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正在举行盛大的临丰王率兵出征的祭旗大典。这样的情景已经多年未见了,从十年前的沉暮之战后,长平便少经战事,此次大汜再度攻来,必定是要以雷霆般的手段将其击退。皇子出征,阵仗可想而知,百姓们大多都来看热闹,国家大事,少有放在心上的。
清安帝向来宠爱这个儿子,这次出征是临丰王自请的,在夏夜祭上清安帝准备指婚的时候提出的,这段事情让市井百姓议论了许久,被指婚的另一方——左相大女儿班妤静着实处在了一个尴尬的位置。
凡是见过班妤静的,都为这个善良的奇女子叹息过。不过,这并不影响人们欢腾的心情。
十万大军立在皇城的城墙下,临丰王一身戎装,宝蓝色的披风在风中猎猎生辉,清安帝和太子站在城楼上,看着整齐严谨的军队。
临丰王跳上众军面前搭起来的木质高台上,拔剑指天,高声喝道:
“十年前,大汜犯我边境!被我们驱逐!”
“十年后,大汜不知悔改,卷土重来!”
“长平的战士们,我们是否要护卫家国,是否要将大汜赶回老窝,是否要让他们永远不能再来?!”
众将均举起手中的武器,齐声应道:“是!是!是!!!”
简短有力的回答,高声震天。
临丰王笑笑,拿起手边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狠狠的将碗摔在了地上!
前排将领纷纷举碗,抬头饮尽!
临丰王跳下高台,翻身上马,向城楼上的清安帝致意,然后拉着缰绳,挥剑向前:“出发!”
众将听令,整齐的随着临丰王离开皇城。
皇命之师,能否得胜归来?
“将军,我们抓到他了。”一个士兵摸样的人撩开军帐。
许杭似乎在闭目养神,听到人进来,也没有多做反应,只是微微睁开眼,问道:“人在哪儿?”
“公主我们带到大帐休息去了,长平皇子我们绑在了树林里的小屋中。”那士兵回答道。
“蠢货!”许杭坐起了身,“去把公主和长平皇子绑在一起!”
“为什么?”那士兵疑惑。
“教你做你就做,哪儿来那么多为什么!”许杭似乎心情不好,说话很冲。
“是,是。”士兵连连点头,“还有什么吩咐吗?”
“不要让他察觉是我们所为,装成一般强盗就好,在大汜攻下暮州前,都不能让他逃走。”许杭沉吟片刻,“他一定会察觉到是我们,但不会拆穿,只会让我们放了公主,到时候就顺了他的意。”
“好,属下这就去办。”
待士兵出了帐子,许杭这才想起一个人,一个非常难办而又护主心切的人。
他所想的这个人,这时正在云池馆中,做着喻小宝临走前交代的差事——将所有的书按照音律整理妥当,分门别类,放在书架上。天知道喻小宝到底买了多少本书,从各种名家传记,到市井流传的小说,从繁复难懂的文句,到只有图案的绘本……可以摆满两大书架。
而平时这些书都是堆在喻小宝的书桌上,或者书桌周围。然后每次明简到夏风阁来找喻小宝,都会看不见被书堆淹没的他,往往是高声喊下,才会有一个人捧着书从书堆中冒出来。
今天他亲爱的皇子殿下特地委任他来整理这堆东西,然后自己跑出去和瑞雪快活了。尽管自己几次三番的暗示皇子,瑞雪的身份,不是能单独相处的,这位固执的皇子却没有听。
莫连打算整理完最后这一堆东西,也到夜市上逛逛,主要还是找找喻小宝。
“这本《皇城到荒城二三事》应该放在……”莫连一边念着书名,一边确定放的位置,“是这里了!”
莫连抬手将书插入书架中,突然动作一滞。
——窗外传来夜部的哨音。
莫连没有多余的动作,只将窗户微微打开,从窗台上拿到一支柱状的竹制东西。
将桶中的纸条倒出,展开
——汜囚主。
简单的三个字,对莫连来说却如同五雷轰顶,但莫连并没有慌,只是平静的继续整理书来。窗外的夜部人已经消失了,夜部人只能送来消息,却不能出手救自己效忠的主子,这难道是“沐家人”的规矩吗?
