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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余偶阅旧志见范王二公书吴中岁时未尝不叹俗之侈靡日渐而月盛也范志云吴中自者号繁盛郊无旷土随高下悉为田以故俗多奢少俭竞节好游上元以糖圆春糕为节食爆糯谷于釜中名孛娄亦曰米花以卜一岁休咎寒食则拜扫坟墓四月八日浮屠浴佛重午以角黍水圆彩索艾花畵扇相饷七夕有乞巧会重九以菊花茱萸尝新酒食花糕十月朔再谒墓是日开炉不问寒燠皆炽囗俗重冬至而畧岁节二十四日祭灶次夕田间燃高炬名照田蚕岁节祭飨用除夜祭毕则复爆竹焚苍术及辟瘟舟食物有胶牙饧守岁盘夜分祭瘟神易门神桃符之属此范书宋事也王志云吴中冣重节物迎春日啖春饼春糕正月上元作灯市采松叶结棚于通衢下缀华灯灯有楮练罗帛琉璃鱼鱼冘麦丝竹糹籹诸品皆彩绘人物故事或为花果虫鱼之像其悬糹丘人马于中以火运之曰走马灯藏谜者曰壁灯其夕会饮以米粉作丸子油锤食之行游五日而罢二月始和楼船载箫管游山其虎丘天平观音上方诸山冣盛寒食戴麦扫墓清明插柳端午饟角黍作雄黄昌阳饮簪艾叶榴花以辟邪七月七日为乞巧会饤果皆曰巧重九饮菊酒食重阳糕及骆驼蹄十月朔再谒墓谓之烧衣节尤重冬至三日罢市驰贺一如元旦入腊并力舂一岁粮藏之橐囤经岁不蛀呼为冬舂米微黄白囤心黄十二月二十四日祀灶竟夕爆竹谷燃火炉于门外熖高者喜谓之籸盆田间燃长炬名照田蚕二十七日扫屋尘曰除残除夜更春帖画灰于道象弓矢以射祟此王书近代事也余观二公所志皆岁时常态吴俗冣重六月廿四日荷花荡中秋日虎丘而皆不书何也虎丘诸山之游王志亦略载之然在今则尺雪层氷疾风苦雨游者不绝何必二月始和哉夫俗奢必荡荡则穷民泰必骄骄则僣民穷而僣乱从生焉司世道者不能无隐忧矣

园亭纪略

吴中园亭旧日知名者有钱氏南园苏子美沧浪亭朱长文乐圃范成大石湖旧隐今皆荒废所谓崇冈清池幽峦翠筱者已为牧儿樵竖斩草拾砾之场矣近日城中唯葑门内徐参议园冣盛畵壁攒青飞流界练水行石中人穿洞底巧踰生成幻若鬼工千溪万壑游者几迷出入殆与王元羙小祗园争胜祗园轩豁爽垲一花一石俱有林下风味徐园微伤巧丽耳王文恪园在阊胥两门之间旁枕夏驾湖水石亦美稍有倾圮处葺之则佳徐冏卿园在阊门外下塘宏丽轩举前楼后厅皆可醉客石屏为周生时臣所堆高三丈阔可二十丈玲珑峭削如一幅山水横披畵了无断续痕迹真玅手也堂侧有土垄甚高多古木垄上太湖石一座名瑞云峰高三丈余妍巧甲于江南相传为朱勔所凿纔移舟中石盘忽沉湖底觅之不得遂未果行后为乌程董氏构去载至中流船亦覆没董氏乃破赀募善没者取之湏臾忽得其盘石亦浮水而出今遂为徐氏有范长白人为余言此石每夜有光烛空然则石亦神物矣哉拙政园在齐门内余未及观陶周望甚称之乔木荿林澄川翠干周回里许方诸名园为冣古矣

西湖一

从武林门而西望保叔塔突兀层崕中则已心飞湖上也午刻入昭庆茶毕即棹小舟入湖山色如娥花光如頳温风如酒波纹如绫纔一举头已不觉目酣神醉此时欲下一语描写不得大约如东阿王梦中初遇洛神时也余游西湖始此时万历丁酉二月十四日也晚同子公渡净寺觅阿宾旧住僧房取道由六桥岳坟石径塘而归草草领畧未及徧赏次早得陶石篑帖囗至十九日石篑兄弟同学佛人王静虗至湖山好友一时凑集矣

