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在人生价值上突出人的个体价值、注重人与自然的统一相一致,在人生境界上道家追求物与我、人与自然完满和谐的自然境界。这种境界与儒家的道德境界,墨家的功利境界是截然不同的。老子有时也以“婴儿”来指称此种境界,“婴儿”乃是自然原始状态的人化。庄子有时也以“物化”、“无待”、“逍遥”等来指称此种境界,庄子的这几种说法表现了较老子更加注重人的精神自由的特点。总之,道家的人生境界理论既表现了对自然的崇尚,也表现了对自由的崇尚。
在承认人人都有达致理想人格的可能性这一点上,儒道两家的认识并无二致,但在对理想人格本身的理解上,二者却存在很大的差异。与在人生境界上追求道德境界相对应,儒家推崇现实的人世的道德人格,这种人格是以“内圣外王”为其品格特征的;与在人生境界上追求自然境界、逍遥境界相对应,道家推崇即世而又超世的自由人格,这种人格是以超脱和放达为其品格特征的。老庄借用儒家“圣人”名号,却赋予圣人以无名、无欲、愚芚、无私、救人救物、自知自爱、法天贵真等等新的内涵。庄子还提出了“真人”、“至人”、“神人”等理想人格名号,这几者虽与“圣人”没有质的差别,但相对而言要比“圣人”高超而神奇,他毋宁就是一个神仙的形象。
道家还主张超越生死。在生死问题上,儒家虽然也意识到生死是一种自然现象,认为对于死不必过分悲哀,但他们毕竟没有摆脱生喜死悲的情感纠葛;道家则不仅认人之生死乃自然变化的必然轨迹,而且还从自然论、气化论和齐物论的立场出发,反对悦生恶死,主张跳出生喜死悲的情感纠葛。老子的“长生久视”并不是要追求长生不死,而是讲求尽其天年;庄子的死生齐一说接触到死生的联系和转化问题,也都是有其内在的合理性,不能一概否定的,特别是他们“达生”即通达生命之理的主张显然是一种很健康的观念。
(五)道家的道德哲学
道家的道德哲学也即道家的伦理学。对于道家的道德哲学或伦理学,以往的研究很薄弱,今后应当加强这方面的研究和探讨。
总的看,道家的道德哲学的主要内容一方面表现为对世俗道德、传统道德的批判和否弃,一方面表现为对超道德的崇尚和提倡。传统道德、世俗道德以仁义为本,此种道德的合理性和确当性,老庄深致怀疑,认为它与人的自然本性对立不相容,故主绝仁弃义,这反映出他们“非道德”的倾向。然老庄不是不要道德,只是他们追求的是一种超乎世俗道德传统道德之上的道德即“超道德”,这种“超道德”具体表现为“尊道重德”和“长德忘形”两个命题。老庄之“非道德”意在对旧道德或假道德的破坏,老庄之主“超道德”意在对新道德或真道德的建设。
道家不仅主张超越是非(认识论)、超越生死(人生论),还主张超越善恶、超越名利(道德观)。在善恶问题上,儒家认为二者没有调和的余地,道家则认为二者的区分不是天经地义、不可超越的。特别是庄子由齐物我而主齐是非,而主齐善恶、超善恶。在道家看来,世俗之善之恶均非真善真恶,真善乃是无为善而善,即“行而元迹”,“事而无传。”道家的善恶观就其对世俗之善恶的效准性之怀疑和对人类之真善至善之追求而言,不无合理性。然它否认善恶的具体性、历史性、时代性,讲求善恶的纯粹性,必然陷入抽象玄想的泥坑。
在名利问题上,墨法遵循的是感性功利原则,注重人的物质需要和物质生活,他们的学说可以归结为典型的功利主义;儒家遵循的是理性道义原则,注重人的道德需要和道德生活,他们的学说带有明显的理性主义的色彩;道家则不同,他们遵循的是非感性非理性、非功利非道义或超感性超理性、超功利超道义的超越原则。从这一原则出发,道家摒弃墨法图利和儒者图名的立场,给予世俗之名利观以猛烈的批判,认为名利心的兴作乃是人性丧失的一个直接缘由。因此,他们主张在名利面前,不为之所惑所左右,以护住人的真性。
探讨道家的道德哲学,不能不论及他们对人己关系的处理即如何处世的问题。在这一问题上,道家也有自己的一套独特的理论和原则,这些原则主要包括:为而不争,为而不有;居上谦下,虚怀若谷;“曲全”,“曲成”;以德报怨,无责于人;“安之若命”,“安时处顺”;“以百姓心为心”,不“以出乎众为心”;“顺人而不失己”;等等。从这些原则可以清楚地看出,道家是非常讲求处世的艺术、处世的智慧的。
(六)道家的养生哲学
道家养生学在中国养生学中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它是中国五大养生学宗派之一。从前人们将道家养生学与道教养生学混为一谈,这是不合适的。
道家养生学有着极为丰富的内容,其要者,有所谓养性说、养气说、主静说、制欲说等。
道家的养性说是建立在自然主义人性论的基础之上的。老庄所论人性主要有这样两个特点,一是自然性,认人的本性在其原始性、先天性、自然性,不待后天人为的损益;二:是超善恶性,反对将主观的善恶观念和传统的道德范畴引入人性领域。正是从这样的人性观出发,老庄提出“因性”、“全性”、“反其性而复其初”为宗旨的养性说。“因性”就是顺性而动,听其自然,任人之本性自然伸发、自然展露。老庄视因性顺性为养性之手段和途径,视“全性保真”为养性之目的。“全性”即是保全人的天性或本性,“保真”即贵真,指内保人的自然原质而不外泄。老庄认为如此则能使人精神充足,通道达道。
