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弟!坤弟!”喊声未落,朗泽就进了屋。
“云南上贡了一批相思鸟,可好看了。他们都在御花园里看呢,咱们也去凑个热闹。”朗泽不由分说地拉着朗坤就走。
“鸟有什么好看的?!我没空,忙着呢。”
“去吧,去吧。看了保管你不后悔。”
朗坤就这样被朗泽强拽着到了御花园。
御花园好生热闹,皇妃们、皇子们、公主们几乎到齐了,大家都围着笼子看鸟,叽叽喳喳地评论着,人声鼎沸。
“稚娟,你从早上看到现在,还没看够啊?让一让,让哥哥们看看。”朗泽将荃妃娘娘的女儿稚娟拨开,自己拖着朗坤硬挤了进去。
稚娟噘着嘴,伸出挂满琳琅的手拽着朗泽的胳膊,不高兴地说:“你怎么可以这样?”
“你也老大不小的了,眼看就要嫁人了,怎么还是这么不懂事呢?!”朗泽敲着她的脑袋说。
“你也知道我要嫁人了?嫁出去以后会受别人欺负,现在在家里你还要欺负我!”稚娟嚷嚷着,发上的流苏步摇也跟着一阵乱晃。
“稚娟,六哥不跟你争,你到这里来看。”朗坤把稚娟拉过来,自己挤出了人群。
“谢谢六哥!”稚娟欢快地跟朗坤道了谢,冲朗泽做了个鬼脸。
“哎——”朗泽想叫住朗坤,哪知朗坤脚步飞快,一下走出老远。朗泽索性不管他,自己看起鸟来。
六年,六年!
六年这两个字盘桓在朗坤心头,有希望,也有绝望。他没有心思看鸟,巴不得早点离开。
朗坤急匆匆地走着,忽然回过头来,目光扫过御花园里的众人,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也许,这是一个办法,可是……
朗坤抿了抿唇,似乎是做了一个无比痛苦的决定。
第二天一大早,朗坤就来到了谢府,跟谢大人继续昨天未完的话题。
谢夫人自朗坤进府,就在女儿房里,寸步不离地守着梨容。
“梨容,”谢夫人看了女儿一眼,惊异地说,“你戴上发簪了?我记得你在家里是什么都不戴的啊?”
梨容平静地回答:“最近发现好些碎头发,绾起来显得有些乱,还是戴上簪子好些。”
“难得有你喜欢的首饰,”谢夫人点头赞同,“这支簪子真配你。”她用母亲特有的骄傲语气说:“也只有我的梨容,才有资格拥有这样的极品。”
“娘——”梨容嗔怪地唤了一声。
谢夫人笑着说:“好,不说了,你看书吧。”嘴上这么说着,身子却没有动,依旧稳稳当当地坐着,丝毫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梨容轻轻地放下书,看了母亲一眼,欲言又止。
佩兰轻声道:“夫人,殿下今天还会在府里用膳吗?”
“时候不早了,应该会留下来用膳的。”谢夫人起身道,“我还是到厨房去安排一下吧。”然后转头看了梨容一眼,吩咐佩兰说:“你陪着小姐,今天就不要到处走动了。”
谢夫人走了好一会儿,佩兰才轻手轻脚地趴在门缝往外看,“真的走了。”
梨容拉住佩兰,轻声问:“他今天来了吗?”
佩兰点了点头,“在老爷书房里。”
梨容有些闷闷不乐。来了是来了,可还是见不到了。
佩兰看见梨容不开心,正想说几句话宽慰她,忽然门外传来谢大人的高喊:“梨容——”
梨容一怔,父亲已经推门进来了,“还不快来见过六皇子。”
梨容抬眼便对上了朗坤的目光。在四目相对的一瞬,他眼里闪过一丝似笑非笑的狡黠,似乎已经窥见了她的内心。梨容的脸忽然红了,局促地说:“见过殿下。”
“免礼。”朗坤的回答淡淡的,梨容却听出了话里的僵硬。
“难得殿下有这个雅兴,你画几幅画来让殿下指教指教。”谢大人说着,抑制不住话语的满满自信。
“谈不上指教,只是想来跟你切磋一下技艺。”朗坤谦虚地说,却诡异地冲梨容眨了眨眼。
梨容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索性让佩兰摆好物什,不大工夫,便画好了一幅竹子图。
直到梨容收笔,谢大人才笑着说:“小女不才,让殿下见笑了。”
朗坤答道:“不错,不错,非同凡响,倒叫我自惭形秽了。”
谢大人颇为自得,却吝啬赞美之词,反而对梨容说:“此画虽得殿下肯定,却仍有不足,所谓学无止境,你可不能松懈。”
梨容点了点头。
谢夫人步履匆匆地来到梨容屋外,正好听见谢大人的声音传来,才松了一口气,那根紧绷的弦也舒缓了下来。
“哎呀!我正要去书房给殿下请安,没想到你们到这里来了。”谢夫人笑吟吟地说。
“夫人来得正好。”谢大人说,“你去厨房好好安排一下,今天中午我要跟殿下好好喝两盅。”
“好,我这就去亲自监厨,保管让你满意。”谢夫人满口应承下来,笑着出去了。
