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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CASE 3】MY WAY(1)

楔子

“绝对,不许去三叉林里玩!”

默纳城里几乎所有成年人都这样警告过自己的孩子。

“为什么?”所有的孩子都这样反问过。

“那里住了一个魔鬼,手里握着金色的剪刀。每当魔鬼出现,月亮都不敢挂在天上,山谷里的野花,也会变成灰烬。误入的人会被剪成碎片。”

这样的描述,是一代代传下来的,毫无新意的吓唬小孩子的东西。起码,卢卡·菲力这个十二岁的少年是绝对不相信,并且鄙视的。这只是他那没牙的老祖母为了约束整天乱跑的孙子而使出的不高明的伎俩。

普罗旺斯的二月,在薰衣草里跳舞的明朗与浪漫,早被寒风大雪埋得干干净净,城里的酒铺、面包屋、小店早早就关了门,大家将风雪拒绝在大门之外,日落之前。

卢卡牵着他的BOX,一人一犬,在夜色笼罩的雪地上嘎吱嘎吱地走着。他的老祖母在玛索裁缝店新做了一件大衣,下午就该去拿的,可他晚到天黑才想起祖母的吩咐。

默纳城不大不小,从城东走到城西,大约一个多钟头。这里的每条大街小巷,卢卡都熟悉得像是自己家的后花园,只是,每次从那条路前经过时,他总忍不住多看两眼。那是一条夹在两家商店之间的,铺满野草跟碎石的弯弯小路,朝北延伸。卢卡知道,顺着这条路,翻过一个山坡,就会看到一排长长短短的木栅栏,快朽烂的木桩上缠绕着生锈的铁丝网,草草地阻断了前路。翻过这个并不严谨的障碍,继续沿着小路向前,通往的地方就是三叉林。那个被传说与危险包裹得不见天日的,所谓的魔鬼之地。

其实他去过的,好多充满探险之心的孩子都去过,只是一片普通的橡树林而已,唯一发生过的可怕的事,是他逞强好胜,与小伙伴比谁爬树厉害,结果差点摔死的经历。

卢卡把帽子朝下拉了拉,拢着手朝前头跑去。

玛索裁缝店的主人,是玛索夫人,她跟她的丈夫玛索先生,都偏爱各种浓烈颜色,裁缝店被他们刷得大红大绿,绝不会走错门。

“玛索夫人!”他砰砰敲门,“我是卢卡,来拿大衣的!”没人应他。抬头,二楼的灯是亮的,依稀还有人影晃动。

卢卡更重地敲门。“噼啦”一声,空中响起了玻璃破裂的刺耳声音,雪一样碎落下来的玻璃碴里,一大块黑黑的物体像个沙包般坠下,眨眼间,“嘭”一声落在离卢卡不到三米的地方,溅起的雪与土之间,门口那排木栅栏被这个高空抛物压垮一大片。

身形矮胖的玛索夫人,脸朝下躺在雪地上,血从她一动不动的身体下流了出来。BOX焦躁地大叫,卢卡半张着嘴,石化了半晌,慌忙朝玛索夫人跑去。可是,刚一迈步,一阵奇怪的动静从头顶压了下来——

已经破掉的窗口里,又有个影子冲了出来,但不是坠落,而是像只瞅准了目标的秃鹰,轻捷而凶狠地扑下来。

当一步之遥的卢卡看到落在玛索夫人身体上的,不是别的,而是她的丈夫时,他不禁后退,一个趔趄坐在地上。

玛索先生干瘦的身体,裹在染着血迹的冬衣里,像只守护着食物的饥饿狮子一样,赤脚踩在玛索夫人的背上,用发绿的眼睛狠狠瞪着卢卡。

幻觉么?卢卡真的看到一双发绿的眼睛。与平日判若两人的玛索先生,突然张大嘴巴尖叫了一声,一屈腿,作势就要朝卢卡扑上来。

“不要!”卢卡吓得变了声音,一把抱住了头。

呼啸而来的北风里一片安静。什么都没有发生。

卢卡从手指缝里朝外看,惊了——玛索先生不知何时,头朝着他这边,趴在地上,死了般没动静,背心上,深深插着一把金色的剪刀。卢卡诧异而恐惧的目光,沿着玛索先生的身体朝后看去……

1.

“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我只爱你,You are my super star!”

