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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瓶史

夫幽人韵士屏绝声閊其嗜好不得不锺于山水花竹大山水花竹者名之所不在奔竞之所不至也天下之人栖止于嚣崖利薮目眯尘沙心疲计算欲有之而有所不暇故幽人韵士得以乘间而踞为一日之有夫幽人韵士者处于不争之地而以一切让天下之人者也惟夫山水花竹欲以让人而人未必乐受故居之也安而踞之也无祸嗟夫此隐者之事决烈丈夫之所为余生平企羡而不可必得者也幸而身居隐见之间世间可趋可争者既不到余遂欲欹笠高岩濯缨流水又为卑官所绊仅有栽花莳竹一事可以自乐而邸居湫隘迁徙无常不得已乃以胆瓶贮花随时插换京师人家所有名卉一旦遂为余案头物无扦剔浇顿之苦而有赏咏之乐取者不贪遇者不争是可述也噫此暂时快心事也无狃以为常而忘山水之大乐石公记之凡瓶中所有品目条列于后与诸好事而贫者共焉

一花目

燕京天气严寒南中名花多不至即有至者率为巨珰大畹所有儒生寒士无因得发其幕不得不取其近而易致者夫取花如取友山林奇逸之士族迷于豕鹿身蔽于丰草吾虽欲友之而不可得是故通邑大都之间时流所共标共目而指为隽士者吾亦欲友之取其近而易致也余于诸花取其近而易致者入春为梅为海棠夏为牡丹为芍药为石榴秋为木樨为莲为菊冬为脑梅一室之内荀香何粉迭为宾客取之虽近终不敢滥及凡卉就使乏花宁贴竹栢数枝以充之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岂可使帀井庸儿溷入贤社贻皇甫氏克隐之嗤哉

二品第

汉宫三千赵娣第一邢尹同幸望而泣下故知色之绝者蛾眉未免俛首物之尤者出乎其类将使倾城与众姬同辇吉士与凡才并驾谁之罪哉梅以重叶绿萼玊牒百叶缃梅为上海棠以西府紫锦为上牡丹以黄楼子绿蝴蝶西瓜穰大红舞青猊为上芍药以冠群芳御衣黄宝妆成为上榴花深红重台为上莲花碧台锦边为上木穉球子早黄为上菊以诸色鹤翎西施剪绒为上脑梅磬口香为上诸花皆名品寒士斋中理不得悉致而余独叙此数种者要以判断群菲不欲使常闺艳质杂诸奇卉之间耳夫一字之褒荣于华衮今以蕊宫之董狐定华囗之春秋安得不严且慎哉孔子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

三器具

飬花瓶亦湏精良辟如玊环飞燕不可置之茅羡又如嵇阮贺李不可请之酒食店中尝见江南人家所藏旧觚青翠入骨砂班垤起可谓花之金屋其次官哥象定等窑细媚滋润皆花神之精舍也大抵斋瓶宜小而矮铜器如花觚铜觯尊罍方汉壶素温壶匾壶窑器如纸槌鹅颈茹袋花樽花囊蓍艹茹搥皆湏形制减小者方入清供不然与家堂香火何异虽旧亦俗也然囗形自有大小如牡丹芍药莲花形质既大不在此限尝闻古铜器入土季久受土气深用以飬花花色鲜明如枝头开速而谢迟就瓶结实囗器亦然故知瓶之宝古者非独以翫然寒微之士无从致此但得宣成等窑磁瓶各一二枚亦可谓乞儿暴富也冬花宜用锡管北地天寒冻氷能裂铜不独磁朼水中投硫黄数钱亦得

四择水

京师西山碧云寺水裂帛湖水龙王堂水皆可用一入高梁桥便为浊品凡瓶水湏经风日者其它如桑园水满井水沙窝水王妈妈井水味虽甘飬花多不茂苦水尤忌以味特咸未若多贮梅水为佳贮水之法初入瓮时以烧热煤土一块投之经年不坏不独飬花亦可烹茶

五宜称

插花不可太繁亦不可太瘦多不过二种三种高低疏密如畵苑布置方玅置瓶忌两对忌一律忌成行列忌以绳束缚夫花之所谓整齐者正以参差不伦意态天然如子瞻之文随意断续青莲之诗不拘对偶此真整齐也若夫枝叶相当红白相配此省曹墀下树墓门华表也恶得为整齐哉

六屏俗

室中天然几一藤床一几宜阔厚宜细滑凡本地边栏漆卓描金螺钿床及彩花瓶架之类皆置不用

七花祟

花下不宜焚香犹茶中不宜置果也夫茶有真味非甘苦也花有真香非烟燎也味夺香损俗子之过且香气燥烈一被其毒旋即枯萎故香为花之剑刃棒香合香尤不可用以中有麝脐故也昔韩熙载谓木樨宜龙脑酴醿宜沉水兰宜四绝含笑宜麝薝蒲宜檀此无异笋中夹肉官庖排当所为非雅士事也至若烛气煤烟皆能杀花速宜屏去谓之花祟不亦宜十