谢大人又同朗坤寒暄了几句,忽然管家进来禀告:“老爷,蒋大人来了。”
“定是手痒痒了,要走棋了,可是……今天不巧,殿下在这里。这样吧,你告诉蒋大人,改天好了。”
“是哪位蒋大人?”朗坤示意管家缓一缓。
谢大人回答:“是大理寺常卿蒋方圆。”
朗坤一听,连忙说:“蒋大人平素劳心政事,难得空闲,今天既然他来了,谢大人就不要扫他的兴了。”
“那可怎么好,岂不是要怠慢殿下了。”谢大人有些为难。
“无妨,无妨。”朗坤说,“谢大人棋技一流,我早想领教。不如谢大人先过去跟蒋大人下棋,我仔细评评令爱的画,马上就过去。”
“也好,下官先去,等殿下来赐教。”谢大人也是好棋之人,听朗坤这么一说,巴不得赶紧走。于是,匆匆叫了管家,先去把棋盘摆好。然后几步就出了屋子,径自到前院会蒋大人去了。
直到谢大人的背影消失不见,佩兰才开口说:“小姐,我去整理一下梨园。”说完也没了踪影。
屋里只剩下梨容和朗坤。
朗坤的目光拂过梨容发上的簪子。梨容轻笑间,朗坤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
“下次再见,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梨容敏锐地感觉出他有心事,便轻声问道:“你不开心吗?”
朗坤欲言又止,“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我们时间不多,何苦要让那些不相干的事情来打扰我们。”
梨容一下红了脸。
“你后天能想办法出去吗?”朗坤环顾一下四周,温柔地说,“后天上午我在交庄等你,陪你看今年春天最后的梨花。”
梨容甜甜一笑,随即隐去笑容,为难地说:“不知道我娘会不会答应。”
“她会答应的。”朗坤想了想,笃定地说,“只要你提出来,我保证有办法让你娘答应。”
“是吗?”梨容有些不相信。
“你以为我今天出现在你的闺房里,是纯属偶然吗?”
梨容愣了一下,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
“嘘!”朗坤慌忙伸出两个手指头盖住她的嘴,“小声点!”
梨容兴奋地把他的手移开,笑着说:“是你把蒋大人叫来的,是不是?”
“何止呢。”朗坤得意扬扬地说,“我早就算好了。跟你父亲在一个半时辰内谈完事情,然后慕名要求要看你的画,你父亲当然不会往深处想,自然就会带我来见你。”
梨容竖起的食指点了点他,用一种恶狠狠的声音问道:“好啊,用心险恶!说!你还有算计好了的什么?”
“我招!”朗坤马上举手投降,老实招供道,“我事先就跟蒋大人讲好了,说今天一块儿来找你父亲对弈。我们装作碰巧同来的样子,然后轮番上阵,让你父亲疲于应战,好让蒋大人一雪前耻。所以,蒋大人就按照约定的时间,乐颠颠地来了。而你父亲嗜棋如命,自然要先过了瘾才说。最后,终于让我遂了心愿。”
朗坤不怀好意地用胳膊肘顶了顶她,“难道没有遂了你的心愿?”
梨容不屑地说:“狼子野心!”
“要达到目的,总是要讲些谋略的。”朗坤不以为然地说,“君子谋定而后动。”
“你约我去交庄,是不是又想搞什么鬼?”
“没有!绝无坏心,绝无坏心!”
“算你老实。我会去跟娘提的,不过她答不答应,我可没定数。”梨容这才悠悠地说。
“只要你提就成。”朗坤兴奋地说,“就这么定了,算你应了啊。”
梨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朗坤忽然意识到自己被她捉弄了,“古人云: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这话一点也没说错,我今天大意,竟然马失前蹄,真是不该!”
“你若是太狂妄,还得栽跟头呢。”这回轮到梨容得意起来,“哼!让你捉弄我爹,我替他报仇,要你好看。”她伸出纤纤手指,戳着他的额头说。
朗坤猛地捉住梨容的手,慢慢地闭上眼睛,微笑着印上了自己温热的唇。
梨容的脸红到了脖子,然后轻轻地伸出另一只手,趁着朗坤闭着眼睛陶醉着的时候,捏起他的眼皮。
朗坤心不甘情不愿地睁开眼,抗议道:“搞什么鬼,你怎么这么煞风景。”
“看不惯你这么色的样子。”
“你以为我对谁都色吗?”
“你在别人面前都是绷着个脸,不苟言笑的。”梨容说,“你该走了,不然我娘回来。”
“你娘看见你爹在这儿,不会再杀个回马枪的。”朗坤不以为然。
“那……我爹等久了,会生疑的。”梨容说着,朝窗外看了一眼。
“你什么时间见过沉溺在棋海之中的人记得时间的?”