钟小魁在林七七完全不着调的歌声里醒来。

车窗外是不太明朗的天空,不太宽阔的街道两旁,各种形状乖巧的房屋落在雪地上,像顽皮孩子随手乱扔的玩具,裹着厚衣裳的男男女女抱着纸袋,从各个店铺里进进出出,狗儿们在雪地上兴奋地奔跑,吠叫。

普罗旺斯的冬天,其实跟任何一个地方的冬天,也没有什么不同。这个叫默纳的小城,还多了些许萧条。

马莉欧今天戴了黑色的假发,长直发以及齐刘海成功掩藏了她的年龄,老妖怪变成了小萝莉。她一边开车,一边笑眯眯地对着反光镜上的林七七道:“丫头,你这歌声应该留到晚上再发挥。”

“为啥?”林七七凑上去。

“避邪。”马莉欧的樱桃口刻薄地说。

林七七郁闷地缩回后座,对着手指咕哝:“第一次来法国,我只是比较兴奋而已……”

“高兴可以用很多种方式来表达,比如可以请大家吃饭啊送我们礼物什么的。都可以。”钟小魁打着呵欠。

“难得的度假之旅,我不会跟你吵架的!”林七七撇过脸去不理钟小魁,探过身子问副驾上的姜南海,“十三叔,还有多久才到我们住的地方呀?”

姜南海看了看他万能的MEPAD上的地图,说:“半小时。啊,在这白雪皑皑的季节,在散发着木质清香的小餐馆里享受红酒与松露焙鹅肝,人生多曼妙啊!”

“还有茴香酒,酱汁鸭脯,再来一个羊奶乳酪面包,啊,实在忍不住了!”马莉欧猛踩一脚油门,果绿色的小甲壳虫硬是被开出了F1赛车的气场。

只有钟小魁像个局外人般缩在一角,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拉着一张晚娘脸道:“请问,你们是来度假的么?”

另三个人一致点头:“对!我们是来度假的,但你是来工作的!”三五秒的沉默之后,钟小魁深邃的目光凝固在寒冷的空气里,终于撕心裂肺大喊起来,“我不要!”

在来普罗旺斯之前,在他向姜南海严正声明了他有很多寒假作业之前,十三叔明明是拍胸脯保证过的,这次的CASE,他跟马莉欧还有林七七都会一齐参与进来,所以钟小魁完全不必担心这次的工作会耽搁他太多时间。

可是,为什么一踏上普罗旺斯这块法兰西乡下地方时,姜南海的保证就像被北风吹起来的狗毛一样,轻飘飘就不见了呢?钟小魁这么想着,同时也在心里坚定地呐喊:小爷我死也不会当着别人的面唱歌的!那张被他揣在怀里的,都快皱成一片咸菜的快递单上,明明白白写着:

寄件人:小跳驴

收件人:阿特洛波丝

收件地址:法国·普罗旺斯·默纳城·阿特洛波丝的耳朵

Deadline是,尽快。

这次快递的货品,是一首歌。没错,真的是一首歌。

钟小魁没有见到寄件人,这次的CASE是姜南海直接交到他手中的,而对于那个寄件人,姜南海说是个外国中年男,国籍不详,直接找到他填好单子,付了一整箱欧元,把一个只存了一首歌的MP3交到他手里,并且嘱咐说,这首歌,一定要亲自当面唱给收件人,收件人表示听到了之后,才算是送到。你们PKD那位最年轻的小伙子看起来唱歌不错,就让他去吧。

已经有客人点名要他送货了,自己在快递界已经这么有名气了?五音不全的钟小魁想哭。加上姜南海狐狸一样的笑脸,马莉欧那个妖艳怪阿姨的萝莉头,以及林七七那个聒噪又肤浅丫头的跑调歌声,在钟小魁心中幻化成八个字——卧薪尝胆,忍辱负重!

钟小魁把耳机塞到耳朵里,听MP3里那首“货物”,其实他已经听了许多次,陈旧的男人歌声,老唱片一般缓慢转动——

Regrets I've had a few

but then again too few to mention

I did what I had to do

and saw it through without exemption

I planned each chartered course

each careful step along the byway

And more much more than this

I did it my way

这首歌的名字,叫《My way》。

甲壳虫在小路上逆风疾驰,度假的人依然兴奋又八卦,工作的人依然窝在后座上,面无表情地听着歌。

远方的远方,是什么人,在等着这首歌?

2.

当预想中的大餐变成了几片干硬的大麦面包跟白开水时,林七七跟马莉欧看向姜南海的目光怨毒起来。

荷赛尔旅馆是姜南海预定的落脚处,来之前,他口若悬河地描述这家旅店是多么多么的有风情,多么多么的温馨别致,多么多么的物美价廉。可是,当他们真正来到这座梦幻小旅馆前时,迎接他们的只是一座被几根黄色警戒线围得水泄不通的三层小石屋,大门紧闭,人烟全无。

一个警察搓着手,从屋旁走出来。一群当地人缩手缩脚地站在警戒线外,窃窃私语,神情里有遗憾也有恐慌。

“没多久前,才有个外来的老家伙被发现心脏病发死在三叉林里,现在又轮到麦克……”

“听说麦克是被一把剪刀戳死的!”

