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他的第一本小说,封面上晚霞一样的绯红色。那时,捧着新书,小原一度以为他的文学梦已经实现了,知足了。但现在,眼界宽了,思考问题的方式不一样了,小原越来越觉得,他的梦不仅是出一本书,他还热爱文学,他的潜力不止于此,他要做的只是坚持到底。
日复一日的辛苦工作,精神和肉体双向透支,成为小原写作的最大障碍。
又一个夜班结束,已是凌晨,小原走在大街上,看零落灯光与闪烁星光遥相呼应,不知为什么,他颓然坐在马路边,稍顷,号啕大哭。
第二天,小原辞了职。部门主编让他给个理由,“我不能眼看着热情逐渐消逝却无能为力”。小原的话没人听懂,他索性又编个大家都能明白的,“太累了,想放个假”。
这以后,小原闭门谢客,全心写作。
过去收入高,消费也高,小原并无太多积蓄;而京城不易居,离开京城,又会失去文化氛围。小原咬咬牙,从城中心搬到五环外;从租两居换成租一居;从待在星巴克听着音乐敲电脑,到终日蜗居在家啃着方便面写作,就是不肯回老家。
坐吃山空,钱很快就花完了。
在老家的父母起初不知道小原辞职的事,但好几次,小原往家里打电话,都是上班时间;更何况让父母寄点啥来,最关键是寄钱,小原留的地址一看就是民宅,而非之前的单位。
纸包不住火。
当老师的妈妈、做公务员的爸爸对于小原擅自辞职,丢掉一份稳定工作,去搞什么文学,简直又吃惊又愤怒。他们来了一趟北京,勒令小原“马上!”(爸爸语),“立刻!”(妈妈补充),“迅速!”(爸爸又强调),“出去找工作!”(爸爸妈妈异口同声说),或者跟他们回老家,考个公务员,要不托人进个什么事业单位,“总之不能再任由你胡闹下去”。
这一刻,小原人在父母面前低头认错,他的心却还飘在进行了一半的小说里——
男主人公的对白,女主人公的反应,下面的情节怎样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呢?他想着想着出了神。
小原的无声被误认为反抗,引起了妈妈的注意。她想起小原十几岁时早恋遭到家人反对,也是这样无声,之后,小原离家出走半个月——那种心力交瘁的感觉,她没齿难忘。爸妈对了一下眼神,决定智取。
爸妈请小原吃了顿好的,又留下一万块钱。他们带走的是小原的保证——写作期间父母承担所有生活费用,但写完就要听“大人”安排。
小原诚恳地对爸妈说:“你们放心,我会成名的。你们给我一块面包,我就能实现理想,还你们一棵面包树!”
写啊,写啊,写啊。
一万块钱,又一万块钱,又一万块钱。
小原重新坐回星巴克,边听音乐,边敲电脑,灵感如水银泻地,叮叮咚咚在脑海,在指尖发出悦耳的声音。
快过年了,小原回到老家。
他从火车站打车到家门口,车停,他一掏钱包,却发现钱不够,于是打电话给爸爸。
爸爸下来接他,并付账给的哥。上楼时,爸爸意味深长地对小原说:“等你到我这个年纪,还要在深夜跑下楼,给儿子送打车费,不知道你会怎么想。”
爸爸掏钥匙开门,小原跟在身后,看见爸爸微弯的背,有些心痛。
他本来有个好消息想告诉爸爸的,可现在根本说不出口。他想说:“有业内人士看了我的小说,建议我再花点时间改成剧本,一定能红……”
故事肆:何处是归程
周鹏爱喝茶。
去年,朋友张回国,不知收了谁一盒好茶,见到周鹏时,又把茶转送给他。
两筒铁观音被黄色锦缎包裹,装在精美的茶叶盒里。周鹏打开盒盖,小心取出,再拆开其中一个小小茶叶袋,水开,沏茶,茶香里,周鹏靠在沙发上,第一千次回忆起他和张的留学生涯。
那时,意气风发。
顺利考托福,顺利办签证,顺利申请奖学金,其实只要关乎学业,周鹏就一直比别人运气好。他还记得,踏在异国校园的土地上,脚步匆匆,落叶沙沙,每一声“沙沙”都好似极轻微的呐喊——“前程似锦”“前程似锦”。