西湖二

西湖冣盛为春为月一日之盛为朝烟为夕岚今岁春雪甚盛梅花为寒所勒与杏桃相次开发尤为奇观石篑数为余言传金吾园中梅张功甫家故物也急往观之余时为桃花所恋竟不忍去湖上由断桥至蘓堤一带绿烟红雾弥漫二十余里歌吹为风粉汗为雨跃纨之盛多于堤畔之草艳冶极矣然杭人游湖止午未申三时其实湖光染翠之工山岚设色之妙皆在朝日始出夕春未下始极其浓媚月景尤不可言花态柳情山容水意别是一种趣味此乐留与山僧游客受用安可为俗士道哉

西湖三

望湖亭接断桥一带堤甚工致比苏堤尤美夹道种绯桃垂杨芙蓉山茶之属二十余种堤边白石砌如玊布地皆软沙杭人曰此内使孙公所修饰也此公大是西湖功德主自昭庆净慈龙井及山中庵院之属所施不下百万余谓白蘓二公西湖开山古佛此公异日伽蓝也腐儒几败乃公事可厌可猒

西湖四

西陵桥一名西林一名西冷或曰即苏小结同心处也余因作诗吊之方子公曰数声渔笛知何处疑在西冷第一桥陵作泠苏小恐误余曰管不得只是西陵便好且白公断桥诗有云柳色春藏苏小家断桥去此不远岂不可借作西陵故寔邪

孤山

孤山处士妻梅子鹤是世间第一种便宜人我辈只为有子妻子便惹许多闲事撇之不得傍之可猒如衣败絮行荆棘中步步牵挂近日雷峰下有虞僧孺亦无妻室殆是孤山后身所囗溪上落花诗虽不知于和靖如何然一夜得百五十首可谓迅捷之极至于食淡参禅则又加孤山一等矣何代无奇人哉

飞来峯

湖上诸峯当以飞来为第一高不余数十丈而苍翠玊立渴虎奔猊不足为其怒也神呼鬼立不足为其怪也秋水暮烟不足为其色也颠书吴畵不足为其变幻诘曲也石上多异木不假土壤根生石外前后大小洞四五窈窕通明溜乳作花若刻若镂壁间佛像皆杨秃所为如羙人面上瘢痕奇丑可猒余前后登飞来者五初次与黄道元方子公同登单衫短后直穷莲花峯顶每遇一石无不发狂大呌次与王闻溪同登次为陶石篑周海宁次为王静虚石篑兄弟次为鲁休宁每游一次辄思作一诗卒不可得

灵隐

灵隐寺在北高峯下寺最奇胜门景尤好由飞来峯至冷泉亭一带涧水溜玊畵壁流青是山之极胜处亭在山门外尝读乐天记有云亭在山下水中寺西南隅高不倍寻广不累丈撮奇搜胜物无遁形春之日草熏木欣可以导和纳粹夏之日风冷泉渟可以蠲烦祈酲山树为盖岩石为屏云从栋生水与阶平坐而翫之可濯足于床下卧而狎之可垂钓于枕上潺湲洁澈甘粹柔淜眼目之嚣心舌之垢不待盥涤见辄除去观此记亭当在水中今依涧而立涧阔不丈余无可置亭者然则冷泉之景比旧盖减十分之七矣韬光在山之腰出灵隐后一二回路径甚可爱古木婆娑草香泉渍淙淙之声四分五路达于山厨庵内望钱塘江浪纹可数余始入灵隐疑宋之问诗不似意古人取景或亦如近代词客捃拾帮凑及登韬光始知沧海浙江扪萝刳木数语字字入畵古人真不可及矣宿韬光之次日余与石篑子公同登北高峯绝顶而下

龙井

龙井泉既甘澄石复秀润流淙从石涧中出冷冷可爱人僧房爽垲可栖余尝与石篑道元子公汲泉烹茶于此石篑因问龙井茶与天池孰佳余谓龙井亦佳但茶少则水气不尽茶多则涩味尽出天池殊不尔大约龙井头茶虽香尚作草气天池作荳气虎丘作花气唯山介非花非木稍类金石气又若无气所以可贵岕茶叶粗大真者每斤至二千余钱庩觅之数年仅得数两许近日徽人有送松萝茶者味在龙井之上天池之下龙井之岭为风篁峯为狮子石为一囗云神运石皆可观秦少游旧有龙井记文字亦爽徤免酸腐

