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米兰市附近的巴得乔镇,有一座非常简陋的木屋。屋里房间很小,右边放着板床,左边搁着个脸盆架,中央摆了一张大红木写字台,这是室内最漂亮的摆设。屋子的主人叫勃鲁诺·奇,是位瘦弱的教员。
除了星期日,每天晚上总有十来个十岁左右的孩子,穿过偏僻的小巷,来到木屋前,轻轻敲门,等到教员说“进来吧”,孩子们就鱼贯进屋,并排坐在用两块粗木板钉成的长凳上,静静地、认真地听教员讲课。
这些孩子,白天要干活。他们有的是机械工的帮手,有的是饭馆里的小厮,有的是商店里的送货工……他们因为白天干活儿,无法进学校。
这位教员为了帮助他们,每天晚上按时给他们上课,而孩子们呢,则送点钱和食物给老师,作为报酬。
这天晚上,孩子们进屋后,问了晚安,一个饭馆里的小厮,带来了一些鱼,另一个在糖果店帮工的孩子,带来了燕麦饼。
教员红着脸,轻轻地说了声“谢谢”,然后把食品收了下来。随即,咳嗽了一声,开始讲课。
每天在短短两小时内,所教的东西当然不多,可他的学生们在学了几个月后,却能看书、写字了。有些孩子在学完全部课程后,顺利地通过了会考,得到了中学毕业文凭。为了表示感谢,得到中学文凭的孩子的母亲,准备了丰盛的午餐请他,他还即席发表了讲话,博得了热烈的掌声。
这掌声使他感到这就是人生的乐趣啊!
这天下课后,一个孩子走到教员跟前,说:“老师,电视台今晚有喜剧节目……您愿意去酒吧看看吗?”
教员说:“哦,当然……如果街上没有这么多雾的话。”他与其说怕雾,还不如说怕冷。因为他那件旧雨衣,既渗水,又透风,穿不穿都一样。
“去吧!”孩子们苦苦央求着,“我们都去……”
望着可爱的、真诚的孩子们,他和蔼地说:“到时候再说吧……”
又一天,教员应邀到米兰市一家为儿子招聘家庭教师的有钱人家去。
到了这家人家,一个穿红戴绿的女佣把他领到客厅里等着。一会儿,进来了一位珠光宝气的太太,她皱着眉头从头到脚把教员打量一番,说:“请您回去吧……我们已经雇到了家庭教师。”说罢,她像打发乞丐似的递给教员二十块钱,说,“这是给您的车费。”
教员羞愤地缩回手,声音颤抖地说:“谢谢您,太太!不必了……我住得很近,只有两步路!”
其实,从米兰市中心到巴得乔镇,得走两个钟头。他冒着刺骨的寒风,冷得他连气也透不过来,他把那破旧的、单薄的衣服裹裹紧,边走边气愤地想:哼,假如我穿着体面的衣服,那女人就不会那么对我了……
等他回到家,天已晚了。白天的遭遇,使他怎么也不愿一个人待在家里,他决定去酒吧间。
这时,酒吧间已经坐满了人。他向自己的学生走去,他们早已替他占好了位置。孩子们一见他,便亲热地招呼他:“老师,快过来!”
就在这时,来了一伙年轻人,其中有个穿蓝色运动衣和皮外套的小伙子,闷声不响地走过来,粗暴地把一个男孩子从凳子上推开,强占了位置。
教员一见,愤怒地叫道:“你这是什么行为?马上把凳子还给孩子!”
那小伙子眼睛乜了他一下,蛮横地说:“不关你的事!”
“这是我的事!”教员气得脸色发青,说,“这些孩子是我的学生,我要对他们负责。立刻把凳子还给孩子!”
那个小伙子冲着教员哈哈大笑,同时向两个伙伴使了个眼色,对教员说:“我们到外面去谈,教员先生!”
教员愤怒地说:“听便!”
一个孩子哭着说:“老师,您不能去,他们有三个人……会打死您的!”
但教员在大家惊异的目光下,跟着这伙青年出去了。
对于这个视斗殴打架为家常便饭的流氓来说,对付这样一个瘦弱的教员,根本用不着伙伴们帮忙,他一拳就把教员打昏在地了……
当教员清醒过来时,已在警察局里了。孩子们在他身旁,那三个流氓站在稍远的地方,正得意洋洋地笑着。
一个孩子告诉他,在那流氓殴打他时,他们报告了警察,警察把三个流氓抓起来了。
警官先询问了孩子们,然后审问教员。这个警官用讥讽的目光,把教员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说:“嗯,如果您也算个教员……请拿出证件来。”
教员听警官这么问话,气得浑身打战:挨了打还要证件,岂有此理!
警官见他不吭声,用更刺耳的语调大声重复说:“证件……”
教员这才不情愿地从破皮夹里抽出一张纸片,颤抖着手,递给警官。
警官不屑地看了一眼,就嘲弄他说:“啊,原来是这样,先生……您是什么教员啊?!”
教员忙向警官使眼色,央求他别当着孩子们的面声张出去,但是警官毫不理睬,依旧大声嚷道:“您自称教员,这对我们并不重要,不过你不该这样冒充啊……”警官又向默不作声的孩子们说,“孩子们,你们听着,他不是教员,只是一个普通工人……他的名字叫勃鲁诺·奇,他是个假教员,冒充的!你们上当了!”
“不对!”一个孩子哭着嚷道,“他家里有写字台!”
“什么,他有写字台?哈哈,我也有写字台,可我是警官,不是教员。”
接着,警官虽然也煞有介事地表示,要惩办这三个流氓,但看到教员无意提出控诉,也就把他们全数放了。
教员脸色苍白,耷拉着脑袋,慢吞吞地出了警察局。孩子们垂头丧气地跟在他后面,当他们走到那条偏僻的小巷时,教员凄切地对孩子们说:“现在你们明白真相了,以后用不着再来我这儿上课了。”他噙着泪水,望着孩子们说,“不错,我是干粗活的,但我并不因此而害羞,我一生都希望成为一个教员……做教员得有钱,可我没有……我是靠自学成功的人。我对你们说过,我曾在学校里教过好几年书,那是撒谎。请原谅我说了假话。”
说完,他伸出了瘦嶙嶙的手,向孩子们道别……
第二天早晨,他仍然按时起了床,坐到写字台前,批改孩子们最后的一次作业。唉,他非常清楚,孩子们的母亲是不会再让自己的子女到他这个冒牌教员这儿来了,但这些作业,还是应该批改。
为了不再想这件事,白天他去了图书馆,读他最喜欢的大仲马的作品。
但是,他无法集中注意力体会书中主人公的感情。他的眼镜蒙着一层水气,他故意大声地擤鼻涕,免得让邻座的人看到他在哭泣。
教员回到家里,已是晚上八点了。房间里没有灯光,这就是说,孩子们一个也没有来!他怀着委屈、沉重的心情走进房间,扭开电灯,呀!
他愣住了,只见在两旁的长板凳上端端正正坐着十来个孩子。
孩子们一见他,齐声叫道:“晚上好,老师!”
他竭力控制自己,忍住了夺眶欲出的泪水,回答一声:“晚上好,孩子们!”
(改编:杨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