梨容还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傻了?”直到朗坤轻点她的额头,她才如梦初醒。
朗坤的心思竟然如此缜密,将一切算计到如此地步。看似巧合的偶然,原来在他的安排下都是环环相扣的,不差分毫。他冷峻的外表下,谜一样的内心,他的想法应该长远得超乎别人想象,她竟有些看不懂他了。
“我真的该走了。”朗坤幽幽地叹道。
朗坤不肯走的时候,她担心,他真的要走了,她又有些不舍。
“嗯……嗯……”梨容支吾几声,什么都没说。
朗坤伸手捋过她耳边的发丝,笑着说:“记得跟你母亲提去交庄的事,我等你。”
谢大人和蒋大人酣战许久,末了,蒋大人不甘心地叹道:“我怎么又输了?”
“不是你技艺不高,而是谢大人技艺太高。”朗坤笑着近前。
蒋大人连忙起身道:“殿下来杀杀他的锐气!”
“那就却之不恭了。”朗坤不客气地坐下来,执起棋子。
片刻后,谢夫人低声提醒夫君,“宴席摆好了,别让饭菜凉了。”
谢大人连忙起身,“殿下,还是先用餐吧。”
朗坤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棋盘,无奈地说:“要不是下午有事,理应把这一局下完再走。”朗坤沉思片刻,认真地对谢大人说:“不如这样吧,让蒋大人做个见证,把这棋局封了,明天我没有时间……后天,后天上午我再来,咱们把它下完。如何?”
“那当然是好,下官准时恭候。”谢大人爽快地说。
谢夫人心里嘀咕一句,后天,还来?
谢府的夜晚恬静如水。
谢夫人在梳妆台前一边解头发,一边问夫君:“这六皇子这段时间来得可真勤,到底为何?”
“为政事。”谢大人答。
谢夫人莞尔一笑,“只是谈政事?就没有说说别的?”
“别的,什么别的?”谢大人莫名其妙地看了妻子一眼,半天才领悟过来,嗔怪道:“你想哪里去了!想嫁女儿想疯了吧?人家根本没谈别的,对你的宝贝女儿,也没那个意思。”
“凭你说!”谢夫人不服气地反驳道,“那你怎么把他带到梨容房里去了?总不是你主动提出来的。我还要说你的呢,怎么平白就把一个陌生男子带到女儿的闺房里去了?!真是糊涂!”
“是他提出来的。他说听闻梨容画画得好,想要看看。我想,让梨容出来画又要弄一大堆画具,还不如带他去梨容房里,什么都是现成的,画就是了。这个是我的主意,你还真不好冤枉人家。”谢大人说,“去梨容房里是有些不妥,不过人家是皇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里是去不得的?陌生男子?话怎么能这么说?大不敬呐!”
谢夫人这下说不出话了,夫君说得确实在理儿,“你的意思是……觉得梨容嫁给他也好了。”
“怎么又扯到这个事情上来了?明明是两码子事嘛!”谢大人提高了音调,“我可没这么说,梨容能不能嫁他,那得看梨容的造化。你这个也不满意,那个也嫌弃。就是皇子,你还要挑三拣四的。早些日子,你不是还说不愿意梨容嫁给别人做侧妃吗?六皇子还没定亲呢,他若愿意娶梨容,不就遂了你的心愿做正妃了吗,那敢情好!偏偏这下你又不情愿了,我真是搞不明白你到底想要什么?”
谢大人一鼓作气地说了这么一长串话,倒是叫谢夫人大吃一惊,“你不是一回来就闷在书房里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六皇子长,六皇子短,还不是你女婿呢,瞧你一副护短的模样。我问你,他有什么好啊?”
“谁是我的女婿,得梨容嫁过去了才算。我没任何意向,更谈不上偏袒谁。”谢大人觉得妻子有些无理取闹了,正色道,“还有这个六皇子,我告诉你,他好学上进、心思缜密、行事稳健、有勇有谋,非池中之龙。在我接触过的所有皇子中,他是最优秀的,梨容能嫁给他,那就是梨容的福分了。”
谢夫人没想到,夫君对六皇子会有如此高的评价。夫君历来要求苛刻,做人做事也极为严谨,能被夫君这样高看,实属不易。莫非这个六皇子真有过人之处?可惜,再有过人之处,他也只是个宫女的孩子,能有多好的前途?能当太子、当皇帝?别误了我家梨容的前程!
片刻的静默之后,谢夫人问:“你们从梨容房里出来后,六皇子再也没提起过梨容吗?”
“我们下棋提梨容干什么?”谢大人对妻子老是纠缠着这个问题有些不耐烦了。
“他后天还来呢,我看问题没这么简单。”谢夫人下了定论。
谢大人不屑地说:“你呀!想得太多了。”
“那你呢?就是不肯多想。”谢夫人回敬。
“庸人自扰。”谢大人无奈地摇摇头,表示不可理喻。
忽然,卧房外响起轻轻的叩门声,“爹,娘,你们在吗?”
“进来吧。”谢夫人问,“有什么事啊?”
“我想……后天再去一次交庄。”梨容说。
“去吧,去吧。”还没得妻子答话,谢大人就同意了。
“那我回房去了。”梨容高兴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