和许多留学生不同,从一开始,周鹏就没打算回国。
骄傲的他做惯榜样,在众人的羡慕眼光中,冲向一个又一个高峰。他又好强,家族里唯一能和他一较高低的只有表哥。表哥比他长一岁,高一届,高考,表哥考了555分,他当时就拍着胸脯对妈妈说:“等着明年我考个666分。”第二年,周鹏果真考了666分。后来表哥做了本地的公务员,周鹏又暗暗发誓,怎么着也要考个国家公务员。
但表哥很快觉得铁饭碗没意思,准备出国。周鹏比表哥申请得晚,却比表哥出国早,在表哥一遍遍被大使馆打击时,周鹏已身在异国,并准备一直留在异国。
只是,中国学生拿手的是考试。
周鹏学的是设计,找工作时,黑压压一屋子人一齐参加面试。每个人当场举起自己的设计作品,解释、分析、论证好在哪里,新在哪里;这阵势,这方式,周鹏不是当地学生的对手。
好运气似乎只和学业有关。
周鹏选择继续读书,等他终于决定回国,已扛着两个硕士学位。一个博士学位。这时,当初一起入学,没放弃找工作的朋友张已在一家大公司干得风生水起。
好运气真的只和学业有关。
在国内,工作也不好找。这些年,周鹏只是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长期在国外,对中国人特有的复杂人事关系,周鹏完全不知该怎么应付。除了工作,国内的环境也让周鹏觉得不知所措,哪怕过马路时大家的横冲直撞,也让他心生厌恶,唉声叹气。
回国六七年了,周鹏出去找过几次工作,每次工作都不超过三个月。
他常失眠,不怎么出门,出门时,他深陷的眼窝,眼眶四周深棕色的皮肤总让四邻感到吃惊,这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周鹏吗?
对他最失望的莫过于父母。
在国外那些年,虽然也打些零工,但大部分钱是父母资助的。回国这么久,周鹏不抽烟不喝酒不恋爱不结婚,只好喝口茶,虽说花费少,但说起来还是父母养着。
经济方面是次要的,精神上呢?周鹏眼看快四十了,未来在哪里,他不知道,父母更不知道。父亲一度叹着气对周鹏说:“好在家里还有几处房子,以后你靠吃房租也能过日子。”周鹏本来就很敏感,听见父亲这么说就更火大,他说:“我一个高才生难道要靠房租养活自己吗?”父亲看他一眼,想说什么,却被母亲拦住了。
周鹏不敏感、不火大时,对父母也曾心怀愧疚。他不止一次对父亲说:“等朋友张回国办公司,就是我大显身手的时候,你看上次、上上次,张回来和我聊天,还说让我观察一下国内业内的动态呢。”
那确实是朋友张说过的话,但张认真说时,已是十多年前刚毕业,找工作时;此后再说,张已大多是敷衍周鹏,更多是安慰。周鹏又用来敷衍、安慰父亲。
说不清究竟为了敷衍和安慰谁,周鹏总装得煞有其事,此后,每日一起床,他就打开电脑,关注业内新闻,关注行业环境,隔三岔五给朋友张发邮件,一旦得到回信,就欣喜若狂。
张送的茶叶,包装盒精美极了。茶叶拿出来了,周鹏还特地嘱咐母亲,别扔盒子。
盒子的大小正好,可以放下各类证书。比如,四六级证、本科证、硕士证、博士证。还有留学异国时,周鹏和朋友赵、钱、孙、李,还有张的照片。
心理师点评
理想是个好东西,尤其是对于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来说。
唯一遗憾的是,几乎我们每个人都会遭遇到现实对于理想的一些干扰。
首当其冲的,就是如何生计。
所以,心怀梦想的人们,日子总是要比安于现状的另一些人,过得辛苦和劳碌。所以,有很多当初被现实教训过的“成年人”,痛定思痛之后,就调转身来否定理想之于人生的意义,喜欢操着一副见多识广的口吻,教训身后的一群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
果真这么无奈?
理想一定会被现实践踏得粉身碎骨吗?
不是啊!
