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人想了想,又叮嘱梨容道:“既然皇上、皇后有这样的用心,定会派礼仪师去寺里教你宫中的规矩,你要摆正心态认真学习才行。还有,我找了些关于兰拓方面的书籍,里面有兰拓文和民俗,你也带去抽空好好学学。”
谢大人一肚子的话想说,临到末了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梨容看着父亲心情沉重地出了房间,夜色中他的背影有些佝偻,似乎不堪重负,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谢大人走过拐角,忽然脚一软就瘫倒下来。他伸手去撑地,却没有半点力气,只能无力地仰靠上冰冷的墙上。
这时,谢大人再也抑制不住压抑地哭泣起来。
老天啊,我谢瑞定自问没做过什么昧良心的事,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中间对得起良心。我问心无愧,为什么派去和亲的偏偏是我的梨容呢?
昏黄的烛光下,梨容的泪水洒落在缎面的桌布上,悄然晕染开来,留下斑驳的印痕。
和亲——喜庆而残酷的两个字,伴随着喜气铺天盖地而来的只有痛苦和绝望。
为什么选中的人会是我啊?
梨容禁不住失声痛哭,她所有的美梦都成了泡影。牺牲了爱情,远离了亲人,还要担负国家的重任,她不甘心,太不甘心,可又能如何?
命运不会给她选择的机会,也从来没有给过。
雪白的梨花在枝头无声地恣意绽放,层层叠叠,朗坤身着紫袍从梨花深处缓缓地走近她。
他说:“梨花开了。”
他将玉簪轻轻地插在她的发上……
公鸡的鸣叫划破了暗夜的寂静,一颗亮得刺眼的启明星出现在天边,又是新的一天。
梨容缓缓起身,驻足窗前,那极目之处该是皇宫。这时候朗坤在干什么?她的心里涌起一股甜蜜的苦涩。
朗坤,我真的是为你而生的吗?那么,这一切应该早就注定了,注定在你提出要派一名公主去和亲的时候,上天就安排我为你的创世之举而牺牲,让我们的爱情为六年的和平铺路。
梨容凄然一笑,既然躲不了,那就让我来成全你吧。
希望你的爱能支撑我在异国他乡活够六年,活到中原进军的那一天。我多么希望两军交战时,我能在阵前看到你,用最后的一眼换我的死而无憾。
朗坤,你是我的勇士,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
只要从今往后,再也没有女子抛开家园屈辱和亲,再也没有人牺牲爱情,那我就值了。
梨容抹去泪痕,缓缓地斜靠在枕上。她睡不着,可她必须平复下来,等会儿佩兰会来叫门替她梳洗,她还要去跟爹娘告别,装出一副欣喜的样子。
她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造物弄人,造物弄人啊!
“小姐,快到归真寺了。”佩兰看着发呆的梨容说。
“是吗?”梨容心不在焉地顺口回答。
佩兰轻声问道:“你有心事?”
梨容并没有听见佩兰的问话,皱着眉不由得长叹一声,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小姐,从上车到现在你已经叹了二十声了。”
忽然,马车外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马车里可是谢家小姐?在下御林校尉刘茨平,是公主的护卫队长,公主已到寺中,特派我等前来接小姐。请小姐下车,换乘轿子。”
梨容应声下了车,未抬头先行礼,“烦劳大人亲自来接,实不敢当。”
“小姐客气了,但礼数未曾到位。”刘茨平爽朗的声音传来。
梨容有些奇怪,这样还说礼数未曾到位,究竟为何?
“小姐怎可先谢我?最当谢的人,身份远在我之上。”
梨容一笑,心中明了,又说:“谢公主赐接之恩。”
“错是没错,还是漏了一个人啊。”刘大人笑着说。
梨容摸不着头脑,想不出哪里出了纰漏,于是疑惑着抬起头来。
一个黑黑壮壮的戎装男子端坐于马上,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梨容目光一转,他的旁边同样端坐于马上的竟是朗坤。
梨容的心开始狂跳,仿佛就要从嘴里跳出来。她的手开始颤抖,突如其来的激动让她不知所措。她的脸开始发烫,天啊,怎么是他?怎么会在这里碰到他?
梨容怔怔地看着朗坤,思绪仿佛都停止了。
“你可能不认识吧,这是六殿下。”刘大人说。
一时间,太多复杂的情绪涌出来,满腹的委屈和心酸就要抑制不住地奔泻而出。梨容多想在他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他,告诉他她有想他,有多难过,有多害怕。
瞬间,梨容猛然警醒,自己不可以忘情,不可以失态,不可以暴露。她仓促地低下头去,听见自己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谢殿下。”
朗坤没有说话,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上轿吧。”刘大人大手一挥,“谢府马车可以回去了,其余人都跟上!”
