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三章,章六句,今改定。張子曰:「為禄仕而抱關擊柝,則猶恭其職也。為伶官,則雜于侏儒俳優之間,不恭甚矣。其得謂之賢者,雖其迹如此,而其中固有以過人,又能卷而懷之,是亦可以為賢矣。東方朔似之。」潘子善問:「如張子之説,是固可以為賢,然以聖賢出處律之,恐未可以為盡善?」曰:「古之伶官亦非甚賤,其所執者猶是先王之正樂。故獻工之禮,亦與之交酢。但賢者而為此,則自不得志耳。」輔氏曰:「朔之所以自譽者,皆所以自嘲。其恢諧類俳優,正與此詩之意相似。」李迂仲曰:「伶官者,賤役耳。今以賢人為之,正猶《君子陽陽》之《詩序》言君子遭亂,相招為禄仕,全身遠害,屈于賤役也。」
《序》:「刺不用賢也。衛之賢者,仕于伶官,皆可以承事王者也。」
此《序》略得詩意,而詞不足以達之。
毖悲位反彼泉水,亦流于淇。有懷于衛,靡日不思叶新齎反。孌力轉反彼諸姫,聊與之謀叶謨悲反。
興也。毖,泉始出之貌。泉水,即今衛州共恭城之百泉也。淇水出相去聲州林慮閭縣,愚按:林慮縣,今改林州。東流,泉水自西北而東南來注之。孔氏曰:「邶、鄘、衛三國,境地相連,故《邶》云『亦流于淇』,《鄘》云『送我乎淇之上矣』,《衛》云『瞻彼淇奥』之類,皆言淇也。」孌,好貌。諸姫,謂姪娣也。衛女嫁于諸侯,父母終,思歸寧而不得,故作此詩。言毖然之泉水,亦流于淇矣,我之有懷于衛,則亦無日而不思矣。是以即諸姫而與之謀為歸衛之計,如下兩章之云也。
出宿于泲子禮反,飲餞音踐于禰乃禮反。女子有行,遠于萬反父母兄弟帶禮反[30]。問我諸姑,遂及伯姊叶奬禮反。
賦也。泲,地名。飲餞者,古之行者,必有祖道之祭,祭畢,處者送之,飲于其側,而後行也。孔氏曰:「所以祖祭者,重己方有事于道,故祭道之神也。軷祭,又名祖,《聘禮》及《詩》云『出祖』是也;又名道,《曾子問》云『道而出』是也。皆先軷而飲餞,乃出宿。此先言出宿者,見飲餞為出宿而設。」禰,亦地名。皆自衛來時所經之處也。諸姑、伯姊,即所謂諸姬也。愚按:夫人之嫁,必有姪娣二人為媵,而同姓二國往媵之,亦有姪娣,皆謂之媵,凡八人。《集傳》以此詩為夫人作,而以諸姬為姪娣,又謂諸姑伯姊即諸姬。然則八人之中,亦有是夫人姑姊輩行者乎?言始嫁來時,則固已遠其父母兄弟矣,況今父母既終,而復可歸哉?是以問于諸姑、伯姊,而謀其可否云耳。鄭氏曰:「國君夫人,父母在則歸寧,沒則使大夫寧于兄弟。」
出宿于干叶居焉反,飲餞于言。載脂載舝胡瞎反,叶下介反,還音旋車言邁。遄市專反臻于衛此字本與「邁」、「害」叶,今讀誤,不瑕有害。
賦也。干、言,地名,適衛所經之地也。脂,以脂膏塗其舝,使滑澤也。舝,車軸也。不駕則脱之,設之而後行也。《釋文》曰:「舝,車軸頭金。」嚴氏曰:「載脂,謂先以脂塗其舝,其用在脂,故曰載脂。載舝,謂塗畢乃設舝于車,其用在舝,故曰載舝。」還,回旋也,旋其嫁來之車也。遄,疾。臻,至也。瑕、何古音相近,通用。言如是則其至衛疾矣,然豈不害于義理乎?疑之而不敢遂之辭也。
我思肥泉,兹之永歎叶它涓反。思須與漕叶徂侯反,我心悠悠。駕言出遊,以寫我憂。
賦也。肥泉,水名。須、漕,衛邑也。悠悠,思之長也。寫,除也。既不敢歸,然其思衛地不能忘也,安得出游于彼,而寫其憂哉!鄭氏曰:「肥泉,自衛而來所渡水,故思此而長歎。須、漕,自衛而來所經邑,故又思之。」問:「恐此只是因思歸不得,故欲出游于國,以寫其憂否?」曰:「夫人之游,亦不可輕出,只是思游于彼地耳。」
《泉水》四章,章六句。
楊氏曰:「衛女思歸,發乎情也。其卒也不歸,止乎禮義也。聖人著之于經,以示後世,使知適異國者,父母終,無歸寧之義,則能自克者,知所處矣。」胡庭芳曰:「一章託泉水起興,而謀于諸姬也;二章述初嫁時,宿餞衛郊,既遠父母,今父母終而欲歸,故以問諸姑伯姊何如耳;三章又欲效初嫁時,宿餞于所嫁國之干、言,脂舝歸衛,第未知有害于義理乎[31],此正謀諸姬之語也;四章既不可歸,于是但思肥泉,思須漕,以重衛國悠悠之景慕,欲往游以寫憂而已。所謂發乎情止乎禮義者也。」陳君舉曰:「《泉水》《竹竿》《載馳》,皆衛女思歸也。《泉水》《竹竿》歷道欲歸之意,終篇唯欲出游以驅吾愁思而已,所謂止乎禮義。《載馳》之詩,其歸尤急,末章無有愧止之辭。蓋《泉水》《竹竿》作于無事之時,故其辭緩以婉;《載馳》賦于故國已亡之日,故其辭切以怨。」
《序》:「衛女思歸也。嫁于諸侯,父母終,思歸寧而不得,故作是詩以自見也。」
出自北門叶眉貧反,憂心殷殷。終窶其矩反且貧,莫知我艱叶居銀反。已焉哉叶將其反,下同!天實為之,謂之何哉!
