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光线洒进来,有些晃眼。
从软榻上传来皇后疲惫的声音,“阿云,我不是说要一个人静一静吗?”
“是我,母后。”朗泽说着,在软榻边坐下。
皇后慢慢地坐起身,看着儿子。
朗泽沉声问:“您不会答应退亲的,是吗?”
“我刚去过正阳殿,您知道我去干什么吗?”朗泽问。
皇后紧张地看了朗泽一眼,没有说话,因为她猜得到他去皇上那里干什么。
“父皇不在。”朗泽低下头,片刻又抬起头来看着母亲问:“您知道父皇在哪里?跟谁在一起吗?”
皇后摇了摇头。
“他跟朗坤在御书房议事。”朗泽加重了语气,“御书房!”
“御书房?!”皇后怔怔地重复一句,脸色变得苍白。
皇上竟然把朗坤叫到御书房议事。朗坤何德何能竟然进御书房议事?那我的泽儿呢?泽儿从未被叫去御书房。
皇后愤恨而失落,却又无可奈何,沉默半晌,忍不住潸然泪下。
朗泽看着母亲,低声道:“我本来想去御书房让父皇替我做主的,后来,我想我不能去,那样一来只会令父皇更看不起我。”
皇后幽声道:“你终于肯动脑筋想事了。”
“我回来是有一件事情要跟你商量。”朗泽起身向前一步,又转过身俯视母亲。
“谢小姐的事没得商量。”皇后忽然说,声音很低,但坚决。
朗泽根本没有理会她,面无表情地说:“我可以尽全力去争太子之位,但作为条件,我要娶自己喜欢的人做正妃。”
朗泽看见母亲蔑视的态度,冷笑道:“你可以不答应,那我就跟从前一样,除了吃喝玩乐什么都不干,就让朗坤做太子,看你以后还有什么好日子过,看你们刘家还凭什么荣华永续。”
皇后的脸黑了下来,儿子的话分明就是在要挟她。可是,他是能够说到做到的,如果真是那样,那她所有的算盘都会落空。皇后强压着怒气,“我可以答应你,但有一个条件。”
“说。”
皇后严肃地说:“你必须先想办法当上太子,再娶谢小姐。”
“什么意思?”
“我可以去跟你父皇说推迟婚期。等你当上太子,到时候你爱娶谁当太子妃都可以。”皇后想着,儿子既然立意坚决,那只能行缓兵之计了。
“只怕我当上了太子,娶谁就由不得我了。太子毁婚自古以来就没有,你觉得我当了太子,为了自己的前途就不敢再退亲了?”朗泽一眼就识破了母亲的诡计,他嬉笑着说:“你真是精明,不过我不会上当。告诉你,不让我先娶梨容为正妃,什么都免谈。”他一屁股坐下,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样子。
“你很卑鄙。”皇后咬牙切齿地说。
“难道你不卑鄙?!”朗泽反唇相讥,“我也不逼你,给你三天时间考虑,到时候我来找你,看你是选择晚年的幸福,还是刘家的显贵!”朗泽笑着,甩着手往外走去,“走喽,玩去喽——”
“混账!你给我回来!”皇后气急败坏地叫道,却留不住儿子的脚步,一会儿工夫,朗泽就不见了人影。
皇后气得七窍生烟,浑身颤抖。
“娘娘,不要生气了。”阿云劝慰道。
皇后恼怒地一拍桌子,“想退亲,门都没有!”
“唉!如果殿下心意已决,娘娘这样固执下去,只怕会激得他反感。”阿云担忧地说。
“难道我就答应他?”皇后板着脸,冷冷地问:“你觉得我该向他妥协?”
“当然不能答应他,咱们得想个周全的办法才行。不然,纵使强逼他娶了媛贞小姐,日后他当上太子、当上皇帝,横下心来要废后,娘娘您也是没有办法阻止的。”
皇后皱了皱眉,阴恻恻地笑着说:“只要谢梨容被赐婚给了别人,泽儿就……”纵使他日后当上了太子、当上了皇帝,总不能强行霸占别人的妻子吧?
“这样……殿下就无话可说了。”阿云点点头。
“对,就这么办。”皇后来了兴趣,想了想说:“现在,当务之急是要稳住泽儿,只要他在皇上给谢小姐指婚之前没有向皇上开口,这件事情就不会有改变了。”
“我一定要把他留给我的这三天时间用好用足。”皇后意味深长地看了阿云一眼,两人心领神会相视一笑。
“谢小姐的指婚对象,娘娘有合适人选吗?”阿云试探着问。
“她嫁给谁都可以,只要不是朗泽。”皇后淡漠地说。
阿云眼里掠过一抹失望,依皇后的做派,断然不会赐予谢小姐良缘的,那她将来的命运……皇后将要给她安排怎样的命运呢?阿云默默地叹了口气。
皇上在集粹宫用过午膳后,对皇后说:“朕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什么事啊?”皇后正了正身子。
“兰拓和亲的事,你听说了吧?”皇上说得很慢。
皇后恭声道:“是。”
“如果派公主去和亲的话……你觉得上回你跟朕说的那四个适龄的公主谁比较合适?”