“民女谢梨容见过公主。”梨容跪下。
“你就是梨容?抬起头来让我看看。”稚娟看着梨容说。
梨容缓缓地抬起头,看见一张面若桃花、微笑可亲的脸庞。公主毕竟是公主,虽然看上去还是颇有些天真,但浑然天成的高贵气质,尽显气势逼人。
稚娟仔细地打量着梨容,忽然恍然大悟,“我知道你为什么叫梨容了,你长得真的好像一朵梨花啊。皇后娘娘选你来陪我,说我一定会喜欢你的,我当时还奇怪她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喜欢你呢。现在终于知道了,谁见了你都会喜欢你呢!” 稚娟随即轻拍着身边的椅子说,“来,你坐这里来,我们好好说说话。”
“是。”梨容上前,傍着稚娟坐下,但仍有些拘束。
“你多大了?”倒是稚娟显得随和亲热些。
梨容低头道:“回公主的话,民女满十六了。”
“什么时候满十六的?”稚娟追着问。
“三月初九。”梨容回答。
“那你比我大呢,”稚娟数了数手指头,“正好五个月。”她凑近梨容跟前,轻声道:“我该叫你姐姐呢。”
“公主。”稚娟的贴身主事嬷嬷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份。
稚娟瞥了一眼,低声道:“不用理她。”
“这样与礼制不合,还是请公主不要这样叫。”
“我喜欢你,就喜欢叫你姐姐,有什么不可以?”稚娟固执地说,“以后我就叫你容姐姐了。”
这时嬷嬷又插话说:“谢小姐,您的卧室安排在公主的隔壁,有什么事公主自然会派人去叫您的。”
梨容闻言,连忙起身告辞。
稚娟忽然冷了脸,不高兴地说:“都出宫了,还不得解放,你们都退下吧。”
嬷嬷带着屋里的宫女都退了出去。梨容跟着要走,稚娟快步走过来拉住梨容,眨了眨眼道:“没叫你走呢。”说着,将梨容拉到椅子边坐下,笑嘻嘻地说:“终于都走了,我都快憋死了!好不容易出宫一趟,有你做伴儿想来可以玩个痛快了。”
梨容淡淡地一笑,轻声问道:“公主想玩什么呢?”
“先把归真寺转个遍,然后,然后……再想办法溜出去玩。”
看着稚娟如此单纯的模样,梨容心生喜爱,不由得逗她说:“公主想不虚此行?看来比较困难啊。”
“啊?”稚娟瞪大了眼睛,“你不会去跟皇后娘娘告密吧?”
“当然不会。”梨容笑着说,“可是……戒备如此森严,公主想如何偷溜呢?”
稚娟鼓了鼓腮帮子,笑道:“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六哥自然有办法。”
六哥?朗坤?梨容心里一阵抽痛,忍不住愣了一下。
稚娟看见她的表情,连忙解释道:“等会儿你就能见到他了,我六哥可好了。就是……反正你看到他时别被他吓坏了。他虽然不爱笑,总是一副阴沉的样子,但长得可帅了,而且最好了。我所有的哥哥里,我最喜欢他!”
稚娟快乐的情绪感染了梨容,她笑着问:“是吗?”
“当然了!”稚娟说,“我可崇拜他了!他人好又聪明,还长得帅!”
梨容心里甜滋滋的,却笑着摇了摇头。
“你不信啊?容姐姐。”稚娟挽起梨容的手臂,笑着说:“反正,我临来时跟父皇要求要六哥护卫我,那他就可以经常到归真寺来了,以后你会慢慢地了解他的。你现在不信,到将来可不要一不小心爱上他哦。”
稚娟长而翘的睫毛忽闪忽闪的,透着精灵一般的气息,虽然有些狡黠,但更多的是善意。
梨容在稚娟的注视下渐渐地红了脸。
稚娟笑着说:“我觉得你们很是般配呢。容姐姐,要是六哥能爱上你,说不定你就是我未来的嫂嫂了。”
“不可能。”梨容低声说,心情瞬间变得灰暗。怎么可能呢?我已经被选去和亲了。
“没什么不可能的,事在人为嘛。我将来一定要选一个像六哥这样的驸马。”
梨容一怔,忍不住掩嘴笑了。
稚娟马上领会到了她笑容里的意思,一下子羞红了脸,却还是嘴硬,“本来就是嘛!容姐姐,你可要保密啊!”
梨容微笑着点了点头。
虽然是斋饭,却也丰盛。朗坤还没有来,嬷嬷趁机向梨容细数宫中吃饭的礼节,梨容听得仔细,稚娟却很是郁闷,她面无表情地将手放在桌上,五个手指不停地轮番敲打桌面。
“嬷嬷教导完了?”稚娟正了正身子。
嬷嬷恭声道:“回公主的话,结束了。”
“那就下去吧。”稚娟轻轻地一摆手,动作优雅,语气却坚决。
“这……”嬷嬷迟疑了一下。
“嗯?”稚娟威严地哼了一声,表示不悦。
嬷嬷低头,退下了。
“真是讨厌。”稚娟冷冷地发了一句牢骚。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虽然有些看不惯嬷嬷仗势凌人的嘴脸,但梨容还是宽慰稚娟道:“她总归是你的嬷嬷,也是为了你好。”
“她才不是我的嬷嬷。”稚娟噘起嘴,不满地说,“我的嬷嬷被留在宫里了,这个是皇后娘娘指派给我的。不知道是不是在寺期间的临时嬷嬷,要是回宫后皇后不把她叫回去,老是这么跟着,我真的会被她烦死。
“我一点都不喜欢她,当时就跟皇后娘娘说要带自己的嬷嬷来,可是皇后不同意,她说这个嬷嬷是宫里的老嬷嬷,专门派来调教你的。我提出让她调教你,我还是带自己的嬷嬷,皇后娘娘又说不用这么多人侍候,一个嬷嬷就够了。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