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开会议,年年联系会员,对于一个七十多岁老人来说已经够忙的了,同时,他又为剪纸爱好者搭建起共享平台。他曾主编了60多万字的《中国剪纸艺术研究》大型工具书,因出这本书,整整半年时间静坐看稿、编选、设计版式。后来,傅作仁得了一个后遗症,从腰部往下总是又疼又木。为出《傅作仁满族剪纸》一书,傅作仁自己贷款两万元,又从亲友、学生那里借款,才凑足了出书费用。2004年11月,他同老伴又起动一项更大的编著工程,主编《中国剪纸艺术家作品集》,为遍布全国26个省市的近百名民间剪纸艺人创造出版机会。从组稿、编辑、设计、直至校对,又全是傅作仁与老伴承担,到2006年末,已为71位作者出版独立的专集,成为剪纸艺术界一项重要工程。
这些年,傅作仁陆续编写出版了《中国民俗剪纸》、《中华剪纸藏书票》、《黑土艺术》、《中国剪纸艺术研究》、《中国剪纸选集》等近百部书籍。这些书籍填补了中国剪纸研究的空白,厚重地摆在中国剪纸史上。
夕阳美景,绻绻情深
在子女们眼中的,傅作仁与其说是可敬慈爱的父亲,倒不如说是一位剪纸老师。女儿傅清泉说:“在我的记忆中,我的父亲一直在做剪纸,总出去参加各种各样的会。我的父亲一天天地老了,现在和他走在一起,总是我走在前面。记得小时候,我要一路跑着,不然赶不上他的步伐。如今,看着父亲的脚步,心中忍不住一阵酸楚。但父亲在精神上一点也不老,他对剪纸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可是如果你问起他,我们的生日什么的,他一定不记得。”
傅作仁性情淡泊,一生从不把荣誉和金钱放在心上,唯有剪纸才是他的挚爱。剪纸是融入傅作仁血液的情怀,带给他无数快乐,也曾给过他深深的伤害。
“文革”中,他被戴上“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的帽子成了“黑鬼”,老伴成了剪纸“黑店”的老板娘,子女们成了“黑崽子”,连他最疼爱的两个学生也给他贴了大字报。这些都没有压垮傅作仁继续创作的动力。最让傅作仁难过的是,后来居然有人强令他把所有的剪纸作品烧掉。
被逼无奈,他把所有的剪纸作品都搬了出来,放到院子里,在准备一把火烧掉时,他犹豫了,为了创作这些作品,他和其他剪纸作者们不知跑了多少路,熬了多少个夜晚,有多少难以忘怀的日日夜夜……“这可是我们海伦人全县的财富,我不能烧呀”。第二天,傅作仁把剪纸运到农村的一个远方亲属,藏到了一个安全地方。
“文革”结束后,傅作仁还是原谅了他的学生,没有丝毫恨意,甚至在他自己主持编纂的书里把其中一个学生的作品编写进去。另一个学生身体不好,傅作仁在他生病期间多次探望。
从这些事情上,不难看出傅作仁的为人与从艺之道。晚年,历经艺术的熏陶,历经人生的风雨,傅作仁已是坐看云起,宠辱不惊。他变得爱笑,即使在说到“文革”这段让人不安的岁月时,他也是以平淡的口吻讲述。在说到老伴董振凡时,傅老的笑容里明显又多了一丝温柔与得意。
“我的老伴是无名英雄,她的功劳甚至比自己还大。老伴最初不会剪纸,结婚后,看到我每晚都工作到后半夜,十分心疼,为了分担我的工作,她也拾起刻刀踏上剪纸之路。我的老伴相当聪明,她好像天生就会绘画。学什么,一点就通。后来,我所有的作品都是和她共同完成的,我们各有分工,我负责设计、定稿,她负责刻纸。所以说,我是设计师,她是盖房子的那个人。我的剪纸之所以能取得这么多成绩,是因为我和他人不一样——我是用四只手在创作。”
“更重要的是,我作品中的女人原型大多都是来源于她,她是我创作的源头活水。”
步入老年,在大多数时间里,每天傅作仁都是戴着眼镜坐在桌前写字、画画。有时也会拿起工具,修剪他喜爱的花花草草。他生活很节俭,一张纸片都要收起来。书桌上常年放着一只糨糊碗,因为每次写错字时,他都会从收集的废纸里,撕下合适的大小,粘到错误的地方,从来不会用新纸再写。
“现在,我的年龄越来越大了,背也驼了,记忆力也变差了,但是我对剪纸事业仍然会付出全力,不肯松懈;我的千里之志就是小车不倒只管推,愿天下剪纸人都成为艺术家。”这是剪纸大师的暮年心愿。
(原载《退休生活》2012年第2期)
