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暗叹了口气,低声问:“能不能先离开这里?”
如果他真要给我个“教训”,可不可以别在大庭广众之下?这算是我的请求吧。我想我眼中要表达的意思,他是看得明白的。可能是我乖怜的态度正中了他的下怀,低沉的笑声响起,他最终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他挥手结账,揽着我的肩走出了餐馆。当车子停下时,我怔了怔,居然是我公寓的楼下。
“你是要……”微凉的手指已抵住我的唇,他眼中危光浮动,“浅浅,两个选择,上楼还是去我公寓?”这种情况下,我别无选择。
到门前时,我杵着没动,有点垂死挣扎的意味,却听耳边一声讥笑,随即是钥匙抖开的声音,我再次领悟到自己又干了件傻事,不对,是两件。
第一件是在昨天已经想起这个人有我屋子的备用钥匙时,居然没换锁。第二件就是眼前这桩,都到门口了,再梗着,从他眼里的那丝嘲弄来看,他认为我是在拿乔。
进门后就听他浅淡吩咐道:“去弄点吃的给我,肚子很饿。”
原来他那句没吃说的是真的,我瞟了眼墙上的摆钟,已经一点多了,他倒还真能挺。
十分钟后,一碗香喷喷的荷包蛋拌面出炉,端到了桌上。但看许子扬一脸的嫌弃,就知不合他大少爷的心意,我只能转身再回厨房,看看还有什么食材。以许大少的心性,今天不把他的胃伺候好了,后头指不定还要怎么为难我。
等进了厨房后,我顿住脚步,我们这个样子相处,是默认了他之前的提议?心中直觉不妥,不行,我现在该做的是怎么让他离开,而不是去迎合他。我思索了一番措辞,踏出门却见他正斯文优雅地坐在那里吃面。
警觉的他立即发现我在驻足观望,立即把筷子一甩,丢在了桌上。尴尬这种表情当然不会来自许子扬,故而我将他转移目光的表情权且当成是无视我。
清了清嗓子后,我走到桌边,瞟了眼那碗面,心想:他确实是饿了。居然就这么一会儿,已经快见碗底了。我摆正了心思,打算与他开诚布公地好好谈一次。
也可称之为谈判。
可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许子扬已经语带闲凉而道:“浅浅,今天你的表现我不太满意,但不管结果怎样,也算是与那什么医生断了。你看看什么时候搬到我那边?”
他这口吻真令人有一掌拍死的冲动,我随即冷笑道:“许子扬,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就算我与林医生分了,也没义务要跟你好。”搬到他那边去?再被赶一次吗?那我还真是犯贱了。
许子扬闻言,眸色犹如打翻了的墨砚,变得混黑。目光将我上下都刮了个遍后,他才从椅子里站起来,走到我跟前,抬手捏住我的下巴,声音听似轻柔:“余浅,是我表达不够清楚,还是你没领会我的意思?那我再说一遍:回我身边来,做我的女人。”
眼前的男人看似气度优雅,眼中强烈的占有欲却是那般明显。
我昂起头,盯着他瞳眸里的暗沉一字一字道:“我……不……要!”预料中的,下巴上的两指用力陡然加重,可以预料那处铁定是青紫了。
下一秒,他竟将唇压下,以单手扣住我的双手在背后,然后将我压在门板上,下巴处的手指松开,改为控住我的后脑,不让我有丝毫挣脱。
我在他嘴里发出支吾的声音,他却不肯放开,依旧堵得死死的。一狠心,我用力地咬,他却在我牙齿嗑下时及时退开,而我的舌被重重咬破,顿时嘴里一股血腥味弥漫,与此同时是一声冷笑,他阴鸷的黑眸中糅进一抹戾气。
我偏过头一口将血沫吐在旁边,然后转头正对他道:“许子扬,你是听不懂我的话吗?我不要,我不要再做你的女人,我不要你像对……一样对我发泄!”