比也。北門,背陽向陰。殷殷,憂也。窶者,貧而無以為禮也。孔氏曰:「窶謂無財可以為禮,貧謂無財可以自給,然二者皆無財之事,故《爾雅》貧、窶通也。」李迂仲曰:「兼言之,以見貧之甚也。」衛之賢者處亂世,事暗君,不得其志,故因出北門而賦以自比。問:「只作賦説,如何?」曰:「當作賦而比。當時必因出北門[32],而後作此詩,亦有比意思。」孔氏曰:「言出自北門,背明向陰而行,猶居亂世,嚮暗君而仕也。」張子曰:「偶出北門,因有此言。」又歎其貧窶,人莫知之,而歸之于天也。孔氏曰:「我之困苦,天實為之,使我遭此君,知復奈何哉?君臣道不合則去,今無去心,忠之至也。」鄭氏曰:「詩人事君無二志,故自決歸之于天。」輔氏曰:「終者,已焉之辭。蓋自以為無復有望也,故歎之曰:『已焉哉!天實為之,謂之何哉!』此蓋知其無可奈何而歸之天也,是亦所謂發乎情止乎禮義者矣。」
王事適我,政事一埤避支反益我。我入自外,室人交徧讁知革反,叶竹棘反我。已焉哉!天實為之,謂之何哉!
賦也。王事,王命使為之事也。適,之也。政事,其國之政事也。一,猶皆也。埤,厚。室,家。讁,責也。王事既適我矣,政事又一切以埤益我。其勞如此而窶貧又甚,室人至無以自安,而交徧讁我,則其困于内外極矣。孔氏曰:「言非直己貧窶,君又政偏,己兼其苦。我自外而歸,則室家之人更迭而徧來責我。外為君所困,内為家人不知,故又自決歸之于天。」范氏曰:「《關雎》之化行,則婦人能閔其君子。至于衰世,則室家日見而有不知其心者。」
王事敦叶都回反我,政事一埤遺唯季反,叶夷回反我。我入自外,室人交徧摧徂回反我。已焉哉!天實為之,謂之何哉!
賦也。敦,猶投擲也。遺,加。摧,沮也。鄭氏曰:「摧者,刺譏之言。」輔氏曰:「摧,謂摧折沮抑之,又甚于讁也。」
《北門》三章,章七句。
楊氏曰:「忠信重禄,所以勸士也。衛之忠臣至于窶貧,而莫知其艱,則無勸士之道矣。仕之所以不得志也。先王視臣如手足,豈有以事投遺之而不知其艱哉?然不擇事而安之,無懟憾之辭,知其無可奈何而歸之于天,所以為忠臣也。」謝疊山曰:「《鹿鳴》《四牡》之燕樂,《出車》《杕杜》之勞來,一人之勞苦,君無不知;一毫之事功,君無不報,此先王所以體羣臣也。千歲治安根本,蓋在此也。《北門》之忠臣,至于終窶且貧,禄不足代耕矣。出則當王事之獨勞,入則當政事之煩,使室人不能忍飢寒而交徧讁之,此人情所難堪者。上不怨其君,下不怨其家,窮而呼天,亦無一毫怨天之辭,此樂天知命之士也。有臣如此,而不能忠信重禄以勸之,衛之所以亡也。」
《序》:「仕不得志也。言衛之忠臣不得其志爾。」愚按:朱子以此《序》稍平,故不注。然《集傳》以此詩為仕者自作,則《序》意與詩亦微不合。
北風其涼,雨于付反雪其雱普康反。惠而好呼報反,下同我,攜手同行叶户郎反。其虚其邪音徐,下同?既亟只音紙,下同且子餘反,下同!
比也。北風,寒涼之風也。涼,寒氣也。雱,雪盛貌。惠,愛。行,去也。虛,寬貌。邪,一作徐,緩也。《釋文》曰:「《爾雅》作徐。」亟,急也。只且,語助辭。言北風雨雪,以比國家危亂將至,而氣象愁慘也。故欲與其相好之人,去而避之。且曰:是尚可以寬徐乎?彼其禍亂之迫已甚,而去不可不速矣。輔氏曰:「『惠而好我,攜手同行』,不忘故舊之仁也;『其虚其邪,既亟只且』,見幾而作之智也。」
北風其喈音皆,叶居奚反,雨雪其霏芳非反。惠而好我,攜手同歸。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比也。喈,疾聲也。霏,雨雪分散之狀。謝疊山曰:「北風怒而有聲,不止于涼矣;雨雪霏霏而密,不止于雱矣,喻禍害愈急也。」歸者,去而不反之辭也。
莫赤匪狐,莫黑匪烏。惠而好我,攜手同車。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比也。狐,獸名,似犬,黄赤色。烏,鵶,黑色。皆不祥之物,人所惡見者也。所見無非此物,則國將危亂可知。潘子善問:「狐與烏,不知比何物?」曰:「不但指一物而言。當國將危亂時,凡所見者無非不好底景象也。」同行、同歸,猶賤者也。同車,則貴者亦去矣。謝疊山曰:「一章曰『同行』,二章曰『同歸』,三章曰『同車』,一節急一節,風人之法度也。」程子曰:「『同車』,亦偕行耳,但辭意益迫切。同車,有已駕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