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什么都不问就答应梨容了,这么干脆。”谢夫人笑着责怪夫君。
“明明是你心里所想,怎么又变成了我的不是了?”谢大人沉声道,“你不是不希望她跟六皇子接触吗?后天殿下过来,她正好出去,你称心了。”
交庄的清晨,满是梨花的香气和青草的味道。
“小姐,我出门的时候听管家说,六殿下今日要到家里跟老爷下棋。”佩兰说,“我就奇怪了,他不是约了你到交庄吗?是他忘了,还是他有分身之术啊?”
梨容一愣,随即莞尔。这家伙又捉弄我爹娘了,明明没打算去谢府,非要煞有其事,搞得跟真的一样。梨容心里明白,他如若不这样说,娘是不会准她出来的。梨容不好点穿,只好说:“他可能先来见我,再去家里吧?”
佩兰点了点头,“我就说还早吧,他还没有来呢。”
“不,他来了。”一丝甜甜的笑漫上梨容的嘴角,阳光透过梨树的枝丫照在她脸上,越发显得柔媚。“他来了,我能感觉得到,他就在附近,而且正看着我们。”
佩兰左看右看,终于发现六皇子真的骑着高头大马,站在她们身后。
朗坤一夹马肚子,马嘚嘚地跑了起来,眨眼工夫就到了她们身边。梨容抬起头冲他微笑,黑亮的发闪着缎子一样的光泽,发上的玉梨簪灼灼生辉。朗坤拦腰就把梨容抱上了马。
佩兰还没反应过来时,小姐就不见了踪影,只听风中传来朗坤的声音,“佩兰,我会按时把她送回来的……”
这日,谢大人早早坐在前日封存的棋盘前,想着接下来的棋路。
这时,管家进来了。
谢大人问:“是殿下来了吗?”说着就要起身。
“老爷,殿下差人来说,今日宫中有事脱不开身,过两日再来,请老爷保管好棋局,定要一分胜负。”
谢大人点了点头,让管家退下,又拿起罩子郑重地将棋局罩上。
不知奔跑了多久,朗坤才停下来,松松地牵着缰绳,任由马在林子里走。
“你到得这么早?”梨容将耳边凌乱的碎发捋到耳后,侧过头问他。
“因为害怕错过你。”
梨容嫣然一笑,温婉甜美。“皇上出的考题明天就要交卷了,你想好如何做答了吗?”
“嗯。”
“你有心事?”她关切地问。
“没有。”
“不说就算了。不过,你是骗不了我的。”梨容侧过脸问,“我可以帮你吗?”
“可以。”
“那需要我怎么做?”梨容认真地问。
“嫁到兰拓去和亲。”朗坤不紧不慢地回答。
“郎心似铁,最是无情!”梨容愤然呵斥。
“哈哈哈……”朗坤见她当了真,再也憋不住大笑起来。
“你真的是笨呢!笨!这小脑袋瓜儿,除了空长了一张漂亮脸蛋,就没有一点智慧了?”朗坤笑着说,“傻瓜,我怎么舍得把你送去和亲呢?!”
梨容冷不丁地一拳打了过来,看样子是真动了气。
“有种你再打!”朗坤厉声吓唬她说。
梨容愣了一下,随即拳头像雨点般劈头盖脸地砸来,“你以为我不敢啊?!”
朗坤求饶道:“好了,好了,下次再不敢了。”
梨容全然不管他那一套,直到打到手软,方才气喘吁吁地停住,“看你还敢捉弄我!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我终于知道你不是病猫了,现在我才是病猫。我堂堂六皇子,空有强健的体魄,居然被一弱质女流痛打,传出去岂不颜面扫地?!”
“去你的。”
“不生气了?”朗坤觍着脸说。
梨容默不作声。
朗坤想了想,伸手摘下几枝梨花,将柔韧的枝条挽成了一个花环,新绿夹杂着雪白的花,煞是可爱。
“给!”
梨容眼睛一亮,偷偷地看了朗坤一眼,她知道自己一旦高兴,他就会得意扬扬了……这次岂能如此轻易地饶过他?
梨容绷着一张脸,冷冷道:“谁让你摘花的?”
“你高兴我不就不摘,谁让你生气了?!”朗坤小心翼翼地将花环戴在她的头上,不顾她的执拗,将她的身子扳过来。
“瞧这脸臭的……这么一大簇梨花,都闻不出香了。”
“胡说八道。”梨容忍不住抗议。
朗坤嘿嘿一笑,“肯理我了?”
“死皮赖脸。”
“走,带你去一个好地方,驾——”
黑马驮着二人在梨花中穿行,迎面扑来的是雪白,转瞬而逝的还是雪白。花瓣像飞雪一样时而翩跹而起,时而旋转翻飞地从眼前掠过,梨容觉得这一刻恍如隔世。
这场景是如此的熟悉,仿佛他们上辈子也曾在这样的花海中,这样奔跑过。梨容实在是想不起来,曾几何时他们也这样置身其中,混沌中只有满目的梨花如梦如幻地包围着她。谁能告诉我,我到底是谁?为何要为他而生?他又是谁?为什么要随梨花而来?又随梨花深植入我心?
