪不明,有司靡踵,强弱之原云以世。作《汉兴已来诸侯年表》第五。
维高祖元功,辅臣股肱,剖符而爵,泽流苗裔,忘其昭穆,或杀身陨国。作《高祖功臣侯者年表》第六。
惠、景之间,维申功臣宗属爵邑,作《惠景间侯者年表》第七。
北讨强胡,南诛劲越,征伐夷蛮,武功爰列。作《建元以来侯者年表》第八。
诸侯既强,七国为从,子弟众多,无爵封邑,推恩行义,其势销弱,德归京师。作《王子侯者年表》第九。
国有贤相良将,民之师表也。维见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贤者记其治,不贤者彰其事。作《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第十。
维三代之礼,所损益各殊务,然要以近情性,通王道,故礼因人质,为之节文,略协古今之变。作《礼书》第一。
乐者,所以移风易俗也。自《雅》、《颂》声兴,则已好《郑》、《卫》之音,《郑》、《卫》之音所从来久矣。人情之所感,远俗则怀。比《乐书》以述来古,作《乐书》第二。
非兵不强,非德不昌,黄帝、汤、武以兴,桀、纣、二世以崩,可不慎欤。《司马法》所从来尚矣,大公、孙、吴、王子能绍而明之,切近世,极人变。作《律书》第三。
律居阴而治阳,历居阳而治阴,律、历更相治,间不容翲忽。五家之文怫异,维太初之元论。
作《历书》第四。
星气之书,多杂禨祥,不经;推其文,考其应,不殊。比集论其行事,验于轨度以次,作《天官书》第五。
受命而王,封禅之符罕用,用则万灵罔不禋祀。追本诸神名山大川礼,作《封禅书》第六。
维禹浚川,九州攸宁,爰及宣防,决渎通沟。作《河渠书》第七。
维币之行,以通农商;其极则玩巧,并兼兹殖,争于机利,去本趋末。作《平准书》以观事变,第八。
太伯避历,江蛮是适;文、武攸兴,古公王迹;阖庐弑僚,宾服荆楚;夫差克齐,子胥鸱夷;
信嚭亲越,吴国既灭。嘉伯之让,作《吴世家》第一。
申、吕肖矣,尚父侧微,卒归西伯,文、武是师;功冠群公,缪权于幽;番番黄发,爰飨营丘;不背柯盟,桓公以昌,九合诸侯,霸功显彰。田阚争宠,姜姓解亡,嘉父之谋,作《齐太公世家》第二。
依之违之,周公绥之,愤发文德,天下和之,辅翼成王诸侯宗周。隐、桓之际,是独何哉。三桓争强,鲁乃不昌。嘉旦《金縢》,作《周公世家》第三。
武王克纣,天下未协而崩。成王既幼,管、蔡疑之,淮夷叛之。于时召公率德,安集王室,以宁东土。燕易之禅,乃成祸乱。嘉《甘棠》之诗,作《燕世家》第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