那两个不堪的字眼我说不出口,不想将自己沦落到如此卑贱的地位。
可是许子扬的下一句话却等于生生扇了我一个耳光:“呵,余浅,你与我扮清高吗?别忘了当初你是怎么和我在一起的,我许子扬要得到一个女人,还真不需要用强迫的手段。”
他那冷傲的表情,对我可谓是侮辱至极。
屋门再度当着我的面重重关上,从那脚步沉重离去的声音,也可判断他气得不轻,而我却是脸色惨白,浑身像没了力气一般。
我静坐在地,回忆如潮。
父母感情不好,早年离异。我是跟着母亲的,后来母亲改嫁,对方也有家庭,考大学时我特意填了较远城市的学校,借口住校,就很少再回家乡,除了过年回去一趟。
我与许子扬相识是在大四那年的暑假,因为学校还没开学,宿舍没有一个人,连宿管大妈都不在。我去校外买储备干粮,在一个拐角口,恰逢一辆车开过,即便我反应快及时让开,也还是被车身带到,摔倒在地,脚上一阵疼痛,被撕开了一道血口子。
汽车停在路边,一双黑亮的皮鞋走到了我面前。
仰视的目光中看到的是挺拔伟岸的身影,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许子扬,他微蹙着眉俯视着,从没见过男人的桃花眼会如此魅人,而双眉的狭长却添了几分谦雅。不敢说后来爱上这个男人是因为一见倾心,但当时确实心有触动。
还在我发愣之际,就听他问:“你怎么样?”刚欲张口,就听周边有围观的群众在说:“现在的女孩啊,当真是……我看是她自己碰上去的。”转头去找人群里说话的人,发现好些人都面露鄙夷,我赫然了悟,他们在指我有意制造“碰瓷”事件。
人云亦云无处不在,男人眼中的嘲讽一闪而过,我顿时没了解释的欲望。
我只手撑着地面,尝试站起来,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扶住了我,直到我站稳后才放开。侧转头就见身旁站着一位十分娇柔美丽的女孩,她的嘴角挂着笑,眼中带着善意的温柔,关切地问我:“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道了声谢。女孩回首看向那个男人,微笑着说:“子扬,她的腿受伤了,我们送她去医院看一下吧。”顿时好多道目光集中在我的小腿上。因为时值酷夏,我穿的是裙裤,所以刚才摔倒时小腿被利物划破了道长口子,血流了好多,旁边的议论声明显小了。
在女孩的坚持下,我最终还是坐上了车,去了附近的医院包扎。途中,女孩自我介绍叫顾卿微,男人叫许子扬,没有介绍他们的关系,后来许子扬身旁也再没见过那女孩。
等到开学后,我竟然多次在学校里远远见到他,觉得有些奇怪,悄悄问了人,才得知他与学校合作了一个项目,经常会过来实地考察。难免偶尔遇上,他至多瞟我一眼,招呼都不会打。
我们正式有交集是某个晚上,我因为出宿舍买些东西,遇上经常纠缠我的一个追求者与他同班的几个男生,我被堵在了校门口,几次想回避离开,都被拦住。
刚好许子扬经过,也不知他在旁边看了多久,上来就将几名男生撂倒在地。转而拉了我走出学校,一直走到他车前,将我往车身上一推:“都晚上了,还出来干吗?”透过路灯的灯光,看见他眸光微暗,问我的语气像是质问,我一时间怔忡在那里。
许子扬朝我扬了扬眉,眼中神色越加晦暗,我回过神后低头说:“去买些女性用品。”
如此迂回地回答,他一下就明白了,没有再追问。可我意料不及的是,他突然长手一伸将我揽进怀中,清冽的气息扑面而下,温软地堵住了我的唇,并没有深入,蜻蜓点水,然后放开。我的脸顿时红到发烫,这个男人夺了我的初吻!只闻耳畔一声嬉笑。
后来,看着他开车离开,懵懵懂懂地回到宿舍,那晚,我失眠了。
一连几天,我都心神恍惚,总会想那个拥抱,以及那个吻。不得不承认,我一向静如止水的心,动了。没有曲折离奇的情节,在忐忑不安的心情里,他打来了电话,然后犹如做梦般就与他走到了一起。初尝恋爱滋味的我,只觉得被一个人喜欢,是一件无比快乐的事。
就在这种迷离的情况下,突然发生了一件事,令我始料不及。
继父打电话到我手机上,告诉我说母亲在买菜时被车给碰了,伤不重,倒是把腰给扭到了。驾车司机主动提出带妈妈去医院做全身检查,这一检查就检查出事来了,母亲竟然是尿毒症……
母亲想要瞒着我,实在没法了,继父才偷偷打来电话。因为这种病,不光需要很大一笔费用,还需要找配型,我作为直系亲属,自然成为第一考虑对象。
电话最后,继父艰难地开口问我能不能筹到钱,我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在暗示我找亲生父亲问问。我回答说会尽量想办法。久未打过的电话,还是拨了,父亲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冷漠,听完我的要求后,沉默了半晌,最后只道:“我跟你妈妈早已分开多年,手头也不宽裕,最多能给你两万,打到你的卡上吧。”
我想哭又想笑,他与妈妈二十多年夫妻,最后的情谊只值两万。人们常认为钱是世间俗物,可当这个俗物能够救命的时候,却成了圣物。
这个时候,我唯一能想到的只有许子扬。可我开不了那个口,一旦开口就将我与他的关系界定在了金钱上。我的情绪不对劲,在许子扬打电话来时,就被他发觉了,十分钟后他就出现在了我面前。
