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母还未开口,旁边的藤萝侍女说话了,“禀告王母娘娘,花仙并非一念之仁,她和小神蜂早有情愫。”
梨花仙子愕然地看着她。
王母娘娘则脸色大变。
王母虽然生气,却也没打算重罚梨花仙子,但听闻藤萝侍女告密,不禁勃然大怒,“名列仙班,是非不分;无视仙规暗生私情,更是罪上加罪!此等事件,绝不轻饶!将他二人打下凡间!”
观音阻挡不及,眼见着天兵将梨花仙子和小神蜂押往南天门,事情无可挽回。
“你缠绕梨树而生,梨花仙子待你不薄,阳光、雨露均与你分享,又替你阻挡风雨。可关键时刻,你却反戈相向。你们本是一体,她被贬下凡,你又如何在仙界安生?!”观音叹息地看了藤萝侍女一眼,伸手一指,一道金光闪过,藤萝侍女的嘴角多了一颗痣。观音顺势广袖一拂,须臾间,藤萝侍女已一头栽下天庭。
百花仙子跪下请示:“王母娘娘,观音菩萨,关于他们三人的宿命,阎王的生死簿和月老的红线谱该如何安排?还请明示。”
王母怒气未消,“既然是想以簪子混淆我的视听,那就让簪子作为他们的信物,左右他们的命运吧。梨花仙子为了小神蜂,竟然不惜违逆我,作为对她的惩罚,就让她尝尝被辜负的滋味。”
观音点了点头,“身在仙界,尚不知自修德行,藤萝侍女也该受些劫难,方能明白谨言慎行的道理。”
“这个就由观音菩萨说了算,我不管了。”发生了这样的事,王母也没了游园的兴致,“观音菩萨,我们还是去天池看看吧。”
观音笑着跟着王母离开了百花园。路过梨花丛时,观音停下脚步,若有所思。
观音迟疑片刻,轻声说:“汲远,你去送她一程。王母历来苛责,若是责罚太重,你就在天兵天将那里说个情吧。我佛慈悲,仙子要受苦了,等事情过了,我再为她向王母求情。也许,结局未必太坏。”
“我谨记观音菩萨的话,追到了南天门。天兵天将看在菩萨的面子上,才答应法外施情,由我负责仙子转世,也由我负责带仙子回天庭。仙子本应生于贫苦人家,我好不容易才让她托生于谢家。但是能否过情关,无法预知。观音菩萨不好明示,我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那你为何不留下,守护于她?”正言方丈问。
“将她安置好,我就要回去向观音菩萨复命了。天上一日,人间千年。现在,观音菩萨和王母还在天池,如果王母兴致好了,菩萨开口求情,仙子的命运,或许就可以改变。无论如何,我都要走了。”
“师叔……”正言方丈还想说什么,汲远和尚的身影却已经淡了下去。
“尽你所能,关照她吧。”汲远和尚的话从遥远的云端传来。
“那和尚说我这颗痣生得不是地方,唉!媒系……”白颜悻悻地说。
“他说你一生注定出风尘又复入,全赖嘴一张,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你祸从口出?那你就少说些话吧。”
“什么叫少说些话?我的话很多吗?难道要我做个哑巴,一句话不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
白颜垂头丧气地说:“我后来慢慢才知道,‘出风尘又复入’是说我只能做个风尘女子。小姐把我买下来,我才能离开那个该死的妓院,难道我还要再回去?这真的是我的命吗?为什么我会是这样的命?”
若愚被白颜的忧虑所感染,好半天才讪讪地说:“不一定准的,不要再想了。”
“可他们都说他是神僧。”
若愚也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她了。
前厅,大家都到齐了,正等若愚来动筷子。
若愚一进门,就看见母亲责怪的眼神。他慌忙对大家解释:“对不起,我睡过头了。”轻轻一语,就把白颜拖延的时间带了过去。白颜看着他,偷偷一笑。
“无妨,快坐下吧。”谢大人招手。
若愚刚从白颜那里收回目光,看见梨容正看着自己,他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梨容的目光又静静地落在白颜脸上,然后,盯着桌上的芙蓉汤发呆。
谢大人举箸,先给若愚夹了一筷子菜,自己才开始吃。
谢夫人笑着看了看若愚,说:“昨天匆匆忙忙的,忘了一件重要的事。若愚那里还是要配上书童和丫鬟的。”说着,吩咐管家道:“去把下人都带过来,让少爷自己选。”
管家领命下去。片刻后,所有的下人都站在院落,谢夫人示意若愚自己去看。若愚远远地瞅着,指了一个面相机灵的半大小子道:“就他吧。”
“濒洲,过来。”谢夫人唤道,“从今日起,你就跟着少爷做书童吧,要小心服侍。”
濒洲走过来鞠一躬,恭声道:“少爷。”
“你叫冰州吗?”若愚笑着问,“一块冰还嫌不够冷,非要整个州才行啊,你怎么起了个这么奇怪的名字?”
