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容顿时明白稚娟为什么对这个嬷嬷这么反感,一直都没有什么好脸色。听了稚娟的话,她的心情更加沉重了,皇后娘娘竟然单独指派了一个嬷嬷专门来调教自己,看来此次和亲非同一般,而自己彻底陷入了绝望。
“我本来要找父皇做主的,刚到正阳殿门口就被六哥拖了回来,他劝我忍一忍。”稚娟说着,使劲一拍桌子,“哼!我现在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跟父皇说了。你看看,惹上这么个碍眼的东西,成天就知道让我不痛快!”
梨容赶紧拽了拽她,用眼睛瞟瞟门口,竖起食指说:“嘘——”
稚娟会意,冲梨容扬扬眉,笑着说:“我们不理她。”
“不理谁呀?”应声而入的,正是朗坤。
“六哥。”稚娟一下子跳了起来,梨容侧身站到了一旁。
朗坤低声问:“你把嬷嬷呵退了?”
“你不知道她有多啰唆。”稚娟气呼呼地说,“走了清净。”
朗坤看了稚娟一眼,深有意味地说:“她是老嬷嬷你该尊重她一些。”
“她可曾把我放在眼里?”稚娟不服气,“她还口口声声教导容姐姐,要对公主心存敬畏,偏偏自己就忘了,她只是个嬷嬷,我才是公主。”
朗坤静静地看了梨容一眼,“她代表的可是皇后娘娘。”
稚娟知道哥哥的意思,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她无奈地叹了口气,“难不成我再把她请进来?”
“那倒不用,”朗坤缓缓地坐下,“就如你所愿,清净地吃顿饭吧。”
“先不吃饭,来,我介绍一下,这位是容姐姐。”稚娟一把将朗坤拽起来。
梨容缓缓行礼,“六殿下。”
朗坤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必多礼,起来吧。”
梨容低着脑袋退到一边。
“抬起头来啊,抬起头来,容姐姐。让我六哥看看你。”
梨容没有抬头,她的心里有着太多的愁绪。
“容姐姐?”
朗坤轻声道:“我们见过了。”
“见过了?”稚娟拖长了声音,“你们怎么会见过?”
“刚才我带侍卫去接的她。”
“你怎么想起要去接她呢?”稚娟奇怪地问。六哥虽然心细,但也不至于这么屈就,或者应该用急迫这个词来形容吧。堂堂皇子主动去接一个二品官员的女儿,这算什么事啊?她隐约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
梨容闻言心中一动,原来他去接我,并不是公主的主意,而是借公主之名啊。
“早点接了来,好了了一件事。”朗坤不慌不忙地回答。
稚娟打破砂锅问到底,“那也不用你亲自去啊。”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在寺里逛和去接人也没什么区别。”朗坤瓮声瓮气地回答,脸上波澜不惊,话语滴水不漏。
这下稚娟没话说了,她狐疑地望了朗坤一眼,还是有些不相信。
“吃饭吧,我饿了。”
稚娟嘴里嚼着饭,眼睛却一刻也不停歇地在梨容和朗坤的脸上扫来扫去。她心里起了疑,他们的关系似乎不简单,可看来看去又仿佛丝毫不相干。
“这个豆腐真好吃,我再去要点来,吃个尽兴!”说着,稚娟端了盘子几步就出了房门,然后悄悄地顺着窗户缝往里看。
梨容埋头吃着饭,即便是两人单处,她也不敢妄动。
忽然,朗坤用脚轻轻地碰了她一下,梨容迟疑地抬起头,看见朗坤直盯着自己,她仓促地低下头去。朗坤在桌下又轻轻地碰了一下她,她只好抬起头,朗坤看着她微微一笑,眼睛朝窗外瞟了瞟,梨容马上会意稚娟在窗外偷看。
这个鬼灵精怪!梨容强忍笑,低头继续吃饭。
稚娟在窗外趴了好一阵子,却发现屋里的两个人各吃各的,根本就没有说话。她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而被她设计的两个人却没有任何表示。无奈之下只好现身,稚娟把盘子往桌上一放,说:“厨房里也没有了,还是等下餐吧。”
朗坤没有理会她,继续吃。梨容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脸色如常。
吃过饭,梨容回了房。
本来想小睡一会儿,又因为心事太重,根本睡不着。梨容斜靠在床上,将父亲收集的兰拓书籍随手拿出一本看了起来。恰好书中讲的是兰拓的风俗,也还算有意思,不知不觉就入了神,等到感觉眼睛酸了,方觉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
佩兰靠在椅子上睡得正香,梨容轻轻地起身替她盖上一件外套。
这时,有人敲门。
梨容怕吵醒佩兰,赶紧开了门,“公主?”
“容姐姐。”稚娟有些兴奋,声音有些高。
“嘘!”梨容连忙示意她小声,“里面有人睡着呢。”
“谁呀?”稚娟探头一看,屋子里睡着的只有一个小丫鬟,“你说的就是她呀?”
“是啊。”梨容说。
“她是你的丫鬟。”稚娟有些大惊小怪,对一个丫鬟用得着这么体贴吗?!她在宫里早就习惯别人来照顾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要照顾别人,甚至连替别人着想都没有过。
“丫鬟也是人嘛。”梨容轻声道,“虽然出身不同,但本质并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我比她运气好,生来就是小姐,而她却是丫鬟。命运又不是可以自己选择的,每个人都活得不容易,为什么不能相互体谅一些呢?”