那一刻,我几近崩溃,无须他逼问就老老实实将困境讲了出来。他听完后,什么也没说,只让我去请假,说事情让他来安排。等我请假出来时,他已订好了两张去我家乡的机票,两小时后,我已经踏上了那块土地。接下来的事,恍恍惚惚地按着他的节奏进行,支付医药费,进检查室配对肾,等待检查报告……一项又一项做过来。
万幸的是,我与妈妈的肾配对成功,也就是说我可以捐出一个肾来医治母亲的病。手术很快就排上了号,整个过程中,许子扬始终都在我身旁陪着,他沉稳从容,调度有序。而我心触动的是他愿意为我如此。
在进手术室前,我一遍遍看他的眉眼,他冲我笑了笑,轻声道:“乖,进去吧,有我在,不会有事的。”原来他看懂我心中的彷徨与担忧,即使我与母亲的肾配对成功,即使现在的医学做这类手术成功率很高,可我还是会害怕,怕有意外,怕母亲不能康复。
而他的那句话,犹如暖流倾注我心房。
与妈妈并排躺在手术台上,麻醉师给我们打上麻醉,很快我便昏睡了过去,依稀听到熟悉的声音,辨不清话语,心中暗想我是有多想那个男人,居然连麻醉了还在惦念着他。这是手术室,他怎么可能进来呢?后来,我一点意识也没了。
醒来时,没见许子扬,是一名看护在我旁边,笑着说手术很成功,我松了口气。等了好一会儿不见人来,终是忍不住问护士,却得知许子扬接了个电话,就安排看护在我身边,然后离开了。
微微失落,我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心知许子扬这时离开,定有要紧事。到了晚上他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说了好些体己的关切话,顿时令我一扫郁闷。
在医院住了将近一个月,这期间许子扬来看过我三四次,毕竟两地相隔太远,他没法时时过来,但是每天晚上必打电话给我。我想,我和他的关系算是定下了吧,有谁能像他这样对我好呢?那一刻,我觉得世间安能再有一个许子扬令我如此欢颜。
后来的事,就发展得极其自然了。出院的时候他来接我,再回学校时,即使少了一个肾,身上多了一条疤,我却觉得满心甜蜜。
大四毕业时,我如愿考上了研究生,也与许子扬一起生活了,关系长达两年,最终无疾而终。
一直以为,就算分手,那两年我与他在一起的日子,也是情浓的,只是后来情淡而已。却没想他刚才会亲口道出心底真正的想法,原来在他的眼里,我是一个金钱的交易品,而我的价值就在那几十万。
难怪他可以毫无顾忌地想分手就分手,而此时想要我就要我。
我扬起头,不想让眼眶里的眼泪滑落,很久没有哭了,最近的一次哭也是半年前。我从他的公寓搬离,然后回到这里,每天晚上躺在床上睁眼到半夜才疲倦地睡去。在没有了温度的租屋,我听着电脑里的音乐,一遍遍地重放,然后眼泪就掉了下来。
常常听的那首叫A.I.N.Y(爱你),里面的每一句歌词都戳中我心。
分开以后,每个夜晚格外地寂静,只剩“滴答滴答”的大钟在陪着我回忆,电话里头曾经是你最温柔的声音,现在只有空气冷漠地回应……
许子扬,你一定不知道,分手后我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将这痛苦一点点咽下,藏进心底深处;你也不知道在谢雅婚礼上与你再见时,我的心有多颤抖。那“腻了”两字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痛,可既然腻了我,为何还要来招惹我?
湿润滑进两鬓的发中,我苦涩地笑,原来不是抬起头眼泪就不会掉下来,也不是不想爱了,现实就能放过我。
真的是烂掉牙的戏码,在当初他带着我去家乡时,曾经也觉得这太像剧中故事,可最后看他无微不至地对我,更在后来我们相处甜蜜,从未提过那件事半句,所以就做了那王子与灰姑娘最老套的梦,如今梦已醒。
我欠许子扬的不是情,而是最世俗的东西,他既然提起,那么我就务必要还这个债。
当爱情抹去,剩下的只有价值时,不得不承认,我之于许子扬是卑贱的。他确实有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资本,因为他对我有着笃定。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或原因,他既然把话放下,那么我就不得不低下头。
可那天之后,许子扬竟无声无息,又消失在我视线里。
这日,房东突然找上门来,我有些讶异。房租都是半年一付的,还得过两个月才到缴付房租的时间,不知是为了何事。我给房东倒了茶,她推辞说不用,就直接讲出了来意。
听完后我的心沉到了谷底,怎么也没想到房东是来跟我谈退租的事,原因是这房子找到了买主,过两天就要出手,所以今后不能再租给我了。
这真的就叫屋漏偏逢连阴雨,在我决定偿还许子扬那笔债时,连住的地方都成了问题。尤其是如此突然,这叫我一时之间上哪儿去找合适的地方搬过去?房东很觉抱歉,承诺会支付我违约金,赔偿三个月的房租。
话说成这样,我也不能再强留,只好应下尽快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