基于对气的根源性、遍在性和离合性的哲学认识和把握,道家又提出以惜气、保精、调气为内容的养气说。道家认为,既然气具有根源性、遍在性,它就不只是自然事物生成发展的泉源,同时也构成人之生命存在的物质基础,人之生死取决于气的有无。因此,老庄非常注重惜气爱气、守气贵气、保精固精。老子认为精气有益于养生,养生的关键在于保守精气,聚结精气,使体内之精气充足而和谐。庄子提出“听气贵精”说,所谓“听气”即是任气在体内自然流行,而勿加干扰,从而保持气的本然质朴状态;“贵精”即是意识到气与人体生命之关联,从而爱惜精气,不使之受到伤损。除了惜气、保精之外,道家还讲究调气,即驾驭外气,调养内气,避免阴阳相伤。道家养气说对医家养生学和道教养生学曾产生深远的影响。
道家还将作为哲学范畴的动静概念引入养生学领域,提出主静说。
老子是绝对的主静说的首倡者,他认为动不是事物存在的常态,静才是事物的本质、道的本质,强调主静才能常久不殆,故提倡清静自正,讲求“致虚极,守静笃”,以回归道之虚静。庄子则是相对的主静说的首倡者,他认为动静皆是事物存在的常态,因此在养生上,动静各有作用,不可偏废。不过比较来说,他更推崇静,主张宁静处世,恬淡无为,认为“静默可以补病。”
在欲与养生的关系问题上,老庄均属无欲论者,所不同的是,老子主相对的无欲说,庄子主绝对的无欲说。老子意识到多欲乃是扭曲人性、损害生命的根源,故主以无欲来消解多欲。不过他所谓无欲不是禁欲,而是寡欲、少欲,对于维持人的生存发展所需之最低物质条件,他认为还是应予以满足的。他认为做到寡欲,也就是无欲了。庄子的无欲则近同于禁欲,他认为真人、至人、神人、圣人人格是排斥情欲、超越情欲的,他指出欲望的兴作不仅累德,且伤性害命,故必须彻底根除之,以返归于素朴,返归于道。
(七)道家的艺术哲学
道家的艺术哲学即道家美学,它集中体现为其审美认识和生命境界。探索和追求活泼泼的自然本性、自由个性、宇宙生命,这就是道家美学的核心,它与“礼乐传统”的儒家美学、“惊采绝艳”的屈骚美学、“形上追求”的禅宗美学相溶互补,共同显示了华夏艺术哲学之不同于西方艺术哲学的独有特征。
严格地说,道家并没有更多地直接论述艺术哲学或美学问题,但他们关于哲学和社会人生的许多命题及其阐述却蕴涵着重要而深刻的美学意义。
道家美学与道家的道论是息息相关的,或者说它是以其道论为基础而生发出来的。道首先是一个宇宙自然的本体范畴和规律范畴,人们在经验世界中对道的体悟,从而实现自我精神的提升和超拔,达到与宇宙精神的契合,即是道家所谓道的境界。道的境界也即人的生命境界,这种境界恰构成道家的审美理想或审美境界。
尽管老庄的本体论皆以道论为载体,但比较而言,二者又有一定的不同。老子之道为“实有形态”,庄子之道则纯为“主观之境界”(徐复观语)。与此相应,老子的本体论乃为自然本体论,由此所推演出来的哲学可以归结为“冷哲学”;庄子的本体论乃为人本体论,由此所推演出来的哲学可以归结为“热哲学”。“冷”、“热”哲学的差异对后世中国艺术文化所产生的影响是有所不同的。当然,“冷”“热”的区别不是绝对的,老子哲学毕竟冷中有热,庄子哲学毕竟热基于冷。
老庄在本体论上皆主张自然之道,老子讲求“道法自然”,庄子讲求“顺物自然”,思想是一致的。由此自然之道出发,老庄皆强调自然人性,崇尚自然真情,所谓“朴”、“真”、“天真”、“婴儿”、“童子”、“儿子”、“性”、“情”、“纯”等等,在多数情况下,都是指的人的自然无伪的纯真天性,他们讲“存真”、“守真”、“全真”、“守朴”、“复归于婴儿”、“法天贵真”等等都是要求人们保持自然纯真本性,“不失其性命之情。”老庄进而由自然之道和自然人性出发,对于美也力主自然。固然老庄也有否定美丑之区别、超越美丑之对立的倾向,但他们并不否认美的存在。不过,他们只肯定自然之美,对于做作之美则极为厌恶。自然之美即朴素之美,未经雕琢饰染之美,出于真情之自然流露之美,这是美的极致;反之,人为做作之美,“成美”之美,非但是美,反是对美的破坏。中国古代美学、古代文艺创作讲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一传统的形成究其根源恐怕只能追溯到原始道家对自然之道、自然人性乃至自然之美的标举。
此外,老庄在认识论上视虚静为人的思维活动的必要条件,主张摒除世俗观念的干扰,老子提倡“静观”、“玄览”,庄子提倡“游心”、“心斋”,要求达到“用志不分,乃凝于神”的状态,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正是艺术思维或审美思维的表现。
四、道家哲学的历史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