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对姜仲贤这番生意经当然早已融会贯通,但他的心情感到有些愤懑地说道:“只是白崇禧这个家伙还在推三阻四,故意卖关子。他总说自己资望太浅,年龄还轻,不敢当此重任。娘希匹,我看说穿了,他就是嫌参谋长那个头衔还不过瘾,想在那前头挂一个‘总’字才威风!”
“他说过这样的意思?”姜仲贤关心地问。
“话虽不是那样露骨,可意思是明明白白的。”蒋介石带着嘲笑的口气说道,“他说,第四军军长李济深将军德高望重,老谋深算;如果能由李济深将军来兼任总参谋长,他自己情愿当个副职,协助总参谋长的工作。娘希匹,他已经知道李济深要留守广州了,还说这样的话,不是明明为他自己在争吗?”
姜仲贤笑着点点头道:“你就给他加上一个‘总’字。反正一个字又不要钱买,你还舍不得?拿一个字换个参谋长,让他在你身边乖乖地听话,这笔买卖是只赚不蚀的。”
蒋介石听了,犹豫了一会,终于说道:“好吧,老子这回就好人做到底!我今天就给白崇禧发个电报,把我决定让李济深以总参谋长名义,代行总司令职权留守广州的任命正式告诉他,让他担任副总参谋长兼前方参谋长,全权处理一切军务。这回他心里该舒服了吧?老子对他们广西方面总算够朋友啦!”
“你这块肥肉一丢,不怕他不张嘴来咬。”姜仲贤很有把握地说道,“据我看,广西方面的班底,是以李宗仁为头脑,以黄绍雄和白崇禧为左右手。白崇禧虽然智谋过人,素有‘小诸葛’之称,可是他偏重军事,又太自负,非经邦济世之才。黄绍雄有政治野心,为人狡诈多端,但好夸夸其谈,而且斤斤计较小利,军事上没有多少建树,终不过只能起帮闲政客的作用。只有李宗仁这个人胸有城府,不可小视;上个月他来广州活动,一副仁人长者的样子。我看他待人谦和,不露锋芒,貌似平庸,实有大志。这个人你须要用心对付:将来他可能成为你最得力的盟友,也可能成为你最危险的敌人。”
这时正在旁边的机要科长王亚夫尖声插言道:“李宗仁上次在广州住了四五十天,到处攀亲拜友,同共产党的人和俄国顾问都有接触。他向广西方面发电报都是使用自己带的密码,有时就借用第四军的留守电台,不知道他们暗地里搞了些什么鬼名堂!”
蒋介石接口说道:“我知道这家伙到广州来,是想探听虚实,摸摸行情,看看我手里有多大力量。李济深因为抓住了一个叶挺独立团,想用共产党的力量来捞点北伐资本,他就尽量鼓动李宗仁跟他联合,一起来将我的军。说什么要是我蒋某人不愿北伐,他们第四军和第七军合起来就能把吴佩孚打垮!李济深为了做样子给别人看,还接受共产党的提议,把叶挺独立团先派出去。娘希匹,这些手段我都明白,李济深的胃口是想夺我的位置,想要当国民革命军总司令!”
“这个家伙,怕也成不了大器。”姜仲贤扁着嘴轻蔑地说道,“他想靠共产党的力量来打天下,可共产党那一套真要实行起来他能吃得消?听说他最近又缠上了一个唱广东小曲的姑娘,名叫紫罗兰,才十三四岁年纪。这样的荤客,你叫他去受共产党的那些戒条不是要了他的命么?”
蒋介石也咧着嘴笑道:“娘希匹,我早看穿他了。他接受共产党的独立团,一来是想扩大个人的实力;二来是跟叶挺拉过去的私人关系。其实,他恨不得一下子就消灭共产党,比我的性子还急。三月二十号那天,他以为我真的要跟共产党翻脸了,抢着向我提出要取缔农民协会和省港罢工委员会,禁止一切工农运动,宣布共产党为不法之徒。当时就叫我顶回去了。”
“他还是脚踩两只船。”姜仲贤老于世故地指点道,“他向你提出那些反共议案,实际上也是想向你试探一下,摸摸你的底牌,他好从中取利。对这样的家伙,还得多防他一手。你这回出发到前线以后,留他坐镇广州,也不能让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抢在你的前头,闹得局面不可收拾。”
“这一点我早有布置了。”蒋介石看了王亚夫一眼道,“我让机要科在我出发以后,派专人监视李济深在这边的情况,随时把他的谈话和行动用密电报告我。”
王亚夫在旁边立刻恭敬地说道:“我已经新编好了一套密码,安排一位可靠的同志负责,让他随时和我们前方联络。”
姜仲贤满意地点点头,又道:“李宗仁虽是七军军长,可他的老家还在广西;七军的那几个师长又都是些叫鸡公,翅膀硬了一个也不会听他的。所以要特别注意他跟广西方面的来往,对李宗仁他们几个多下点工夫。”
“上次李宗仁回去,我给了他们七军一千支步枪,四挺重机枪,两部无线电台。”
蒋介石显得很慷慨地说道,“我对他说,以后只要第一军有的,也要先照顾第七军。
看样子他还知点好歹,不像四军的潘振山那些家伙,娘希匹,就像你欠他的债一样,你再给他好处,他嘴里也没有半个谢字。”
“潘振山这种二杆子货,刚猛有余,谋略不足,终究成不了气候。”姜仲贤喝了两口茶,放下茶杯道,“十师师长陈真如比他有心计,可军事上又不行。我看四军最可畏的,还是独立团团长叶挺。这个人孙中山在世的时候就很器重他,论地位他应当在潘振山这些人之上,可他甘愿放弃高位,接受共产党的命令去充任独立团团长,不能不说是有相当的政治头脑。再看他在湖南指挥的这几仗,真可说有制胜千里的大将之才。此人若能为我所用,足可抵得上十万精兵!”