八洗沐

京师风霾时作空牕净几之上每一吹号飞囗寸余瓶君之困辱此为最剧故花湏经日一沐夫南威青琴不膏粉不栉泽不可以为姣今以数叶残芳垢面秽肤无刻饰之工而任尘土之质枯萎立至吾何以观之哉夫花有喜怒寤寐数夕浴花者得其候乃为膏雨澹云薄日夕阳佳月花之晓也狂号连雨烈焰浓寒花之夕也唇擅烘日媚体藏风花之喜也晕酣神敛烟色迷离花之愁也欹枝困槛如不胜风花之梦也嫣然流盻光华溢目花之醒也晓则空亭大厦昏则曲房奥室愁则屏气危坐喜则讙呼调笑梦则垂帘下帏醒则分膏理泽所以悦其性情时其起居也浴晓者上也浴寐者次也浴喜者下也若夫浴夕浴愁真花刑耳又何取焉浴之之法用泉甘而清者细微浇注如微雨觧醒清露润甲不可以手触花及指尖折剔亦不可付之庸奴猥婢浴梅宜隐士浴海棠宜韵致囗浴牡丹芍药宜靓妆妙女浴榴宜艳色婢浴木穉宜清慧儿浴莲宜娇媚妾浴菊宜好古而奇者浴腊梅宜清瘦僧然寒花性不耐浴当以轻绡护之标格既称神彩自发花之性命可延宁独滋其光润也哉

九使令

花之有使令犹中宫之有嫔御闺房之有妾胜也夫山花草卉妖艳寔多弄烟惹雨亦自便嬖囗可妙哉梅花以迎春瑞香山茶为婢海棠以苹婆林禽丁香为婢牡丹以玫瑰蔷薇木香为婢芍药以莺栗蜀葵为婢石榴以紫薇大红千叶木槿为婢莲花以山矾玊簪为婢木穉以芙蓉为婢菊以秋海棠为婢腊梅以水仙为婢诸婢姿态各盛一时浓淡雅俗亦有品评水仙神骨清绝织女之梁玊清也山茶鲜妍瑞香芬烈玫瑰旖旎芙蓉明艳石氏之翔风羊家之净琬也林禽频婆姿媚可人潘生之解愁也莺栗蜀葵妍于篱落司空图之鸾台也山矾洁而逸有林下气鱼玄机之绿翘也丁香瘦王簪寒秋海棠娇然有酸态郑康成崔秀才之侍儿也不能一一比像要之皆有名于世柔佞纤巧颐气有余何至出子瞻榴花乐天春草下哉

十好事

稽康之鍜也武子之马也陆羽之茶也未颠之石也倪云林之洁也皆以倨而寄其磊块儁逸之气者也余观世上语言无味面貌可憎之人皆无僻之人耳若真有所僻将沉湎酣溺性命死生以之何暇及钱奴宦贾之事古之负花僻者闻人谈一异花虽深谷峻岭不惮蹶躄而从之至于浓寒盛暑皮肤皴鳞汗垢如泥皆所不知一花将萼则移枕携礻业睡卧其下以观花之由微至盛至落至于萎地而后去或千株万本以穷其变或单枝数房以极其趣或臭叶而知花之大小或见根而见色之红白是之谓真爱花是之谓真好事也若夫石公之飬花聊以破闲居孤寂之禹非真能好之也夫使其真好之已为桃花洞口人矣尚复为人间尘土之官哉

十一清赏

茗赏者上也谭赏者次也酒赏者下也若夫内酒越茶及一切庸秽凡俗之语此花神之深恶痛斥者宁闭口枯坐勿遭花恼可也夫赏花有地有时不得其时而漫然命客皆为唐突寒花宜初雪宜雪霁宜新月宜暖房温花宜晴日宜轻寒宜华堂暑花宜两后宜快风宜佳木荫宜竹下宜水阁凉花宜爽月宜夕阳宜空阶宜苔径宜古藤巉石边若不论风日不择佳地神气散缓了不相属比与妓舍酒馆中花何异哉

十二监戒

宋张功甫梅品语极有致余读而赏之拟作数条揭囗瓶花斋中花快意凡十四条明窓净室古鼎宋砚松涛溪声主人好事能诗门僧觧烹茶蓟州人送酒座客工花卉盛开快心友临门手抄艺花书夜深炉鸣妻妾校花故实花折辱凡二十三条主人频拜客俗子阑入蟠枝庸僧谈禅牕下狗鬬莲子胡衕歌童弋阳腔丑女折戴论升迁强作怜爱应酬诗债未了盛开家人催算帐检韵府押字破书狼藉福建牙人吴中赝画鼠矢蜗涎僮仆偃蹇令初行酒尽与酒馆为邻案上有黄金白雪中原紫气等语燕俗尤竞翫赏每一花开绯幙云集以余观之辱花者多悦花者少虗心检点吾辈亦时有犯者特书一通座右以自监戒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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