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坤原本站在不远处观望,他虽然心里着急,却不敢表露出来。眼见着朗泽对梨容纠缠不休,他有些把持不住了。朗泽伸手拦下梨容时,他赶紧从梨树后面站了出来。
“没你的事。”朗泽冲他挥挥手。他并未发现,朗坤的眼里全都是梨容,他也并不知道,朗坤站出来也绝非是为了自己。
梨容显然没想到朗坤一直都在旁边看着,她猛地想起刚才与朗泽关于簪子的一番对话,语意暧昧而有所指,不由得脸上一红,惶然地低下头去。
朗泽看了梨容一眼,不悦地对朗坤说:“你出来干什么?你吓着她了。”言语之中,甚是责备之意。
“没事,你不用理他。”朗泽以为梨容受惊了,反过来安慰她。
梨容抬头又看朗坤一眼,想起梨花下轻吻的一幕,脸色越发潮红。
朗泽却以为是朗坤僵硬阴沉的脸色吓住了她,他亦不敢造次,怕再挨耳光,只拉了拉梨容的衣袖,轻声道:“我六弟天生一副冷脸,其实没那么吓人的。”
梨容警觉地一缩手,又飞速地扫朗坤一眼。
朗坤看见梨容眼里的惊慌和求援,更加担心她。又看见哥哥,脸色越发阴森起来。朗坤轻轻地对她摆了摆手,似乎在告诉她,有我在,不要害怕。
梨容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神色渐显平静。
朗泽再次想靠近她,梨容往后退了一步说:“二皇子请自重。”
自重?朗泽一愣,柔声道:“我没有恶意。”
“二哥。”朗坤走过来,一边不动声色地将朗泽轻轻拉开,一边给梨容一个快走的眼色。梨容见状,带着佩兰匆匆离开。
朗泽要追,却被朗坤拦住,“你这样强求,人家小姐怎能不往坏处想。”
“我总不能莫名其妙就当个登徒子吧。”朗泽气呼呼地说。
“以后还有机会呢。”
“我难得出宫一趟,若不是为了她,跑到这荒郊野外来干什么?!”朗泽远远地看着梨容上了马车,四处张望地找马,“我的马呢?”
“你等着,我去牵来。”朗坤进了林子。
朗泽也顾不上等朗坤牵马,拔腿就追。
阿旺将马匹赶得飞快,一会儿便隐入了梨花深处,不见了踪影。
马车狂奔,梨容的心也在狂跳。她还心有余悸,如果没有朗坤,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众目睽睽之下,二皇子朗泽竟然想非礼于她,惊恐之余,梨容更是愤怒。可当她看见朗坤出现,就知道不会有事,他会尽一切能力保护她的。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佩兰掀开车帘一看,脸都白了,结巴着说:“皇子……殿下……”
梨容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她颤抖地掀开轿帘。
“朗坤。”梨容激动得脱口而出。
面前的魁梧男子,正是六皇子朗坤,他手里还牵着另外一匹马。
朗坤听见梨容的叫声,微微一笑。
“小姐,完了。”佩兰叫道。
梨容轻轻地跳下马车,走近朗坤,站在马下仰头看他。
“还不快走。”朗坤沉声道,他的话里既有催促,又有责备,却满含着纵容。
梨容看着他忽然笑了,颇有些俏皮的意味。
顷刻间,朗坤的眼里只剩下一个梨容,他皱了皱眉,低声道:“你快走,我还要去截他,他等不到我会叫侍卫们的。”
“你们不是两个人来的吗?”
“我不知道皇兄是怎么知道你今天要来交庄的。他今天带了大队人马,不过皇兄不准他们踏入林子,看来他的确是为你而来的。这会儿他没有马,肯定是先去找他们,然后再来追你。”朗坤环顾四周,又侧耳细听片刻,低声道:“不要再耽搁了,快点离开这里。”
“不行。我还有个丫鬟在林子里没出来。”
“原来,你是为了等她。”朗坤点点头,“你的丫鬟叫什么名字?我叫人送她回去。”说完,又催促她,“还不快走。”
“她叫白颜。”
“梨容!”梨容才转身,又被他唤住。
“给我一样你的东西,那丫鬟才能相信我啊。”朗坤说。
梨容恍然,下意识地在身上摸了摸,却没有找出什么凭证来。急切中伸手取下了头上的发簪,欲送过来,犹豫了一下又插回头上,回手从袖笼里抽出一方丝帕。
朗坤看着梨容孩子气的模样,脸上满是怜爱。看见她不舍得簪子的样子,忍不住轻轻一笑。
梨容将丝帕递过来,朗坤骑着马探下身来接,两手触及,朗坤忽然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梨容红了脸,朗坤加重了力量将她拉近,看着她,泛起柔和的笑意。
忽然,远处响起急促的马蹄声,朗坤脸色一变,随即松开了手,“快上车。”
梨容匆匆上了车,朗坤掀起车帘,看着她说:“以后不要再独自出门。”说罢,反手就是一鞭子,马一惊,拖着马车飞也似的跑了。
朗坤这才往回走,果然看见朗泽正率着小队人马疾奔而来。
“二皇兄。”朗坤勒住马。
“还是你精明,知道先过来包抄。”朗泽疑惑地问,“你没有看见她们吗?”