蒋介石连连摇头道:“他比陈独秀还赤化得厉害。听说发生‘中山舰事件’后,他在独立团讲话,把我比作第二个陈炯明!娘希匹,要不是还要让他带队伍北伐,老子现在就能收拾了他!”他的语气变得凶狠起来,有点咬牙切齿的样子,额上的青筋也暴出来了。
姜仲贤温和地劝慰他道:“宰相肚里划得船,说什么由他说去,只要他在前头同吴佩孚的队伍拼命,你什么话都只当没听见。这样的人重气节,不像有些家伙朝秦暮楚,有奶便是娘。他以前对孙中山忠心耿耿,现在对共产党忠心耿耿,焉知将来不能被你感化过来,忠心耿耿为你干事?”
蒋介石点点头,说道:“对共产党的一些人,我倒是真心想用他们。前几天放出李之龙的时候,我还亲自同他谈了一次话。我说:‘我是你的校长,你是我的学生;就是校长处罚学生处罚错了,学生也不应当记他的恨,因为校长毕竟是为学生好的。
后来我又说,‘即使你记恨我,我也还是要重用你;我要安排你在总司令部做事情,或者到前方去带兵。’这家伙大概吓破了胆,说他不愿再带兵,只想到前方做点宣传工作。我批了几百块钱,让他去找邓演达,到政治部办剧团去了。”
姜仲贤赞扬地连连说道:“对,对!要赚大利息,就要舍得出本钱。就像俗话说的:欲求生受用,须下死工夫。孙中山一生吃尽了苦头,东跑西颠,搞了十几年的北伐,也没打出过韶关。你现在人还没离开广州,眼看湖南湖北就都快到手了,这样大利息的买卖,天底下还能到哪里再找去?……”
蒋介石想起姜仲贤在说这些话时的神情,不觉又一次得意地笑了。从前方和后方发来的这些文电中,也都报告着他在这些日子里煞费苦心进行部署所取得的成功:平江之战已得到完全胜利,这个胜利使吴佩孚大为震动,匆忙地从北京赶回了武汉,湖南境内已再没有北洋军的嫡系主力了;后方广州的情况也很平静,正如姜仲贤所预料的,李济深接受了总参谋长和留守后方的重任后,十分志得意满,整日在广州歌舞升平,没有出现任何图谋不轨的迹象。何应钦指挥的第一军两个师和一个独立团,也顺利地肃清了东江潮梅地区的残余敌人,正在进行向福建方面发起进攻的准备。东路军所属的第二军、第三军、第六军和第一军两个师,也都已集结在赣东和赣南地区,随时可以向孙传芳的队伍发起进攻。
蒋介石看完这些电报,他感到目前最使人担心的,还是粤汉铁路正面吴佩孚的主力。他知道,吴佩孚必将在汀泗桥部署重兵,并企图从这里扭转整个战场的局势。这场战斗对双方确实都是十分关键的:如果吴佩孚失败,汀泗桥以北直至武汉外围地区再也无险可守,失掉了武汉,沿京汉铁路直到豫鄂交界的武胜关也再没有险关要隘,吴佩孚就将很快失掉整个湖北;如果国民革命军在汀泗桥失败,吴佩孚就可乘胜沿粤汉铁路长驱直人,就像他五年前追击赵恒惕的湘军那样,一旦长沙失陷,株洲衡阳也断难守住,国民革命军费尽千辛万苦占领的湖南便将迅速失去。蒋介石想到这种可怕的后果,不禁也感到全身一阵燥热;因为这不仅意味着他们仍将退回五岭以南的广东,这几年辛勤操劳准备北伐的努力前功尽弃,而且也许还意味着广东革命队伍的瓦解,他们永远再也不会有重新进行北伐的能力了。想到这里,蒋介石不禁咬紧牙关,青筋暴出,狠狠地用拳头打在桌上道:“娘希匹,这是不可能的?……老子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在汀泗桥得胜!”