在平凡岁月的磨砺之下,我们渐渐会领悟到——原来,那些可以在现实中开花结果的伟大理想,不管最开始我们憧憬它的时候看起来多么辉煌壮丽,实际上也都是由一系列微乎其微的细碎部分组合而成;想要实现它,也都需要我们去经历一个漫长且常常是无人鼓掌的孤寂过程。
幸运的是,虽然理想总是很大很大,可我们的一生也着实很长很长。我们一天有24个小时,在每一个具体的时间点之上,我们都可以结合个人的实际情况,自行决定把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或者三个小时,具体划分给理想还是现实。
就像故事中心怀文学梦的小原,如果看到父母年事已高于心不忍,不妨就先把饭碗的事情解决了,让老人家安心,自己也落得个耳边清净。接下来,再去认真统筹,安排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在每一天的时间里,去努力发现可以留给理想的空隙。
生活中总是有些人,喜欢罗列现实条件的种种不足,以证明自己“永远无法追上理想”;另外还有一些人,总是借口“我要寻找梦想”,拒绝承担现实生活中自己应该担负的责任。这些坚持要把“理想”设计得“太过理想”的人士,从头到尾都是自顾自地编故事,欺骗别人的同时糊弄自己。
不客气地说,他们还是不敢面对自己内心中那些十分幼稚的地方——或者是懒惰,以为运气果真可以好到一蹴而就;或者是胆怯,害怕努力以后依然会失败,不想面对原来是自己的能力有限的现实。总之,跟追求理想,没半毛钱关系。
毕业七年:交一份后学生时代的成绩单
社会就像一台显微镜,把学校里人和人的细微差别,瞬间放大了无数倍。
有人在学生时代并不出众,可进入社会之后却崭露头角;有人在学校里很优秀,但在职场中的发展却不那么顺利;也有人毕业后抱着“金饭碗”暗自庆幸,却始终徘徊在起点,碌碌无为。
为什么在学校里大家都差不多,进入社会以后,境遇差别会越来越大呢?除了自身努力之外,会不会还有一些其他的原因,影响着我们的生命轨迹?
七年前的七月二日,A市某大学21号楼308室一片喧哗。宿舍里满是大包小包,被褥裹成卷,脸盆套脸盆、衣架叠衣架。
谭小朵、齐小蕾、王小蓓正依依惜别。
四年来,她们三个是最亲密的朋友,临近分别,所有温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化作散伙饭上的泪如雨倾。
三个姑娘对自己的未来都有清晰的打算——谭小朵备战考研,齐小蕾去英国留学,王小蓓将在一家杂志社工作。
转眼七年。
同校同系同室,她们从同一起点出发,如今,境遇却不尽相同。
故事伍:人生无从安排
毕业后,谭小朵没找工作。
大学时代,她是班长,大部分时间花在各种活动上,谈恋爱后,心又被男友瓜分了大半。如果说,四年来,谭小朵最大的收获是什么,她会自豪地告诉你,一群好朋友,一份纯真的爱情。
谭小朵的专业是中文。
大小考试,临时抱佛脚,专业课一直难不倒她。但英语讲究的是长线功夫,所以直至大四,谭小朵的四级也没过,更别说考研过线了。再接着公务员考试,谭小朵做了分母,但男友刘泉超水平发挥,于千万人中脱颖而出,高中上海某热门部门的热门职位。
这时,找工作已到白热化阶段,刘泉建议谭小朵干脆别工作,来年考去上海,谭小朵思来想去,决定接受刘泉的建议。机场安检处,刘泉挥手喊:“小朵!我等着你啊!”谭小朵的眼角有些湿。
全职考研,时间很满,心里却很虚。
谭小朵每次去母校上自习,进校门时,头皮都会硬几秒——怕门卫抽查学生证;看书时,她会情不自禁地想,要是考不上该怎么办?她的精神压力越来越大。
来年的考试,谭小朵再次落榜了。她原以为刘泉会安慰她,刘泉却吞吐着:“处长很器重我,给我介绍了他的侄女……”
失业、失学、失恋,谭小朵几近崩溃,她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从能力到眼光。
她出去走走,整个A市都让她想到和刘泉在一起的日子;她想去上海,问个明白,又怕自取其辱;她想工作,但最好的就业时机已错过,她每天都在查招聘信息,却一无所获。直至有一天,父亲对她说,有个老朋友在广州开公司,缺个做人事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