民间剪纸艺术家林玉卿
她的一生颇具传奇:抗日战争时期,还是少年的她就参加了抗日儿童团,后来成为抗日妇救会会长;轰轰烈烈的社会主义建设热潮中,她带头组建了新中国第一个妇女建筑工程队,其事迹被拍摄成了电影《笑逐颜开》;晚年,她又“华丽转身”,一名公安系统的退休干部与民间剪纸大师画上了等号……
林玉卿已经86岁了,可她不服老。眼不花,耳没聋,展纸操剪之间,仍有一大堆设想酝酿在襁褓中,排着队,等她一一催生。晚年,这位文静、眉眼间常常生着笑意的老人愈发忙碌了,她办剪纸作品展,出剪纸作品集,参加研讨会,搞专题创作,搜集散失在民间的剪纸佳作……她常常感叹时间不够用。
风华正茂时不乏炫彩,及至老树春深,又升华出璀璨,人生百年浑似戏文场,能把每一个角色都扮演得出色,林玉卿,让人既羡慕又敬佩。
剪纸,最开心的孩提游戏
1926年,林玉卿出生于哈尔滨,此后她把大半生的光阴都留给了这座她喜欢的城市。
童年,无疑是美好的,对于人的整个一生来说,它调饰出来的往往是基调,是底韵。虽出生在哈尔滨,但林玉卿的童年乃至少年却是在山东栖霞度过的。栖霞县前高格庄,林氏的老家,有名的剪纸之乡,那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会剪纸,而且较着劲儿地比赛谁剪得好。童年,林玉卿就浸润在这浓浓的民间文化氛围中,耳濡目染,她很小就摸起剪子铰纸,这是那个年代最开心的孩提游戏。林家祖辈都喜欢剪纸,母亲、姑姑、表姐都是远近闻名的“机灵人儿”。“机灵人儿”是胶东老家对心灵手巧的民间剪纸高手的敬称,许多年以后,林玉卿还珍藏着老一辈留下来的纸样,从老人们身上,林玉卿学到的是传统手法与技巧,学到的是民间那种质朴、乐观的审美心态,这看似游戏的模仿让她受益终生,也为晚年她致力剪纸埋下了伏笔。
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童年还没结束,国难就接踵而至。十多岁时,林玉卿就参加了抗日儿童团,站岗放哨查路条。尽管那时还很小,但儿童团的团歌到现在她还记得清清楚楚:“月儿弯弯,星光闪闪,我们都是儿童团。站岗放哨又当侦探,盘查行人捉汉奸。鬼子来了,我们就跑,跑到八路去报告,领着八路去杀敌人,杀退鬼子家乡保!”当时,儿童团活动之处都能够听到这样的歌声。16岁,林玉卿参加了抗日妇女救国会并担任妇救会会长,她组织领导妇女们与日寇周旋,躲避清乡扫荡,为八路军通风报信。
激情岁月,生疏了那份乐趣
1948年,林玉卿重返出生地哈尔滨,在市军需厂参加了工作,此后,她先后在沈阳军区驻哈被服局、哈尔滨市工业局建筑公司、中共哈尔滨市委政法部、哈尔滨市公安局等单位工作,行行出色。
值得一提的是,就职建筑工程公司时,时值社会主义建设高潮,那是火红年代,激情燃烧的岁月,也是林玉卿青春靓丽、如金似玉的花样年华期,她带头创立了全国第一支妇女建筑工程队,担任队长兼党支部书记,她带领着六十多名家庭妇女修建了哈尔滨市电影机厂职工宿舍——“三八号大楼”、“花园邨宾馆”、“妇女先锋号”等楼厦。当时,这支“新中国第一支妇女建筑工程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受到各级领导的高度重视,中央领导彭德怀、李富春、蔡畅等,哈尔滨市市委书记任仲夷、市长吕其恩等,都接见了林玉卿。妇女们真的“顶了半个天”,于是花环、桂冠纷纷戴在了她这个带头人的身上。长影还以此为素材拍成了电影《笑逐颜开》。
职场这段人生岁月,一边要埋头工作,一边还要照顾老人、子女,加上当时的文化大气候,林玉卿无暇剪纸。但隐在她内心里的那份剪纸情结并没有完全消散,逢年过节,她也会剪些喜庆的图样送给亲朋好友,空闲了,偶尔也会摸出剪子体验一下那份生疏了的乐趣。从认知的角度看,其实这时的林玉卿并没站在艺术创作这一高度看待剪纸,剪纸在彼时的林玉卿的生活空间里,仅仅是一种喜欢,一种被放置在亚文化状态中的喜欢。
再生繁华,眼前一片崭新世界
像很多老年人一样,离退休后方有闲暇,这时文艺走进了她们的生活,唱起主角,从而老有所乐。