正当蒋介石在暗自发恨,一面对着地图查看汀泗桥周围情况的时候,副官处长进来向他报告:“加伦将军想要见您,不知总司令现在有没有时间?”
蒋介石顿时像得到了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茫然的心情中振奋起来,连连点头笑着说道:“好,好,快请他来,快请他来!”
加伦将军就是苏联共产党和政府派来帮助中国国民革命军进行北伐革命的军事顾问团的总顾问。三年前,国民党的创始人和领袖孙中山先生在经历了几十年的失败挫折之后,终于从痛苦中认识到:欧美的资产阶级政府不仅不会真正同情和支持中国革命,反而站在敌人方面千方百计地帮助他们镇压民众。因此,他开始了一生中的重大转折:向年轻的社会主义苏联伸出了求援之手。列宁领导的苏维埃政府立刻接受了孙中山的请求,在当时苏联国际国内的环境还十分险恶,生活条件还十分艰苦的条件下,从海上给广东的国民政府送来了大批的经济和军事援助,同时又应孙中山的要求派来了以鲍罗廷为首的政治顾问团和以巴甫洛夫将军为首的军事顾问团,帮助孙中山改组了庞杂涣散的国民党,建立了培养革命军官的黄埔军校,巩同了广东的革命根据地。在协助孙中山指挥军队击败反革命武装的战斗中,巴甫洛夫将军不幸在前线以身殉职。不久,苏联又从国内战争的战场调来了富有经验的高级指挥官加伦将军,担任军事顾问团的总顾问。
加伦的原名是瓦西里·康斯坦丁诺维奇·布留赫尔,他虽然只有三十七岁,但在苏联国内战争的战场上却已久负盛名。他是在当时苏联红军中很少有的工农出身的高级指挥官之一,出生在雷宾斯克城附近农村的一个贫苦农民家庭,青年时代在麦蒂希车辆制造厂当工人,因为号召罢工被沙皇暗探逮捕,关押了三年。后来被送进军队,参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他在战斗中受了重伤,于一九一五年退役。回到家乡不久,他就秘密加入了布尔什维克的前身——俄国社会民主工党。
十月革命胜利后,加伦作为工农红军的一名指挥官,参加了保卫和巩固苏维埃政权的战斗。国内战争年代很多传奇式的征战和胜利,是和他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
一九一八年九月,加伦将军第一个被授予苏维埃共和国红旗勋章。来中国之前,他曾经担任苏联远东共和国红军总司令、陆军部长和军事委员会主席。
来到中国后,他和蒋介石一起指挥了国民革命军的两次东征。在他那杰出的军事才能和丰富的作战经验的帮助下,以黄埔军校学生军为主力的东征军旗开得胜,接连取得了重大胜利,很快消灭了数万之众的反革命叛军,收复了东江流域的广大地区。在危急的时刻,当蒋介石惊慌动摇、束手无策的时候,加伦将军那镇定的神态和果断的建议,总是能使局面转危为安,很快扭转了战场的形势。这使平时刚愎自用、性情执拗的蒋介石,也不得不对他表示衷心地钦佩,视他为自己在战斗中的力量和依靠。两次东征胜利后,加伦将军因为积劳成疾,曾经回国一段时间,今年五月初叶挺独立团向湖南出征,即将揭开北伐战场的序幕之前,蒋介石请求苏联政府将加伦将军再次派到中国,担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顾问。于是,加伦将军很快又赶回了中国,他的到来更坚定了蒋介石加速出师北伐的决心,并立即参与了对北伐战场全局的部署和对湖南前线战事的指挥。在这次长途的艰苦行军中,加伦将军的坚韧毅力和吃苦精神也深深感动了总司令部的官兵们。
副官处长退出去不一会,加伦将军很快就同一名中国翻译来到了蒋介石的车厢里。在魁梧的俄国人中间,加伦将军的身材是比较瘦小的;他虽然只有三十七岁,但看上去却比已经四十岁的总司令蒋介石显得苍老。黧黑、瘦削的脸上,两道黑色的浓眉,一双略带灰色的眼睛里总是射出沉静而严肃的光芒,那目光仿佛能洞察一切。高高的鼻梁,下颏上有一撮短短的山羊胡,这给人留下慈祥长者的印象,使他显得亲切而幽默。他的举止敏捷果断,充满着军人的力量;他穿一套国民革命军的青灰布军服,没有佩戴军阶和部队的符号,大沿军帽上也没有帽徽,但他的着装一丝不苟,军人姿态显得十分严整。蒋介石急忙几步抢到门口,非常恭敬地迎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