皇后吃了一惊,问道:“往常不都是大臣或皇族的女儿去和亲吗?”
“这次不一样。”皇上说完,闭着眼靠在软枕上。
皇后想了想,问道:“如果真的非要去个公主和亲,皇上需要什么条件的?”
皇上没有睁眼,轻声说:“漂亮、聪明、有主见,能迷住单于,能牵着他的鼻子走……”
“像宛青郡主那样的?”皇后插了一句。
“不!”皇上猛一下睁开眼,眼里射出锐利的光,“要比她还要厉害的。”
“那……”皇后一怔,倒吸一口凉气,比宛青郡主还要厉害?要知道,当年派宛青去和亲,也是经过皇上多番考查的,事实证明她不负众望。到兰拓之后,她使出了种种手段媚惑单于,保证了兰拓两年没进犯,她能做到如此,已属不易了。如今,皇上提出派公主和亲,而且必须比宛青还要厉害,这哪里是件容易的事。
皇后小心地说:“皇上,公主们长居宫中,与外面接触得少,都单纯得很,哪里谈得上厉害啊?”
“响鼓不用重锤敲,朕的女儿,难道傻吗?”
“皇上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人选了?”
“没有。”皇上说,“朕想听听你的意思。”
皇后垂下眼帘,心里盘算了一阵,说:“云妃的女儿平妮自小身子单薄,成日里病病歪歪的,显然经受不起塞外的风霜;淑妃的女儿誉娥很聪明,不过脾气不太好,容易冲动;荃妃的女儿稚娟是宫里最漂亮的公主,人也聪明,就是太天真了,都快十六了还不谙世事;修美人的女儿南荔倒是脾气好,又知书达理,只是显得怯弱了些。”
看来在皇后眼里,别人的孩子总有不是。皇上在心里冷笑一声,问道:“这些公主你最喜欢哪一个啊?”
“都喜欢。”
皇上又冷笑一声,“一点偏好都没有?”
皇后有些尴尬,知道避不过了,这才说:“臣妾比较喜欢南荔。”
“是因为修美人对你特别恭敬,伺候得特别好吧。”皇上尖刻地说,“平妮虽然身体不好,却心灵手巧,女红做得细致,还极富艺术天赋,她写的几首曲子在宫中还流传过很长一段时间;誉娥很豪气,从小就像个男孩子,敢作敢当,骑马、射箭、打猎样样精通,巾帼不让须眉;稚娟做事很有主见,知道轻重,她不但是朕的女儿中最漂亮的,还是最有气度的;南荔喜欢读书,精通算术,她喜静不喜动,对人际关系的处理就显得笨拙了点。”皇上悠声道,“皇后,你看朕说得可曾有什么偏差?”
皇后汗颜,作为主管后宫的一国之母,她天天跟她们打交道,对她们的了解却远没有皇上这样的深度。即使皇上没有明说,她也听得出,这话里对她是有些不满意的。
皇后黯然地说:“既然皇上都知道,那还来问臣妾干什么?”
“如果你觉得多此一举,朕也可以不同你商量。”皇上轻轻地哼了一声。
闻言,皇后的脸变得煞白,她哆嗦着嘴唇说:“陛下恕罪,臣妾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皇上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
皇后沉默着,脑子却在飞速旋转,忽然她灵光一闪。
“皇上,”皇后柔声问道,“一定要派公主去和亲吗?”
皇上没有回答。
“将公主送到那蛮荒之地总不是个事儿,想必陛下也舍不得自己的骨肉。”皇后小心翼翼地说,“请恕臣妾斗胆,历来和亲最高身份也就是郡主,这次如果派出公主,岂不是让百姓们认为皇上无能,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保不住,因而更加畏惧兰拓,对朝廷丧失信心……”
皇上的脸色陡然一变,很是难看。
皇后笑着说:“要送公主也可以,臣妾有个主意,既可解决和亲的难题,又可保陛下骨肉不分离,就是不知是否可行?”