“看见了,我从林子里出来时还看见了她们的马车,本来想去追,又担心你,所以先过来寻你。”
朗泽挺直身子,往远方看了看,“还追得到吗?”
“现在加速,没问题。”朗坤一挥鞭,策马先行。
朗泽急急甩鞭,一下子就把朗坤甩到了后面。朗坤对近侍使了个眼色,近侍连忙靠过来,朗坤将梨容的丝帕递过去,又低声说了几句,便紧赶慢赶地去追朗泽了。近侍挥鞭打马,速度却渐渐慢了下来,而后终于脱离了大队人马,闪进了梨花林。
朗泽和朗坤策马疾驰,跑了大约才一里地,朗坤忽然一声惨叫,跌下马来。
朗泽大惊失色,慌忙停下来查看,只见弟弟趴在地上,没有动弹。
“朗坤!朗坤!”朗泽大声喊着,一下子慌了神,哪里还顾得上追梨容,连忙命令侍卫们将朗坤扛上马,急速回了宫。
“小姐,刚才我都吓死了。”佩兰捂着胸口问,“六皇子不是来捉我们的啊?”
梨容意味深长地一笑,没有答话。
“小姐,你下车跟他说什么了?”
梨容却答非所问,“白颜还没回来呢。”
“白颜?”佩兰这才意识到身边少了一个人,刚刚平复下来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天啊!我们把她丢在林子里了,这可怎么办呀?我回去怎么跟夫人交代呀?白颜见不到我们,她会急死的!她不认识路,身上又没带钱……”佩兰急得要哭了,“这可怎么办啊?”
“没事,她会平安到家的。”梨容安慰她。
“小姐……”佩兰疑虑重重地看着她。
梨容轻声道:“他会送她回家的。”
“他?”佩兰更加奇怪了,小姐有所指的这个他是谁呀?
梨容笃定地点点头,“对,他。”
他?!佩兰似有所悟地看了看梨容,是若愚少爷吗?想想又觉得不是。刚才她偷偷掀起车帘,看见冷酷阴沉的六皇子对小姐展露深情款款的笑颜时,确实让她十分意外。小姐显然对他并不反感,几句话后,还递了一样东西过去,六皇子再次看着小姐微笑。那笑容,感觉是那么……那么的……
熟识?不完全是。温柔?不全然是。亲昵?佩兰忽然想到,对,就是亲昵。
六皇子快马追过来,却不是为了捉她们,他说“以后不要再独自出门”,虽然面色索然,言语之中的关切之意尽显。
莫非……是他?!
佩兰直觉告诉自己就是他,一定就是六皇子。
可是,小姐跟他怎么会熟识的?又怎么会亲昵呢?佩兰大伤脑筋,我到底要不要如实禀告夫人呢?
“不要告诉我娘,好吗?”
佩兰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小姐的要求实在不高,也实在不多,纵使她要对夫人的嘱托负责,可她也不忍心拒绝小姐。更何况,夫人只是希望小姐不要爱上若愚少爷,至于六皇子,就让她为小姐保守这个秘密吧。佩兰隐隐有些高兴,不管怎么说,六皇子也是个皇子,比起若愚少爷好太多了。或许将来有一天,小姐真的可以做王妃呢。佩兰美滋滋地想着,全然没有发现梨容脸上的忧郁。
“没有经过我的允许,谁让你出宫的?!”皇后措辞严厉地责问朗泽,“跪下!”
“母后,我不过是在宫里憋屈得慌,听说交庄的梨花好看,才叫了六弟陪我去看梨花的。”朗泽跪在地上,对母亲的责问有些不以为然。
“说得轻巧,若只是这样,朗坤怎么会摔伤了?!”朗泽的态度显然让皇后更生气。
“这不是没事吗?太医都说了,不过是跌晕了,连皮外伤都没有。”
“放肆!”皇后猛地一拍茶几,“朗坤没受伤那是万幸,这件事情你父皇必然会知道,你自己掂量掂量。”
朗泽没有作声。
皇后颇为恼火地看了他一眼,低声说:“就算没有今天这件事,我也还是要管教你的。你成日里不好好研习如何为君从政,一个劲地就知道往外跑。你当我真不知道你都去了些什么地方?!这百洲城里有名的烟花酒肆,你都去过了吧?”