稚娟瞪大了眼睛看着梨容。这些观点她还是头一次听说,她觉得梨容真的是个很特别的人。她想了想,问道:“本质没有区别是什么意思?”
“一个人抛开世俗所赋予的一切,就是一样的。比如说,如果我不是谢小姐,如果我爹爹不在朝为官,如果我生在普通人家,那我就跟我的丫鬟是一样的。现在我之所以跟她不一样,就是因为我的出身。我是谢大人的女儿,我的爹爹在朝为官,所以我跟她才会有区别。而本质上,我跟佩兰都是女人,都处于相同的年纪,在人格上我们是平等的。小姐和丫鬟并不是先天生就的,而是后天的世俗强加的。”
稚娟认真地想了一阵,说:“那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我生下来时,跟你和佩兰是一样的,都是普通的女孩子,后来之所以成为公主,是因为我的父亲是皇帝,你是小姐是因为你的父亲是官员,而佩兰做丫鬟是因为她生在普通人家。我们的不同不是本身的不同,而是外在附加的身份不同,对不对?”
“你很聪明。”梨容赞许道。
“你说的这些,以前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稚娟亲热地挽住梨容的胳膊,“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说着,稚娟好奇地问:“你对你的丫鬟一直都很好吧?”
“什么叫好?”梨容反问一句。
稚娟摇了摇头。
“真正的好不仅仅是多赏点东西,多给点钱财,是要付出真心的。”
稚娟又听不懂了。
“真心为她着想,关怀她、体贴她,最重要的是尊重她。”
“尊重她?”稚娟问。
“对,只要你心里认为大家都是平等的,没有什么事是谁应该为谁做的,对别人为你做的任何事都心存感激,那么你就会用尊重的语气同对方说话。你尊重别人,别人就会尊重你。”
“可我是公主,就算我不尊重他们,他们也必须要尊重我啊。你看嬷嬷,我退一步她就得寸进尺,我坚持她就没办法了,她必须得听我的。”
“那不是尊重,是畏惧。”梨容笑着说,“你要尝试着去理解她,你认为她坏了你的好心情。可是她却认为,你是公主,有着至高的身份和地位,你不应该叫我容姐姐,这样与礼制不合,会让人笑话。从这一点上说,她是没有错的。所以即便是因此惹得你不高兴,她还是要坚持。”
“你不是说人人都是平等的吗?”稚娟说。
“你既然说人人平等,为什么不能把嬷嬷看成平等的人呢?”梨容问。
“她是奴才!”稚娟一提到她,气就不打一处来。
“我也是奴才,你为什么要叫我容姐姐呢?”梨容笑了。
“你不一样啊。”
“我有什么不一样?”梨容说,“人人都是平等的。”
稚娟鼓着腮帮子,说不出话来。
“人人都是平等的,我这样说你能够接受。但她不知道,也不能够理解。我们只能先要求自己,而不能强求于别人。她认为自己是对的,就暗示你应该这样做,你坚持,她出于对你的畏惧只好妥协,这怎么能说是尊重呢?尊重应该是发自内心的,而不是因为强权。”
“那我怎样才能让她尊重我呢?”
“你必须先尊重她,她才有可能尊重你。”
“那她要是得寸进尺怎么办?”
“你敬人一尺,人敬你一丈。何况你是公主,能放下身段与人平心静气地说话,肯定能事半功倍的。”梨容微笑着说,“不信你试试。”
稚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下回我试试。”然后呵呵地笑了。
“你笑什么?”梨容问。
“做你的丫鬟,肯定很幸福。”
“如果你能让别人感到幸福,那么自己也会觉得幸福。”
稚娟再一次瞪大了眼睛,她看见梨容的眼底光芒,那是真正发自心底的悲悯,纯洁而神圣。我要是能做个像容姐姐这么高尚的人该有多好。瞬间,稚娟猛然觉得自己过去的十五年过得多么混沌,她的心里忽然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渴望。思想是一种多么微妙的东西,透过一番无意的话语就深植在她的心中。
“公主,真不该让您站在屋外。”梨容歉意地说。
“没关系。”稚娟顽皮地笑了笑,“站一下而已,我心情很好。”
“能为别人做点事,哪怕是举手之劳,给别人方便的同时也能让自己感到快乐。”梨容说。
“你说得对。”稚娟笑嘻嘻地说,“我越来越喜欢你了,真希望你能做我的嫂嫂。”
梨容一愣,脸红了。
“嫁给我六哥,你愿意吗?”稚娟凑过来,挤眉弄眼地说:“你们俩好般配呢!”
梨容的眼前又一次浮现出那冷俊的面庞,随着甜蜜而来的是令人窒息的心悸。
我愿意,可岂能天遂人愿?和亲——想到这里,梨容的心一阵抽痛,头忽然一沉几乎晕厥。
“容姐姐,你怎么了?”稚娟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她。
梨容捂住胸口,虚弱地说:“我没事。”
“快请太医来!”稚娟急切地喊道。
屋里酣睡的佩兰猛然惊醒,慌忙出来把梨容扶上床,“小姐,你怎么了?你可不要吓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