“说。”皇上缓缓地吐出一个字。
“选个貌美的女子,封为公主不就行了?!”皇后得意地说。她以为皇上至少会表露出一点惊喜,谁知皇上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嘲讽。皇后窘迫地抿了抿嘴,她知道皇上认为这个主意并不高明,她也明白此时最好住口为妙,但她的计划不能就此打住……
“皇上是担心身份吗?身份是可以变的,不管是谁家的女儿,只要皇上一道圣旨就可以成为公主。”皇后害怕皇上忽然地打断她,急急地说:“最重要的是,这个女子不局限于四个公主当中,皇上选择余地就大了很多。公主也许有这样那样的不足,距皇上想派出和亲的标准还有些距离,如果不局限于公主身份,普天之下能符合皇上心意的女子是肯定能找到的……”
“你以为谁都有公主的气度,你以为兰拓人是傻子啊?!”皇上还是按捺不住打断了她。
皇后已经打定了主意,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不管皇上怎么说,她一定要把自己的话说完。
“兰拓肯定会探听真假,但我们可以保密,不大举册封,悄悄偷梁换柱。他们要怀疑,前提也是派去的公主不像公主才行,我们可以派个足以乱真的。”
皇上不屑地说:“公主的气度还能学得像?等你选出来再调教?气度是与生俱来的,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皇后一听,皇上松了口,看来自己的想法并不是不可行的。她说:“皇上您放心,臣妾倒是觉得一个女子很合适,她漂亮、聪明、有主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最重要的是有手腕,臣妾越想越觉得……”皇后一拍巴掌,“哎呀!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挑剔的皇后,对谁有过这样高的评价?皇上皱了皱眉问:“谁呀?宫里的?”
“不是宫里的。”皇后笑着说,“是谢瑞定大人的女儿,唤作梨容。”
“今年多大了?”
“刚满十六,正当年纪。”
“可有许配人家?”
“暂时还没定亲。”皇后笑吟吟地说,心里乐开了花。看皇上的态度是有戏了。
“谢瑞定的女儿?他真有个这么出众的女儿?”皇上喃喃地念叨了一句,“梨容,谢梨容?”皇上陷入沉思。
这时,一名宫女进来禀告:“刘将军夫人求见皇后娘娘。”
“没看见我正在和皇上说事吗?请她先到偏厅坐坐。”皇后小声嘟囔,“来也不选个时候!”
“慧玲来了?叫进来。”皇上听说堂妹来了,显得比皇后对自己的嫂子更有兴趣,“朕好久不曾见到慧玲了,既然来了就进来吧,说说话也好。”
刘夫人进来后行礼,皇上赐座,一番寒暄。
皇上问:“慧玲,泽儿和媛贞的婚期也近了,准备得怎么样了?”
“都准备好了,还让厚木照着走了一遍,看看有什么疏漏没有。”刘夫人回答。
“厚木?是媛贞的三哥吧?朕记得好像比泽儿还大一岁,娶亲了没有?”
“是老三,还没娶亲呢。”刘夫人说。
皇上好奇地问:“老大不小了,怎么还没娶亲?”
“别提了。”刘夫人叹口气,答道:“我给他挑了一箩筐,他就是不答应。”
“可能没看上吧?”皇上笑起来。
“没看上?什么叫没看上?!”刘夫人忍不住抱怨,“我的目光又不差,可他连看都不愿意去看一眼,成天不知道忙什么,一跟他提这事儿就跟我翻脸。”刘夫人叹息道,“从前的我都不提了,上个月我真真看中了一个小姐,那个长相,那个气度,不说万里挑一,至少也是千里挑一。回家跟他一说,他可好,还冲我发一顿脾气,说什么以后谁再跟他说这事儿,他就跟谁急,你看看,你看看,这叫什么事儿?!
“我就说啊,这么好看的孩子,多一分太多,少一分又太少,娴静如玉,人见人爱,那个可人啊……叫人不知该如何喜欢才好……”说着说着脸色忽然一变,恨恨地说,“这该死的厚木!我一想到那孩子不知会被谁弄去做了儿媳,心里这个难受,我急啊!”
皇后眼看着嫂子说着说着没了顾忌,连忙咳了一声打断了她。
刘夫人这才醒过神来,忙不迭地说:“该死,该死,请皇上恕罪。”
“这么多年了,慧玲啊,你还是老样子。直来直去,一点都没变。”皇上哈哈大笑,“到底是谁家的小姐,让你这么挂心?你要是真喜欢,朕就为厚木做主了,给他赐婚。”
“千万别!”刘夫人吓了一跳,“厚木要是不愿意,又知道是我跟您说的,还指不定怎么闹呢,那家里可就没地方安身了。我还是先想想办法让他去见一见那姑娘,等他动了心,再请您赐婚也不迟啊。”刘夫人胸有成竹地说,“只要他一见谢小姐,可就成了。”
“谁?去见谁?”皇后耳尖,听见“谢小姐”三个字后一个激灵。
刘夫人说:“不就是谢瑞定大人的女儿吗,叫梨容的。”
皇上愣了一下,问:“谢瑞定的女儿?”
“是。”刘夫人点头。
“你就那么喜欢她?她到底有多好?”皇后叵测地笑了,她嘴上问的是刘夫人,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皇上。我说的你不信,那就让慧玲郡主来说,让谢梨容去和亲是再合适不过了。
刘夫人哪里知道皇后心里的小九九,张嘴便说:“那孩子真是人间绝色,大眼睛,白皮肤,个子高高的,不胖不瘦,走路、说话规规矩矩,待人接物也都是很有礼貌的,看上去清新可人。”
皇后看着皇上悠然一笑。这个谢小姐,如何?可不是我一个人说她好……
皇上微微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