“那是因为小姐遇到我的时候,我正跪在江边码头卖身葬父,所以小姐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那你原来的名字呢?”
濒洲四下看了看,扭捏地红了脸。
见此情景,若愚已经明白,濒洲的原名肯定是难登大雅之堂,他本想作罢,却又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追问道:“说啊,到底叫什么?”
濒洲见躲不过,只好埋首,低声回答:“狗剩。”
顿时,满屋的人哄堂大笑。
唯有梨容沉下了脸,颇为严肃地看了若愚一眼,似是对他让濒洲当众难堪不满。
“好了,好了。”谢夫人问若愚,“还有丫鬟呢?”
若愚再次扫视了一眼人群,面上露出些失望的神色。
“没有合意的?”谢夫人探询地问。
若愚微微一笑,没有做答。
“再仔细看看吧。”谢夫人仍是好心,“要不……再给你买一个回来?”
若愚若有所思地瞟了一眼白颜。
再买一个实在没有必要,但院子里的丫鬟他又一个也看不上。其实,他是想要白颜的,可又不好开口。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开口,叔父肯定会答应。白颜是梨容的丫鬟,他昨夜已经占了梨容的梨园,如果今日又开口索要梨容的贴身丫鬟,只怕他这一世都会被梨容记恨着。毕竟,梨园易主,他还可以解释为无意,可白颜的去留,就是他的成心所为了。
尽管心里有想法,若愚还是忍了又忍,没有说出来。
谢夫人何等聪明的人,一眼便看出了端倪。
谢夫人淡淡一笑,轻声说:“若愚,你仍旧是见外,还是婶娘替你做个主吧。”
梨容闻言看了母亲一眼,又看了白颜和若愚,低下了头。她似乎对一切都心中了然,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脸色平静如常。
谢夫人扬声道:“白颜,今后你就跟着少爷吧,打点一切都要精心。”谢夫人吩咐。
“是。”白颜垂首应下,暗里却看着若愚抿嘴一笑。
若愚不便表示什么,只微微地点了点头。此时,他可没有白颜那样的好心情。因为他看见谢夫人喊白颜的一瞬间,梨容夹菜的手在半空中略微地停顿了一下,这么一个微乎其微的动作,别人没有发觉,若愚却看得分明。
尽管梨容依旧保持着一贯的沉静,若愚却真切地感觉到,她心里的意外,有失落,更有忧伤。他的心和她的心似乎是相通的,不论一个多么细微的变化,他都能感觉到她的想法。他完全可以不去理会,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只要看见她,他就会抑制不住地去揣想梨容一贯沉静的面容下,到底有着一颗怎样的心。
谢夫人把白颜给了他,他却没有预想中的那种欣喜。
梨容会怎么想?若愚抢了她的梨园,夺了她的丫鬟,却又对她充满了同情。
“梨容,”谢大人用手指指凳子,示意她坐下,“梨园给了若愚,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梨容摇摇头,没有说话。
“你能理解是最好,如果有什么想不开的,爹爹也只能告诉你,陈家有恩于我们,没有若愚父亲的资助就没有谢家的今天,所以,若愚和伯娘不仅仅是客人。”谢大人严肃地说,“今天叫你来,是正式地告诉你,不管以前你和若愚发生了什么不愉快,从现在开始,你都要把他当成亲哥哥看待,有礼有节,好好相处。”
“是。”梨容低声应了一句。
谢大人对女儿的态度很是满意,又叮嘱了几句,便出门办事去了。
梨容见父亲走后,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出去时,却被母亲叫住,“还是有些想不通是不是?”
梨容看着母亲轻轻一笑。
谢夫人也笑了,“知女莫若母,你过来。”
梨容静静地依偎在谢夫人身侧,“娘。”
谢夫人柔声道:“你是不会说什么,但娘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不要怪你爹爹,陈家对我们有大恩,现在这样回报他们也是应该,只是让你受委屈了。”
谢夫人轻轻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发,低声道:“你依然是这个家的主人,有什么事,不要去跟若愚计较。”
“我知道。”梨容打断了母亲的话,浅笑着说,“我不会跟他计较的,您不是常常教育我,要大度吗?”