烟霞石屋

烟霞洞亦古亦幽凉沁入骨乳汁涔涔下石屋囗朗如一片云欹侧而立又如轩榭可布几筵余凡两过石屋为佣奴所据嘈杂若市俱不得意而归

南屏

南屏峯峦秀拔峻壁横披宛若屏障囗囗囗囗下永明和尚撰宗镜录处也永明入处廉纤欲于文字中求觧脱无有是处后来念佛修净土皆因觧脱不出心地未稳所以别寻路径今宗镜录中可商者甚多一见当知之或曰永明法眼嫡派子何得横生异议余谓法眼举动若此余犹将议之况其孙耶夫永明智慧广大当时亲见作家未路尚尔如此吾辈麄根浮器不曾见得一个半个智识可轻易谈佛法哉

莲花洞

莲花洞之前为居然亭亭轩豁可望每一登览则湖光献碧须眉形影如落镜中六桥杨柳一络牵风引浪萧疏可爱晴雨烟月风景互异净慈之绝胜处也洞石玲珑若生巧踰雕镂余尝谓吴山南屏一派皆石骨土肤中空四达愈搜愈出近若宋氏园亭皆搜得者又紫阳宫石为孙内使搜出者甚多噫安得五丁神将挽钱塘江水将尘泥洗尽山骨尽出其奇奥当何如哉

御教场

余始慕五云之胜刻期欲登将以次登南高峯及一观御教场游心顿尽石篑尝以余不登保叔塔为笑余为西湖之景愈下愈胜高则树薄山瘦草髠石秃千顷湖光缩为柸子北高御教场是其样也虽眼界稍阔然我真长不过六尺睁眼不见十瑞安用此大地方为哉石篑无以难饮御教场之日风力稍劲石篑强吞三爵囗大醉不能行亦是奇事夫石篑之醉乃沧田一变海黄河一度清也恶得无纪哉

吴山

余冣怕入城吴山在城内以是不得遍观仅匆匆一过紫阳宫耳紫阳宫石玲珑窈窕变态横出湖石不足方北梅花道人一幅活水墨也奈何辱之郡郭之内使山林僻懒之人亲近不得可叹哉

云栖

云栖在五云山下蓝舆行竹树中七八里始到奥僻非常莲池和尚栖止处也莲池戒律精严于道虽不大彻然不为无所见者至于单提念佛一门则尤为直捷简要六个字中旋天转地何劳捏目更趋狂觧然则虽谓莲池一无所悟可也一无所悟是真阿弥请急着眼

湖上杂叙

浪迹四阅月过西湖凡三次初次游湖次则从五泄归再次则从白岳归也湖上住昭庆五宿法相天竺各一宿天竺之山周遭攒簇如城余仲春十八夜宿此烧香男女弥谷被野一半露地而立至次早方去堂上堂下人气如烟不可近法相长耳像极可观笋极可食酒极可饮头水绵极可买其余怕宿净慈翻经房中房甚深至山门可里许每将暮则出藕花居棹小舟看山间夕岚月夜则登湖心亭过苐四桥水仙庙从堤上步而归或过昭庆访汪仲嘉戒山诸友囗课率以为常湖上之寺如玛瑙大佛头山中如玊泉灵峰高丽虎跑真珠胜果之属皆常所出没之处其它不知名并失记者尚多种种皆佳难以细述聊识一二以俟再游因今子公正书一通并遗陶氏兄弟

湘湖

萧山樱桃北鸟鸟莼菜皆知名而莼尤美莼采自西湖浸湘湖一宿然后佳若浸他湖便无味浸处亦无多地方圆仅得数十丈许其根如符其叶微类初出水荷钱其枝了如珊瑚而细又如鹿角菜其冻如氷如白胶附枝叶间清液冷冷欲滴其味香粹滑柔畧如鱼髓蟹脂而清轻远胜半日而味变一日而味尽比之荔枝尤觉娇脆矣其品可以宠莲嬖藕无得当者唯花中之兰果中之杨梅可异类作配耳惜乎此物东不踰绍西不过钱塘江不能远去以故世无知者余往仕吴问吴人张翰莼作何状吴人无以对果若季鹰弃官不为拆本矣然莼以春暮生入夏数日而尽秋风鲈鱼将无非是抑千里湖中别有一种莼邪湘湖在萧山城外四匝皆山余游时正值湖水为渔者所盗湖面甚狭行数重即返舟同行陶公望王静虗旧向余夸湘湖者皆大惭失望