梨花的清香让人迷醉,朗坤的气息在花香中若隐若现,仿佛近在咫尺,又仿佛很遥远。
一株株梨树飞快地向后掠去,黑马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带着他们奔向另一个世界。梨容像是被空气托起,在朗坤的怀里沉醉。朗坤悄然放慢了马速,两夜未曾安睡的梨容终于在马背上沉沉睡去。
马终于停下来了,朗坤环着梨容坐在马背上,任马自行悠闲地散步。
梨容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就看到朗坤温和的笑脸。
“醒了?”
梨容不好意思地笑了,朗坤在她耳边轻声说:“你看,这是什么地方?”
梨容缓缓地转过头,惊讶得喊出声来。
梨容的面前是一个美丽的湖,湖畔满是梨花。蓝色的天幕,淡淡的云彩映在碧绿如玉的湖面上,美得如此纯净。
梨容笑着问:“你怎么找到这个世外桃源的?”
“无意中闯进来的,有空就会来走走。”
“你常到交庄来吗?”
“梨花开的时候,我一般都会来。”
“看不出你也是爱花之人。从前,我一直都以为你对这些风花雪月没有兴趣。”
“谁说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可以来看花,为什么我不可以?”朗坤反问。
“当然可以,不过,谁知道你是为何花而来?!”梨容将他一军。
“那你又是为何花而来?”朗坤狡黠地展现着自己的精明,步步为营。
“我为梨花而来。”梨容挑衅地看着他,潜台词是他的目的可不是这么简单。
“跟你一样,我也是为梨花而来。”朗坤的回答滴水不漏。
“是吗?”梨容拖长了声音。
“不是吗?”
梨容本想跟他抬杠,结果绕了半天找不到一点破绽,只得无趣地说:“不老实,懒得理你。”说完,梨容转身跑去湖边。
如镜的水面除了雪白的梨花,还有一个绿衣的倩影。梨容忍不住看着水中的自己微笑。
忽然,一个小石子落下来,在湖面激起水花,层层的涟漪散开,打破了湖面的宁静。
梨容愠怒地瞪了朗坤一眼,蹲下来等待水面恢复平静。
朗坤静静地挨着梨容蹲下,笑着说:“如果……我说我是为你而来的,你相信吗?”
梨容怔怔地看着水中朗坤的倒影,过了许久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第一次来交庄是被二哥拉来的。之后,就知道自己今生都无法割舍这里了。我每次来都喜欢在林子里乱转,总觉得自己会碰上一个人,一个等了好久的人。有时,我能梦见她,梦里一片雪白,一片模糊,只能看见她黑亮黑亮的发,还有发上的簪子。那支簪子的画面特别清晰,好像故意让我看清楚,又像是在暗示我什么。我知道那支簪子必然跟我有着密切的联系,我确信那个女子就是我一直在等的人。”
朗坤将梨容发上的玉梨簪摘下握在手心里,看着水中的她的倒影继续说:“那天在集市上,我没有看见你,是二哥发现了你。他人不坏,只是有些好色。”朗坤揶揄道,“他把我拉过去时,我没心思看你,倒是先发现了你手中的簪子。我一眼就认出那是我梦中曾经出现过无数次的簪子,是那个梦中人发上的簪子。其实……当时我是很不希望你买了去。”
“我自然是没钱买的,后来你怎么又把它送给我了呢,而且用那样的方式?”梨容纳闷地问。
“说实话,你的相貌其实对我来说没什么特别意义。我不是二哥,不会看到美女就两眼发亮。”朗坤执起梨容的手,默默地坐在草地上,将簪子放在她的倒影上比画着,“起先你对二哥的拒绝,只是让我觉得你很特别。不过,惺惺作态的小姐我见多了,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当时以为你做作一番后,还是会屈膝于权势之下。况且二哥英俊,该是小姐们理想的情郎吧。”言罢,朗坤轻轻地笑出了声。
梨容淡淡地笑了,原来他是这么想的。
“一百两的端砚,你当然可以看不上,不过一千两的簪子,世间少有,怎会有人不为此动心?我跟二哥打赌,他说你会回头,我说不会。我以为我一定会输呢……谁知你没有回头,也许是因为放不下架子,女孩子嘛,用二哥的话说该是矜持的。
“二哥没买到簪子,就另雕了一支给你送了过去。他以为你会很高兴地收下,并且在知道他的身份后会对他更加感兴趣,到时一切都会水到渠成,没想到你竟然把他的簪子和端砚都退了回来。他差点就恼羞成怒了,也因此跟你耗上了。
“其实,你去退还礼物的时候我就在里间。你故意顶撞他,是害怕他做出不轨举动吧?二哥虽然好色,却不是歹人,他其实对你也没有歹意。
“君子好色,取之有道。我二哥绝不会强求,也还算是个君子。你大可不必害怕他。
“那天,在交庄见到他时,我看见你很紧张呢。你扇了他一个耳光,我怕他情急之下打你。”朗坤低声道。
梨容想了想朗泽在竹林里的举动倒也中规中矩,便点了点头,“怎么叫他跟我耗上了?”
