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晓乙继续前行,走过第二个囚室,一个破锣般的声音骤然唱响:“穿林海~~跨草原~~气冲霄汉~~”
一个彪形大汉抬臂挺胸,做策马扬鞭、慷慨激昂状,瞪着溜圆的眼睛向莫晓乙大吼:“天王盖地虎……”
莫晓乙淡淡一笑:“宝塔镇河妖。”
大汉立刻眯眼笑:“原来是自己人,有空过来串门哦!”
莫晓乙点头:“好的,回见啊,大叔。”
第三个囚室:“小伙子,多大了?”
“十七。”
第四个囚室:“漂亮哥儿,把你姐姐介绍给我认识呗,当然妹妹也行。”
“非常抱歉,我是独生子。”
第五个囚室:“臭小子,犯什么事了?”
莫晓乙脚步一顿,笑容却越发灿烂:“贩卖军火。”
世界终于安静了。
虽然这种地方难有什么善良之辈,杀人放火的也不在少数,可是敢于贩卖军火的还真不多。毕竟晨曦对于军火管理极严,若是没有深厚的政治关系和背景,你连军火的边都沾不上,更别说贩卖了。所以在晨曦,能够贩卖军火的都是真正的能人,也是狠人,一般的道上人物都不敢轻易招惹。
一声叹息悄悄地从角落里冒出来:“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直到第九个囚室,狱警才停下脚步,用磁卡打开铁栏门,为莫晓乙撤下手铐脚镣:“进去吧,你的编号是3028,千万记住了,只要你不给我们找麻烦,我们也绝对不会给你找麻烦,明白我的话吗?”
莫晓乙很无奈地点点头,其实他从来不想惹麻烦,麻烦却偏偏喜欢惹上他,躲都躲不掉,他又能怎么办?
小小的囚室也就十几平,共有四个床位,上下铺,两两相对。左首下铺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睡得正香,右首下铺却是一个年轻人,他斜倚着墙壁,低着头,也不知道在鼓捣什么,对于莫晓乙的到来完全不予理会。
除了一张桌子,室内没有任何生活用具和娱乐设施,空荡荡的有些冷清。无论是桌角,还是床头,凡是永久性设施都被去掉了棱角,被打磨成圆形。莫晓乙自然明白这种安排的用意,用品越少,犯人可能用来行凶、自杀、越狱的工具也就越少,出事的几率自然也被降至最低。
房间最里面还设有一个小门,应该是洗手间,一个络腮胡正提着裤子从里面走出来,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每天不是萝卜就是茄子,老子又不是兔爷,吃得肚子直拉稀……咦,新来的?”
莫晓乙很有礼貌地点头示意:“您好。”
络腮胡上上下下打量莫晓乙,那眼神像扫描仪似的,从眼睛到鼻子,再到嘴唇、脖颈、双手……任何一个细节都没放过,鉴定完毕之后,却是一脸愤慨:“奶奶的,什么世道,怎么什么德性的都能进监狱?难怪现在监狱人员的整体素质越来越差,看来都是走后门进来的。喂,小子,出去后不许说你认识我,老子丢不起那个人!”
莫晓乙一脸黑线,走后门进监狱?这里又不是什么风水宝地,他脑袋进水了才会赶着往监狱里跑:“大叔放心,我本来就不认识你。”
“什么,大叔?”络腮胡立刻炸毛,“你小子眼睛被酱油糊了吧?老子今年才三十二,正值二八年华,哪里像大叔了?”
莫晓乙喷了:“三十二,二八年华?”
络腮胡一脸鄙视:“没背过乘法口诀吧?一八得八,二八三十二,就知道你小子没文化!”
不仅唇角,连大脚趾都开始抽抽,莫晓乙当机立断地结束谈话,转身走向空置的右侧床上铺。刚刚打开床头柜拿出被褥,一条粗壮的手臂便横在莫晓乙的眼前,络腮胡斜着眼珠,一脸欠揍的跩样:“小子,刚来就想睡床,懂不懂规矩?”
莫晓乙诧异:“刚来就不能睡床吗?这是什么规矩?”
“哎,没文化真可怕。”络腮胡无比感慨,“这样说吧,我们第六监狱向来是以团结协作、锐意进取而闻名晨曦的,为了打造一支健康、和谐、有序的高素质队伍,我们必须要在以人为本的基础上勇于创新、锐意改革,所以对于那些素质差、学历低的新进人员必须给予重点关照、严格训练,以期他们能够尽快通过重重考验,成为一个有文化有品位的合格罪犯,明白不?”
莫晓乙听得脑门直冒黑线:“不明白。”这家伙是在背诵监狱守则吗?