退休了,人生有过奋斗,有过光彩,有过荣誉,如今儿女孝顺,家庭幸福,是该颐养天年了。可像很多老年人一样,人生的节奏骤然松驰后,林玉卿一时很不适应,生活忽然变得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加上老伴的过世,曾使林玉卿的生活一度单调、无主。2003年,她抱着找点事做的心态进了老年大学,刚好那里设有剪纸与绘画这两门让她亲近的功课,林玉卿很自然地选择了它们。这一年,她已经77岁了,她自己也未曾料想,晚年的人生轨迹将由此而改观。
既然做了,就要做好,这是林玉卿的一贯信条,她克服高龄路远等困难,风雨不误地坚持上课。理论与实践的双修,使林玉卿对剪纸这门艺术有了新的认识。也许是心有灵犀吧,艺术女神对林玉卿格外垂青,很快,她就上“道”了,似乎一下子懂得了“表达”,即用剪子在纸上描述自己的想法。儿时喜爱的剪纸游戏又回到了她的生活,不同的是,这次是以全新的姿态出现,再度推开剪纸这扇门,眼前是一片崭新的世界。
在随后的几年里,林玉卿创作了大量剪纸作品。笔者见过她创作,一般的作品随手一剪,就活灵活现;大型的复杂的创作,她首先要精心绘制样图,然后把样图用书钉和不同颜色的彩纸钉在一起,再静心地操起剪子横竖左右一点一点地剪。多年的精心习练,剪刀在她手上仿佛有了灵性,心到眼到手就到,信手拈来,妙蒂横生。然而,看似随意,其实她对剪纸充满了古老的艺人式的敬畏,剪纸是一次性的工艺,一幅复杂的大作品,往往会因为后期的一剪不慎,而成为废品。剪纸时的林玉卿从不马虎,她不戴花镜,剪纸在她心目中是一份精微而虔诚的事业。特别值得肯定的就是林老对待艺术的这份一丝不苟、精益求精的态度。
自从迷上剪纸,晚年的林玉卿可谓忙忙碌碌。她经常没日没夜地创作,一些作品往往需要几天几夜才能完成。创作的过程是辛苦的,当初在创作航天英雄杨利伟与女公安局长任长霞时,她先后几易其稿,有时剪罢已然是凌晨。她于2004年剪制的大型作品《金陵十二钗》,从选画、构思到运剪……断断续续地剪了两个多月才完工。没有对剪纸的挚爱,这份艰苦是吃不消的。
累归累,但一提起剪纸,这个“剪纸奶奶”满眼都是光彩,她说人生最高兴的事就是“作品成功后,那种放松的欣慰劲儿”。我常常猜想,进入创作中的林老是在做一种寻找的运动吧?寻找的是灵感的点燃,寻找的是美,寻找的是一段激情飞扬的时光,寻找的是一段永不褪色的绿色记忆。
独具特色,林氏剪纸的艺术之魅
林玉卿剪纸内容丰富,题材多样。风格上,她承袭了山东剪纸的细腻、秀美风格,同时受黑土文化的影响,又融入了粗犷、飘逸的元素,而在现代剪纸的影响下,其作品在题材、内容方面又有所拓展,使其蕴涵了现代剪纸的意蕴。罗马城不是一天建成的,品质的形成更不可能一蹴而就。短短的七八年左右时间,林玉卿剪了成千上万张作品,可以说一刀一剪无不凝聚着她的心血。
对传统题材的迎春接福、民间传说、仕女美人、十二生肖、花鸟鱼虫、吉祥图案等等,林玉卿几乎都有涉猎,且都有上乘佳作。此类题材与她剪纸艺术的底色——山东栖霞剪纸的血缘最近,同时又融入了她独特的个体审美体验,所以最能体现林氏剪纸之飘逸、秀美、细腻、流畅的特色。
以“古代仕女图”为例,2010年是农历虎年,林玉卿创作了剪纸《仙女降虎》,画面中,五只凶狠、威风凛凛的猛虎陪侍出一位衣袂飘飘的仙女,款款走来。妩媚与阳刚、美女与野兽,如此巧妙的互衬,使作品极具张力。这幅作品用剪复杂,但杂而不乱,仿佛窥得了屈子笔下那“山鬼”的风韵。这些年,林玉卿剪了很多她喜欢的古代仕女,这些作品构图均匀,线条流畅,刀刀合缝,丝丝入扣。那些穿梭时空的古代大美人儿,或温柔,或清俊,或活泼,或雅静,个个大方,自成一格。在剪制过程中,她特别注意人物的面部细微表情的把握,因为这是剪纸的“画眼”,是点睛之笔。同时,她也很注重表现服饰、头饰。古代人物,特别是仕女,多宽衣大袖、绫罗飘带,剪时要靠作者手上功夫的积累,意到刀到,一气呵成,这时是不能拘泥画稿的,否则照葫芦画瓢难免呆板。于是林黛玉、薛宝钗、杨贵妃、李清照……神采各异;于是“盗仙草”、“麻姑献寿”、“踏雪寻梅”栩栩如生。鲜为人知的是,林玉卿的画作功力同样出色。学画,也是在她77岁那年才起步的,但她把握造型与线描能力之强出人意料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