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想走。”雪儿含着泪,看着他微笑,“但是镜荻,我不能连累你们。”
镜荻像个孩子般拥着她哭泣。
雪儿轻轻地推开他,接过他手中的剑,举到发侧削下鬓角的长发,低头仔细地将它结好,放入镜荻的手心。
“镜荻,我是你的妻,以你为天,不管今生还是来世,一经结发,永不反悔。”
满院的人无不动容。
“镜荻,你要记住,无论天上地下我会永远看着你,永远跟你在一起。”雪儿深情的目光洋溢着水意,仿佛要把他的模样雕刻进脑海。她用无比温婉的声音说:“你要永远记得我,记得你的妻,你的雪儿。”
镜荻低低地哭泣着,慢慢地滑了下去,拥住她的双腿。
雪儿颤抖着抚过他的发,泪水一滴一滴从脸颊滑落,隐没在他的黑发里。
“我走了,镜荻,珍重。”雪儿决然地转身,步履匆匆,头也不回地走了。
镜荻呆呆地看着雪儿的身影消失不见,痛苦地哀号一声,凄切而绝望的哭声,响彻刘府,令听者无不心悸。
云嬷嬷说到这儿,良久无语。
朗泽只觉一阵心酸。
“从那以后,荻少爷再也没有跟你外婆说过一句话,他和雪儿自此也成了诀别。”
那日,雪儿跟随四皇子回了王府。
四皇子柔声道:“你坐啊,你是不是在怨我?难道王府,还不如刘家?你现在肯定会有些难过,不过我相信,你会喜欢这里的,你会喜欢我的。想象一下,有一天你会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母仪天下,那样不好吗?”
窗外的阿云和秀淑听闻此言大惊。阿云慌忙用手捂住呼之欲出的声音,秀淑哀怨的眼神刹那间变得可怕起来,
而屋内,雪儿依旧不语。
“不好吗?”四皇子凑近雪儿说。
雪儿忽然跪下,企求道:“殿下,求求您,放我回去吧。”
四皇子的脸瞬间变色,却没有发作,反而低声道:“你那么想回刘府,是为了刘镜荻吗?”
雪儿一惊,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
“你害怕了,你爱他是吗?你怕我对他不利?”四皇子眯起眼,显得阴险叵测。“我不在乎你现在爱着谁,我只要你将来爱上我。我不会放你回去的,我有的是时间,也有的是耐心。”
雪儿绝望地低下了头。
“你父亲苏牧群的事,你希望替他翻案吗?”四皇子的声音温柔,在她听来却是冰刀利刃。
人家都说四皇子非同一般,的确如此。他早就知道了真相,知道自己的来路,知道她本该是镜荻的妻,却故意去刘府唱那么一出好戏。他料定刘夫人不敢承认,只能乖乖地把她送回来。
她明白他是不会放过自己的,这一世她都无缘和镜荻再聚了,可她也不会遂了他的心意,她绝不会受他的人情。生是镜荻的妻,死是刘家的鬼,雪儿断然拒绝:“不需要。”
四皇子脸色大变,他没想到她竟如此死心眼。不一会儿,他又变回了笑脸,“只要你留下,刘家的罪我就当不知道,不过,你得保证,你要好好地活着。”
是的,雪儿如此刚烈,他怕她自寻短见。
四皇子的话飘到雪儿的耳里,带给她的是更大的绝望。这个恶毒的四皇子,妄想以镜荻来控制她,既然他如此怕她离开,怕她寻短见,那她也绝不会让他轻易如愿,她也要要挟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雪儿打定了主意,冷冷地说:“要我不死可以。除非你答应永远都不碰我。”
四皇子一愣,完全没有料到雪儿会提出这样的条件,可她脸上的决绝,分明告诉他,若不答应,宁死不屈。
四皇子应下了。
“父皇对她好吗?”朗泽低声问。
“当然好,好得无法形容。你父皇从不高声对她说话,永远是柔和地带着商量的口气。来了什么稀奇的贡品,头一个想到的必然也是她。你父皇将明禧宫修缮一新,布置得金碧辉煌,专门给她住。”
“明禧宫?”朗泽一拍脑袋,忽然明白了。明禧宫不就是当年他的太奶奶端宁皇后做清妃娘娘时住的地方吗?端宁皇后风清扬是太爷爷孝威皇帝文举一生挚爱的女人,他们的爱情故事千古流传。父皇将雪儿安置在明禧宫,显然是深有用意的。因为雪儿也是父皇一生的挚爱。父皇必然是想要雪儿同端宁皇后一样,从明禧宫迈入集粹宫,成为一代皇后。
“这么说来,父皇对她用情颇深,所以她被父皇感动了,才有了坤弟?”