“他觉得你与众不同,所以另眼相看。那日,他探听到你去交庄的消息,才跟去的。”
“对了,那天我们走了,你用什么办法把他拦下来的?”
朗坤故弄玄虚地说:“我自然有办法,不过……保密。”
梨容会心一笑,不再追问。梨容对他是放心的,既然结果是好的,过程怎样也许并不重要。
“你还没说完呢,你怎么又把玉梨簪送给我了呢?”
“是你的背影,你离开时候的背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
“你走后,我马上就把玉梨簪买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你是我梦里的那个女子,似乎一切早就约定好了,只有它才适合你,也只有你才值得拥有它。”
朗坤的手再一次抚摸过簪子,“直到三月三那天,二哥又拉着我去交庄。 当我在梨花林里看见你的背影时,我简直惊呆了,梦里的景象忽然出现在我面前,那么的清晰……”
梦境和现实重叠在一起,朗坤的呼吸变得急促,这是他梦里的情景,而她就是他一直在等的人。
朗坤有种强烈的预感,冥冥之中有双看不见的手在牵引着他们,直到他们在茫茫人海中因簪子相逢、相识、相爱。
梨容在他的梦里出现了许多次,熟悉的背影,似曾相识的脸。他见过她,为何没有认出她?难道他们注定在梨花繁盛处才能认出彼此吗?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梨花……梨花盛开,她才来。
“梨容,难道我们真的是故人……前世,我们是不是错过了什么?”朗坤默默地将簪子插回梨容头上。
梨容仿佛看见云雾缭绕、轻歌曼舞、阵阵仙乐在耳边萦绕……梨容茫然呓语:“我真的是为你而生的吗?”
朗坤没有回答,却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你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吗?”
梨容摇了摇头。
“你在集市上选端砚,说明你是一个喜欢读书的人;拒绝陌生人的重礼,说明你是一个自重自爱的人;能猜到是谁送的礼物,说明你是一个聪明的人;亲自登门退还二哥的东西,说明你有铿锵傲骨,而且有勇有谋;在归真寺礼让姜汤,说明你是一个细心体贴的人,还很善良。在你还一点都不了解我的时候,我已经喜欢上你了。”
“而我真正爱上你……是在这里,在交庄,在梨花之下。”朗坤抬头仰看着头顶层层叠叠的梨花,又深深地看了梨容一眼,才低缓而清晰地说:“梨容,你随梨花而来,当你在梨树下抬头看向我的时候,我就想,该死的,我爱上你了……”
“爱上我,就该死吗?”梨容小声嘟囔。
“当然该死。”朗坤严肃的口气不像开玩笑,“爱上一个人,就是爱上了痛苦。爱,太沉重,是不可以轻易去碰的。”
梨容满脸的疑惑不解。
朗坤却嘻嘻一笑,不再深入这么复杂的话题,“你呢,怎么看我的?”
“高高在上,看不到。”梨容逗他。
朗坤深吸一口气,搓了搓手。
“你要干什么?”梨容警觉地问。
“像上次你对我一样,揭开你的眼皮,好让你看得到。”
梨容慌忙地说:“别,我说。”
朗坤整了整衣服,正襟危坐地洗耳恭听。
“第一次看见你时,你把佩兰吓坏了,你黑着脸,阴沉、冷酷。”
“你不怕?”朗坤好奇地问。
“我又没做亏心事,有什么好怕的。”梨容淡然地说,“不过,第二次见你时,你就比第一次可亲多了。第三次见你又比第二次可爱多了。”梨容笑着瞥了他一眼,“这是佩兰说的。”
“我要的是你的看法。以前,你认为我是一个怎样的人?”朗坤嘴角轻轻一扯,露出一个玩味的微笑。
梨容想了想,答道:“冷峻、严肃、沉默,手段霹雳,心肠像铁一样硬。”
朗坤皱了皱眉,似乎很不受用,“那……现在呢?”
“心思缜密。”梨容偷偷地瞟了他一眼,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就这一点点,没有了?”朗坤皱了皱眉,寻思着她是不是有所保留。
“有倒是有,不过,说了怕你生气。”梨容掩着嘴轻笑。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说吧。”朗坤大咧咧地说。
梨容歪头看着他,认真地说:“你原本是个多情的人,而且很浪漫。”
朗坤看了她一眼,瓮声瓮气地说:“是吗?”
梨容俏皮地一笑,“你上回说,你是一个纯情而且腼腆的人,对待儿女情事煞是害羞。当时我是不相信的,世上怎么会有人这样说自己,而且不脸红呢?现在,我觉得你就是这样的人。”
“你怎么这么肯定呢?”
“直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