“母后您误会了,我不过是随便逛逛而已,研习为君从政也不是我的本分,我又不是太子。”
“那烟花之地你也敢去,也不怕掉了身价?!”皇后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谎言。
朗泽脸色微变,心里暗暗嘀咕:我行事这么隐秘,怎么还是被母后知道了。若让我知道是哪个该死的把消息走漏出去的,我定不会轻饶了他!
“你现在想把告密的人揪出来砍头是吧?!”皇后威严的声音在他头上响起。
朗泽干脆不说话了,任母亲一个人大发脾气。
皇后却没有再斥责他,反而换了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虽然现在你不是太子,但你是嫡子,皇上唯一的嫡子,等到大婚之后,就该有定论了。娘也是为你好,行事为人一定要谨慎,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你呢。如果一不小心让人家抓住了小辫子,做起文章来,那可就真的难说了。流连烟花之地还可以说是小节问题,但要摊上个弑杀兄弟的罪名,可就不是小事了。这完全可以毁了娘为你精心打点的一切,你知道吗?”
朗泽点点头,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皇后见他沮丧的样子,又说:“我知道你嫌政事枯燥,可你也不能风花雪月到老啊!琴棋书画,娘都没有拦过你,美貌娇娘,你宫里还少吗?等你将来做了太子,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听娘的话,大婚之前,就不要再出宫玩了。”
朗泽的心一下子落到了谷底。
“这次朗坤跌下马,幸亏没事,不然……”皇后长叹一声,忧心忡忡地说:“为什么偏偏要是他?!”
朗泽诧异地抬起头来,母亲为何要这样说呢?
皇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幽幽地开口道:“你知道朗坤的母亲是谁吗?”
“不是一个宫女吗?!”
“她的确是一个宫女。”皇后沉声道,“却不是一般的宫女。”皇后站起身,缓缓地走近窗前,看着窗外那一抹残霞,脸上漫起一层嫉妒和怨恨,“你知道你父皇寝宫里的那幅《春江水暖图》出自何人之手吗?”
“难道是朗坤的母亲绣的?”朗泽不确定地问,“那幅绣屏,手工一般。不知道父皇为什么那么喜欢,这么多年来一直做中屏放在寝宫里,从来都没有换过。”
皇后没有回答,反而问:“你父皇每年六月初七,必不临幸任何妃嫔,只一人独卧正阳殿,你知道是为何吗?”
朗泽无声地摇了摇头。
“苏坤雪,她的名字叫苏坤雪。《春江水暖图》是她怀着朗坤时绣的,六月初七是她的忌日。”
苏坤雪,一个谢世了十八年的女子,到底有着怎样的魅力,竟然让拥有后宫三千粉黛的父皇,生生挂念到如今?而父皇对她又是怎样的用情至深,始终在心底为她保留着一块思念的净土。
“可惜,你父皇如此深爱她,她心里爱着的却是别人。”皇后冷哼一声,怨毒地说:“我十六岁嫁给你父皇,十七岁生下你,十八岁做了太子妃,十九岁当了皇后。整整二十年,你父皇从来都没正眼瞧过我。他对我的冷落,换来的报应就是他深爱的女子不但不爱他,而且对他恨之入骨。”
皇后的眼里,忽然浮起盈盈水意,她咬牙切齿、无比痛快地说:“报应!”
朗泽看着母亲那张因强烈的恨意和报复的快意而严重扭曲的脸,感到一阵阵寒意,然而,也大大地激起了他的好奇心。他在等母亲的情绪平息一点,好问个究竟。“朗坤虽然不是嫡子,却是苏坤雪留给你父皇唯一的念想,你父皇对他一直都是另眼相看的。所以,朗坤这次坠马,你父皇决计不会就这么算了。”皇后叹了一口气,看着儿子说,“这正是我担心的地方,就怕你父皇认为这次事件是有人故意为之,说不定已经开始派人暗中追查了。”
是啊,父皇历来多疑。朗泽的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事实上这事确实只是凑巧而已,父皇要查便查。”
“皇室无小事。”皇后仍旧不敢掉以轻心,“我就怕牵扯到你,坏了大事。”
“那也没办法,以后我尽量小心就是。”朗泽低声回答。
皇后点点头,摆手让他下去,猛地又喊:“泽儿。”
朗泽回过头来,皇后却欲言又止,长叹一声。她其实想说,你要跟朗坤保持一定的距离,要防范他,因为在所有的皇子中,他才是最具威胁的,但是话到嘴边,她还是忍住了,什么也没有说。
也许,现在还没到要提醒他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