连关人的地点都不写出来,找起来就有些费事了。
莫连手中动作不停,脑中却在想着另外的事情。然后,他打开夏风阁的门,对着不远处道:“明简,给我送碗夜宵上来!”
明简一直呆在夏风阁外,听到莫连的声音,只微微低了头,便向厨房的方向去了。莫连将桌上最后一本书放到书架上大功告成时,明简也端着一碗莲子粥进来了。
莫连坐在平时喻小宝坐的位置上,尝了两口莲子粥,才不徐不疾的开口:“这荒城的夏夜祭,你熟悉吗?”
“小的打小儿生活在暮州,来荒城也有十余年了,夏夜祭还是去过几次的。”明简规矩的答道。
莫连接着问:“那你知道夏夜祭的夜市中最容易出乱子的巷子是哪一条?荒城藏人的好地方又有哪些吗?”
“容易出乱子的巷子?”明简有些被问到了,“应该是那种阴暗的小巷吧,不过荒城的夏夜祭夜市很繁华,这样的小巷应该不太多,比较好找。”
“至于好藏人的地方,那就比较多了,我觉得只要有心藏一个人,那哪里都是可以藏的。”明简认真回答。
莫连点头,将空碗放下,抓起佩剑,道:“走,我们也去这夏夜祭瞧瞧!”
喻小宝睁开眼睛环顾四周,空荡的漆黑小屋,除了一张桌子之外没有别的摆设,瑞雪昏睡在自己旁边。仔细辨认,外面的脚步声整齐而有规律,并且人数不少。
喻小宝试图翻身坐起,却觉得浑身使不上劲儿。
——这大汜真是个产毒物的地方,跟他们接触不过几次,就被放了两次毒,第二次的时候甚至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下手的!
喻小宝的内力全被药物卸掉了,只能以诡异的姿势撑在地上,想靠墙坐起来都力不足。努力的几次之后,喻小宝放弃了自己坐起来的想法,转而将目光投向一旁还晕着的瑞雪。他挪挪身子,将头凑近瑞雪的方向,然后轻声喊瑞雪,同时用头蹭着瑞雪的手臂。
在喻小宝坚持不懈的推动下,瑞雪终于有了些知觉,动了动身子,睁开了眼睛。
“不好意思,没能保护好你!”喻小宝笑着道歉,“他们人太多了,我很无奈……”
瑞雪手上被绑的地方动了动,发现刚刚绑自己进来的人实在太不尽职了,看着喻小宝笑得歉疚的脸,瑞雪却真心歉疚了起来,但却无法多言,只能象征性的安慰道:“没事……”
“能帮我坐起来吗?这样很不舒服。”喻小宝扭扭身子。
瑞雪知道他中了大汜的“取力散”,大约要有半个月无法使上内力,之后的恢复也是相当的困难,此药是以后劲绵长出名,常被用来对付敌方的将领,尤其是攻城猛将,只要皮肤接触到,便会被感染,面积越大,后劲越长。想必那些人是将“取力散”涂在了书上。瑞雪没有碰到,即使碰到了,刚刚在大帐中和众位将军会面时也会被解去。
瑞雪先自己坐起身,说:“先挪到墙壁那边去。”
喻小宝听话的照做。
“将自己的身子弯成方角。”瑞雪接着说。
喻小宝照做。
瑞雪挪到他头那侧,背对着他,双手用力,将喻小宝送了起来。
喻小宝和瑞雪两人坐在一起,其实是喻小宝完全靠在了瑞雪身上。
“你觉得是什么人绑了我们?”瑞雪试探的问道。
“还能有什么人?”喻小宝说话的声音都是有气无力的,“当然是大汜的那些家伙。”
“你怎么确定的?”瑞雪心中一惊,面上却是疑惑。
“倒下去之前,我看见了他们的靴子,”喻小宝得意的笑了,“而且,我放许杭离开的时候,就知道躲不过大汜人的各种偷袭了!”