“真可怕。唉。”

零星的雪花里,荷赛尔旅馆发黄的外墙在低温中越发死气沉沉。没有人不承认麦克是个好人,终日笑眯眯地叼着烟斗,在属于他的荷赛尔旅馆里忙碌,谁家有点小麻烦,找他总没错,就是这样一个人,在钟小魁一行人来到默纳城的半个月前,被发现死在旅馆后头的葡萄园里,一把金色剪刀,深深插入了心脏。

警方封锁了现场,经营了十年的荷赛尔旅馆一夜之间成了凝固在寒冬里的坟墓。那个例行巡查的小警察发现正处于低气场状的钟小魁一行人之后,简单询问了几句,然后跟他们说,城里的旅馆很少,除了荷赛尔,另一家在挺远的地方。由于天色已晚,晚上又有暴风雪,热心的小警察把这几个外国人领到了另一处民居,交给了一位年逾花甲的银发太太,这个五官中透着些许东方人轮廓的老太太略有犹豫,但还是答应了暂时收容他们。

“有什么事找我。”小警察递了张名片给姜南海,全队人马只有他懂法语,“这位白太太刚来默纳定居不久,好像懂一些中文,不过她耳朵不太好使,你们注意一下。”

他们集体道谢。“有困难找警察”这话真是全球通用。

暖气充盈的客厅里,老太太端出了茶跟烤甜饼,放到小茶几上。

“如果你们是来旅行,还真没挑对时候。今年的冬天比平常都冷。”老太太喝了口茶,讲一口地道的中文,宽大厚实的衣服上,绣着精致的中式花纹,近六旬的人,收拾得干净又精神,“我祖父是中国人。你们叫我白太太好了。来,喝茶,很好的普洱呢。”

暖屋,罩着花边灯罩的台灯,厚而绵软的圆地毯,整洁的白色家具,一个和善的老太太跟好吃的甜饼,没有什么比这更好了!

“夏天来多好,很多薰衣草。”白太太往姜南海的杯子里添茶,看了看外头渐暗的天色,又说,“今晚有暴雪,明天等天气好些了,再让雷蒙送你们到别家旅店去,那家设施比荷赛尔好多了。”她看着窗外已渐密集的雪花,淡淡说,“麦克连床单都不会给客人换的,上次有个客人跟他吵架,说掀开床垫发现了一堆蟑螂。幸好你们没住那里。有些人哪,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好。”说着,她收回稍许冷漠的目光,转过头,叹气,“不过,死了也怪可惜。”

“我明明建议过住尼斯的地中海宫的,可十三叔说住五星酒店就丧失了原生态之美,一定要住乡下小旅店!”林七七小声跟马莉欧说。

“你每次都这样!”马莉欧指着姜南海的鼻子骂,“省下来的钱也从没见你分给我们!我会跟BOSS投诉你!”

“去啊,我正好跟BOSS描述你挪用公款买了三个LV的事实。”钟小魁抱着热乎乎的茶杯,无言地喝着。所谓同事,无非冤孽!

“哈哈,虽然听不清你们在说什么,但家里好久都没有这么热闹了。”白太太掩着嘴笑,起身往厨房走。

“对了,白太太,请问默纳城上是不是有个叫阿特洛波丝的人?”钟小魁叫住她,大声问。

“什么?”白太太摇摇头。钟小魁撕下一张纸,刷刷写好,递给她。

白太太接过纸一看,背脊一下子打直了,回头反问:“你找阿特洛波丝?”

钟小魁点头,在纸上写:“但我连这位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只知道是住在默纳城上的人。”

白太太的眼神变了,狐疑地在钟小魁包括姜南海他们身上来回扫描。姜南海他们肯定地点点头。

“找这个人?!”白太太又从头到尾把他们打量了一番,目光锁在钟小魁身上,“孩子,你真是来找这个人?”

“嗯。有些东西要捎带给这位。”钟小魁如实回答,继续写,“您知道这个人住哪里?”

白太太的手不自禁地在腰上的围裙上擦着,神不守舍地说:“嗯……知道。”

知道就好办了,钟小魁松了口气。因为,这次姜南海没有像往常那样,从MEPAD里弄出一张写满收件人背景的纸来,他的原话是,涉外业务较少,资料贫乏,一切以寄件人提供的资料为准。可一个模糊的地址,一个人名,这能叫什么资料。可恨的十三叔!

“明天我让雷蒙带你们去。我去看看火。”白太太转身往厨房走,背脊渐渐佝偻下去,嘴唇微微蠕动,突然被人抽走了精气似的。

“你把甜饼全吃光了?”钟小魁对着马莉欧大吼,“把我那份吐出来!”几个人里,最多嘴的林七七却一反常态地安静,望着白太太的背影,微皱着眉头。

一顿丰盛的晚餐后,白太太把他们分别安排到了二楼的两个房间里,站在其中一间房里,她麻利收拾好床铺,抱歉地对钟小魁与姜南海道:“这房间基本没用过,可能有些灰尘,不好意思,将就一下。”

白吃白住的人哪里还敢嫌弃灰尘不灰尘,连姜南海这个洁癖男都不住点头致谢。

“不客气,相遇就是缘分呢。”白太太笑着退了出去,林七七却从自己房里跑出来,乖巧地举着一张写满字的纸——“白太太,有需要我帮忙的么?刷碗?扫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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