禹穴

禹穴一顽山耳禹庙亦荒凉不知当时有何奇而龙门生欲探之然会稽诸山远望寔佳尖秀淡冶亦自可人昔王子猷语人但云山阴道上道上二字可谓传神余尝评西湖如宋人畵山阴山水如元人畵花鸟人物细入毫发浓淡远近色色臻玅此西湖之山水也人或无目树或无枝山或无毛水或无波隐隐约约远意若生此山阴之山水也二者孰为优劣具眼者当自辨之夫山阴显于六朝至唐以后渐减西湖显于唐至近代益盛然则山水亦有命运耶

兰亭

兰亭殊寂寞葢古兰亭依山依涧涧弯环诰曲流觞之地莫妙于此今乃择平地砌小渠为之俗儒之不觧事如此哉

鉴湖

鉴湖昔闻八百里今无所谓湖者土人云旧时湖在田上今作海闸湖尽为田矣贺监池去陶家堰二三里阔可百十顷荒草绵茫如烟蛙吹如哭月夜泛舟于此甚觉凄凉醉中谓石篑尔狂不如季真饮酒不如季真独两眼差同耳石篑问故余曰季真识谪仙人尔识袁中郎眼讵不高与四坐嘿然心诽其颠

西施山

西施山在绍兴城外一名土城西施教歌舞之处今为啇氏别墅尝同诸公宿此一夜石篑和余诗有云宿几夜娇歌艳舞之山葢谓此也余戏谓石篑此诗当注明不然累尔他时谥文恪公不得也石篑大笑因曰尔昔为馆娃主人鞭棰叱喝唐突西子何颜复行浣溪道上余曰不坊浣溪道上近日皆东施娘子矣

六陵

六陵萧骚岑寂春行口秋昼行如夜虽联鞭迭骑常若有伥啼鬼哭之声读唐义士诗楚痛入骨为之泣下古来亡国败家虽多未有若此之惨酷者也游六陵之日子公醉甚戏王大马鞍上几堕

五泄一

越人盛称五泄然皆闻而知之陶周望虽极言五泄之好其寔不曾亲见与我等也发郡城凡二日至诸暨县县去五泄尚七十余里次日始行一路多顽山无卷石可入目者余私念看山数百里外敝舟羸马艰辛万状今诸山态貌若此何以偿此路债周望亦谓乃弟余辈夸张五泄太过若尔当奈中郎笑话何独静虗以为不然顷之至青口两山夹天如线山石玲珑峭削君迭若镂数里一壁潭水滑滑流壁下一壁上有古才一株上人云是沉香树一年一花猿猱所不到其它非奇壁则皆秾花异草幔山而生红白青绿灿烂如锦映山红有高七八尺者与他山绝异因相顾大呌曰奇哉得此足偿路债不怕袁郎轻薄也王静虗曰未也尔辈遇小小丘壑便尔张皇如是明日见五泄当不狂死耶静虗曾习定五泄三年以是知之极详余与公望闻之喜甚皆跳吼沙石上缓步十余里始至五泄僧房静虗曰牛羊下矣五泄留供来日朝餐因散步前山沿溪而行两山一溪比青口天尤狭而奇峭率相类山形或如炉如锺皷如屏障剑戟皆拔地而生溪傍天竹成林行数里遇一白须人云前山有虎同行者皆心动寻旧路而归

五泄二

五泄水石俱奇绝别后三日梦中犹作飞涛齐但恨无青莲之诗子瞻之文描写其高古濆薄之势为缺典耳石壁青削似绿芙蕖高百余仞周回若城石色如水浣净插地而生不容寸土飞瀑从岩颠挂下雷奔海立声闻数里大若十围之王宇宙间一大奇观也因忆会稽赋有所谓五泄争奇于雁荡者果尔雁荡之奇当复如何哉暮归各得一诗余诗先成石篑次之静虗公望子公又次之所目既奇诗亦变幻恍惚牛鬼蛇神不知是何等语时夜已午魈呼虎号之声如在床几间彼此谛观须眉毛发种种皆立俱若鬼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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