云嬷嬷摇了摇头,“我们也没有想到,那么柔弱的一个人,竟会那样固执。
“一个宫女住在明禧宫,总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你父皇几次要册封雪儿为妃,雪儿抵死不肯,说她甘愿当一辈子宫女。”
“那父皇就这么由着她?”朗泽问。
“当然不会。你父皇采取的是迂回的策略。他知道荻少爷一直不肯娶亲,对雪儿来说就是还有希望的,为了让她死心,你父皇亲自把慧玲郡主赐婚给你舅舅。我只知道,你舅舅在成亲当夜,借醉酒号啕大哭。众人问起时,只说圣恩隆重,感激涕零。”
朗泽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没有想到,父皇为了她竟然这么煞费心机。
“那她从此死心了,顺从了父皇?”
云嬷嬷又摇了摇头。
镜荻与郡主大婚的当夜,皇上去了明禧宫,对雪儿说:“镜荻已经弃你另娶了,你还不死心吗?”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我宁可嫁他为妾。”
皇上脸上隐忍的怒火,渐渐变成凄然,“你宁可嫁他为妾,也不愿从我为后?!”
“你把我留在这里,我只会一天比一天更恨你。”
皇上绝望了,仰天大笑而去。
“你父皇受了如此的重创,跑到正阳殿里借酒浇愁,而后又回到明禧宫,借着酒劲强行占了她。”云嬷嬷脸上浮现出沉痛的表情,“你父皇还是违背了自己的诺言,那一天正是六月初七。”
“那雪儿……”
“深受刺激的雪儿痛哭良久,跑到御花园里投了井。”
云嬷嬷拭了拭泪,悲怆地说:“可惜她一心赴死,却没有死成。皇上从此以后再不敢碰她,只对她严加看管,生怕一不小心,她又寻了短见。”云嬷嬷叹了口气,接着说:“不久,太医说她怀了孩子,皇上欣喜若狂,她却一直哭哭啼啼,郁郁寡欢。我劝她说,孩子总是无辜的,找点别的事情做,分散一点注意力,尽量不要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后来,她就开始绣那幅《春江水暖图》,因为哭坏了眼睛,所以绣得很吃力。我劝她不要绣了,她说想留点东西给镜荻。”
原来那幅《春江水暖图》是绣给舅舅的,朗泽有些吃惊。
“那幅图在水面翻腾的应该是鸭子,”云嬷嬷神秘地压低了声音,“你留心仔细地看看,她绣的可不是鸭子……”
朗泽说:“我也觉得那鸭子绣得不好,影响了整个绣品的质量。”
“傻子,她绣的是鸳鸯,不过是怕皇上发现,所以故意绣得模棱两可,看着就是两不像。”
难怪,朗泽点了点头。这样煞费苦心,绣品还是被父皇扣下了,没有转到舅舅手上。
“她生下朗坤两个月后,就撒手西去了,至死都不肯接受皇妃的名号。”云嬷嬷低声说,“雪儿死的那天,正好也是六月初七。”
朗泽随着云嬷嬷的叙述,仿佛看见了当日的情形。
明禧宫,幔帐低垂,到处都弥漫着哀伤。她一息尚存的时候,正是早朝。皇上将所有大臣抛在前殿,自己跑了过来,握着她的手劝她看在孩子的分上,接受皇妃的称号,雪儿还是一口拒绝:“如果你要死后给我追封,我宁可永世不再为人。”
皇上大恸,“你为何一直不肯接受我?”
雪儿怒睁着双眼,咬牙切齿地说:“我恨你。”
“可是,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你的爱,自私、霸道、无情,我永远永远也不需要。”
“可是,我们还有孩子。坤儿,因为你叫坤雪,我给他取名叫坤儿。”
雪儿猛地睁开眼睛,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去,苍白而冰冷的手指抚上儿子稚嫩的脸庞,潸然泪下,气若游丝地说:“他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皇上流着泪,“不,他是我全部的希望,我会把所有的爱都给他。”
“如果你还觉得亏欠我,就好好爱这个孩子,如若不然,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我保证,我保证!”
“叫我如何再相信你……”雪儿叹道。
皇上动情地说:“我向天盟誓,绝不再毁诺,他不单单是你的儿子,也是我的亲生骨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