“娘知道,娘没有跟你商量,就把白颜给了他……娘有娘的考虑。”
梨容回答:“梨园都给他了,何况一个白颜?给了就给了吧,我知道在娘看来是他自己想要白颜的。”
“娘……”谢夫人欲言又止,还是把心事压了下去。
谢夫人不想告诉女儿,她把白颜派给若愚,是另有深意的。她有预感,夫君如此器重和扶持若愚,是想让他高中科举。她害怕夫君为了报恩,把唯一的女儿指给陈若愚,也许若愚高中的那一天,就是夫君将女儿下嫁与他的那一日。平心而论,她并不讨厌若愚,但也并非特别喜欢他,报恩是一回事,要当她的女婿是另一回事。她希望自己的女婿,至少应该是门当户对的。她跟夫君因为出身悬殊,始终有许多意见和看法不同。夫君出身贫寒,对人太过苛责。所谓出嫁从夫,不论多么不开心她还是谨守妇德,但她不想女儿走她的老路。
因此,她看见若愚对白颜的喜欢很是舒心。他们是般配的,她希望他们能成为一对。如果,将来日久生情,若愚开口向夫君索娶白颜,夫君也不可能不应允。那样,对梨容的幸福也就没有什么威胁了。
但是,这些话她不能跟梨容说。谢夫人低头想了想,开口道:“梨容,你爹爹对你虽然要求严厉,但娘也不能委屈了你。娘把佩兰给你做贴身丫鬟,白颜虽然伶俐,话却多了些,佩兰虽然嘴笨,却稳重踏实。”
梨容轻轻一笑,算是应承了。
梨容带着佩兰离开了,谢夫人看着梨容的背影,有些恍惚。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下个月初六就是梨容十六岁的生辰了。梨容是上天对她的恩赐,她不知道梨容还能在自己身边留多久,是嫁作人妇告别谢家,还是要跟汲远和尚远走他乡。
谢夫人幽幽地叹了口气,梨容善良明理、与世无争,出落得越发美丽了,可唯一的遗憾就是少言内向。想到这里,谢夫人不由得对夫君生出些怨恨,如果不是他那么苛责,梨容又怎会是如此性格。她多想让梨容拥有更多的快乐,可是,只要夫君在家,家中的气氛始终是沉重的。
谢夫人来到神龛前,点燃香,正想插上,香忽然折断了。
谢夫人心里一惊,忽然一阵心悸,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观音菩萨,您在暗示我什么?难道是梨容……
梨容带着佩兰回了房,佩兰忙着整理房间,梨容坐在书桌前,才想起桌上这本书已经看过,再翻也索然无味。
从梨园搬出来时太匆忙,书也没带出几本。
梨容将书合上,喊道:“佩兰。”
梨容刚想开口叫佩兰到梨园取书,忽然想起父亲嘱咐过,对陈若愚要有礼有节,派一个丫鬟前去,似乎不妥。
佩兰站在那,等着小姐进一步吩咐。
梨容想了想,改变了主意,“我到梨园去取书,你不用跟来了,忙你的吧。”
梨园依旧是白墙碧瓦,虽然才离开短短一天,梨容却感觉时间漫长。
梨容抬手轻叩门环,似乎怕惊动院落里的梨花。
这时,门自己开了。
白颜这个家伙,又犯粗心的老毛病了。梨容摇了摇头,欲进门,又止步地站在门外,低声问道:“有人吗?”
门内无人应答。
梨容加大了音量,喊道:“白颜。”
门里还是静悄悄的。
梨容迟疑了一会儿,轻轻地推开了门,探头进去。
梨容顺着小径,一路走到听香楼,奇怪的是,楼里也空无一人。
这个时候,他们是不可能去前院的,那到哪里去了呢?
忽然,梨容听见白颜熟悉的笑声从听香楼后的梨花深处传来。梨容犹豫了一下,循声走了过去。
若愚高高地骑在一棵粗壮的梨树枝上,努力地探身往前靠,白颜在树下半张着嘴,紧张地注视着若愚。
旁边的草地上摆放着一小堆采下的梨花。
若愚好不容易够到了一枝梨花,“是这枝吗?”
“不是,不是。”白颜扬手一指,“前头,是前头那枝。”
若愚奋力地往前移了移,“是这枝吗?”
“对。”白颜高兴地说,“就是这枝,快点摘下来。”
若愚一手抱着树干,一手将梨枝折断,把花枝咬在嘴里,慢慢地下了树。
白颜雀跃地扑上去,从他手里接过花枝,笑道:“这才是我喜欢的。”
“终于满足了,我的小姐——”若愚如释重负,“我的事情做完了,可以回去了。”
“行。”白颜大咧咧地说,“你可以滚了。”
“真的要滚?”若愚并不因为她的无礼而生气,反而一脸正经地追问。
“滚吧,滚吧,本小姐早就嫌你烦了。”白颜笑着说。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愚夸张地长叹一口气,“既然你是小姐,又是你要我滚,那我别无选择,只好滚了。”说罢,若愚蹲下身,动作规范地翻了个跟头,“小姐,是这样滚吗?”
白颜见他当真滚了一圈,先是一愣,接着捧腹大笑,手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若愚却继续装傻,蹲在地上抱着腿,愣头愣脑地问:“还要怎么滚,请小姐明示。”
白颜笑得更加放肆,好半天才平复下来,一边擦着笑出的眼泪,一边来拽他,“起来,起来。”
若愚顺势拉住她的手,用力往地上一拽,白颜一下跌倒在地,两个人嘻嘻哈哈滚成一团,刚采好的梨花被压坏了不少。
过了一会儿,两人闹够了,白颜抱起地上的梨花,嗔怪道:“都是你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