络腮胡一脸痛彻心扉的表情:“你怎么还不明白,果然没文化真……”
“我知道我没文化,我真可怕!”莫晓乙打断他的话,“所以拜托你用最简练的语言告诉我,我到底应该睡哪儿?”
络腮胡一脸愤愤:“奶奶的,非逼着老子说粗话,你就睡这儿!”说着高高抬起腿,很夸张地用力一跺,再用脚尖在青石地面点了点:“瞧,老子对你多好,这地儿连个坑都没有,平平整整的,快赶上五星级了!小子,你要懂得感恩,知道没?”
莫晓乙平静地望着地面:“我说大叔……哦不对,是二八大叔,我很感激你的好意,可是我不想像那只蚂蚁一样,不小心就被你碾死在脚底下。”
络腮胡立刻呆滞:“你……说什么?”
“你是问‘二八大叔’吗?这是‘正值二八年华的大叔’简称……”
络腮胡竟然挤出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谁问……你这个,我是问……那个碾死的……”很艰难地吐出两个字,“蚂……蚁……是真的吗?”
莫晓乙恍然,指着地面那一小团被蹂躏得完全不成形的蚂蚁尸体:“喏,就在那里。”
络腮胡一点一点地低下头,脖子僵硬得好像安了发条似的,直到眼神终于触及那团几乎辨认不清的黑色虫尸时,才猛地惊跳起来,指着莫晓乙破口大骂:“你个小混蛋,它离我那么远,指不定是谁踩死的呢,你少冤枉我!”
莫晓乙非常肯定:“就是你踩死的,刚才我看得很清楚。”
络腮胡快要急哭了,向着莫晓乙挤眉弄眼,后者却莫名其妙,不就是踩死一只蚂蚁吗?有必要这么激动吗?
就在这时,一直靠坐在床头的年轻人慢慢抬起了头,明明是一张极为平凡的面孔,却有一双犀利无匹的眼睛,扫过来的目光宛如刀锋一般,割在身上硬生生的疼。
络腮胡猛地一哆嗦,惶恐地望向年轻人:“老……老大,我不是故意的。”
年轻老大面无表情:“我早已警告过你,在我面前绝对绝对不许杀生,即便一只蚂蚁,也是一个生命。看来,你从来没把我的话当回事呢!”
络腮胡一脸恐惧,不断后退:“老大,我真不是故意的……饶了我这次吧!”不小心撞到身后的床铺,连忙转身摇晃那个熟睡的壮汉,“海子,快起来帮我求求情,快起来呀!”
可是不管他如何用力,壮汉却沉睡依旧,络腮胡急了,开始不择手段:扇耳光、捅鼻孔、掐屁股,到最后连旋风十八斩、九阴白骨爪都用上了,名叫海子的壮汉也愣是没醒,反而越睡越香,呼噜声越来越响。
莫晓乙简直叹为观止,这才是真正的睡神呢。
络腮胡累得气喘吁吁,瘫倒在地:“你这头猪……每次需要你帮忙的时候,你都在睡觉!”
年轻老大冷冷地瞥着他:“即便叫醒了他,也是没用的。你既然坏了我的规矩,就必须受到惩罚。不过念在你是初犯,这次可以从轻发落。”
络腮胡哭丧着脸问:“那要……怎么发落?”
“为了让这只枉死的蚂蚁安息,你至少要斋戒三个月,以赎罪过。”
络腮胡这次是真哭了:“每天就那么可怜的几粒肉末,还让我斋戒……啊,我戒我戒!我就当自己是兔八哥行了吧?”再也没心情继续执行关于莫晓乙“合格罪犯”的磨练计划,络腮胡垂头丧气地爬上自己的铺位,哀悼那些再也不能入口的肉肉去了!
年轻老大重新垂下头,冷硬的面孔意外地浮上几丝温柔,他轻轻抚摸着手里的东西:“宝宝,这次就原谅他吧。若是再犯,绝不轻饶。”
宝宝?莫晓乙好奇地看过去,年轻人手里握的竟是一团橡皮泥,被他揉捏成了小宝宝的样子。不过只是初具雏形,五官几乎还是空白,只咧开了一张小嘴,仿佛在向着他笑。
莫晓乙的心脏猛地一跳。明明没有眼睛,却不知为什么,总有种被它盯住的感觉,即便他已爬到了上铺,隔绝了所有视线,依然无法摆脱,就如影子附形。
即便是饱经生死的莫晓乙也不禁感到毛骨悚然,因为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只有面对前所未有的危险时,他才会生出这种预警般的战栗感。
就像曾经面对潜藏深海中的远古巨兽,能将人兽完全吞噬的军蚁兵团,还有那些只知杀戮的催眠僵尸……
可是一团橡皮泥……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