“你是故意的?”瑞雪惊讶了。
“没有,我完全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喻小宝脸上的笑容不见了,“还是和你一起的时候。”
“你打算逃走吗?”
“我现在浑身使不上劲儿,一会儿他们有人来,你装作不知道我的身份,我让他们放你走,你回去找莫连。”喻小宝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什么都做不了,也没有指望大汜的公主回去给自己搬救兵,不过嘴上一说,误导她而已。
瑞雪听到这话,突然心揪了一把,因为相互依靠着无法看到他的脸,才能狠下心说:“我知道了。”
两人没有等多久,便有人出现了。那人身材矮小结实,一副长平人的衣着打扮,却穿着短毛靴,着实有些不伦不类。
“我知道你们想干嘛!不过她对你们完全没有用处,你们看起来也不是欺负女人的人,所以放了她吧!”喻小宝平静的说出话。
为首那人似乎不奇怪他为何会这么说,不耐烦的挥挥手,道:“小公子说的对,我们对这女人没任何兴趣,也不是欺负女人的人。如果你答应乖乖配合我们,我们就放了她。”
“条件是什么?”喻小宝一脸正经,可心里却想笑。知道了瑞雪真实身份的自己,不管大汜人怎么用瑞雪威胁他,都是没用的。可还得陪他们把戏唱下去,真辛苦。
“乖乖在这茅屋里待上两个月!”
“哦?”喻小宝没想到条件这么简单,大汜人真以为长平无良将了吗?将一个羽翼未丰,只有几分聪明的年轻皇子关在这里,就能拿下暮州了吗?喻小宝忍得很吃力才没有笑出声。
为首那人见喻小宝语气轻佻,有些微怒:“不答应我们的话,有的是办法让你走不出这茅庐!”
“我答应了,”喻小宝无力的笑笑,“总不能敬酒不吃吃罚酒嘛!”
“带那个女人走!”为首那人指挥道,“我来和这小子好好算算账!”
那些人将瑞雪架了出去,喻小宝正正身子,尽力使自己坐得端正,不至于倒下去。
“十一殿下,既然都被你看出来了,本将军也就不客气了!”为首那人一脸恶相,结果手下递上来的皮鞭,对空一挥。
喻小宝毫无惧色,笑道:“本殿好歹也是贵客,怎么能用皮鞭来款待呢?”
“这个不是上头的意思,是本将军自己的意愿,上次派出来袭击你的,除了许将军,其余都是死在你手下的,里面正有我的友人,这是公报私仇。”
“你就是那脓包什么左将的朋友啊!”喻小宝笑得更大声了,表情极为张狂,“难怪做事也这么脓包!”
“不许笑!”那人似乎被喻小宝的笑脸刺激到了,挥鞭打下去。
喻小宝单薄的衣服瞬间裂了道口子,带着血痕,张嘴颓然的分开在两边。中鞭的手臂火辣辣的疼,喻小宝却面不改色,只道:“你的鞭子上没涂毒吧,跟你们交手两次,你们都施毒,这样胜之不武啊!”
“啪!”又是一鞭,落在喻小宝的左肩。
“十一皇子放心,这鞭子上除了泡了三天三夜的辣椒水,其他啥也没有!”
说话间,又是几鞭重重的打在几乎坐不住的喻小宝身上,但不论鞭子怎么打,喻小宝始终保持着一抹邪魅的笑。
那位大汜将军似乎是愤怒到了极点,不停的举手挥鞭,鞭子抽打在喻小宝的身体各个位置上,就连脸上也挂了彩。衣服早已经残破不堪,上等的绸缎变成了连做抹布都不行的烂布条。白皙的皮肤上充满了血痕,血痕上不断的渗出血珠来,喻小宝身体已经疼到麻木。
没有人劝这位大汜将军停手,所有小屋里的人都呆呆的看着喻小宝被打到昏迷。
“这么不禁打!”大汜将军将手中染血的皮鞭仍到了地上,看着已经昏过去却还是直直坐着面带邪笑的喻小宝,狠狠啐了一口,转身出了黑屋,吩咐道:“找个军医给他做些简单的处理,别让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