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培多克勒是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希腊早期哲学家,他的哲学可以说是伊奥尼亚的唯物主义传统的自然哲学,同意大利传统的、早期毕达哥拉斯学派中宗教神秘主义因素的奇妙的结合。当地奴隶制工商业的繁荣,为萌发和传播科学思想提供了良好条件,促使他孜孜探索自然的奥秘。瑰丽的景色使他撰写的哲学诗篇洋溢着热爱自然的激情,文采焕发。而奥菲斯教和毕达哥拉斯盟会的宗教神秘主义在这里深有影响,又使他难以摆脱宗教神学思想的束缚,从而成为神奇的“先知”和“布道者”。罗素说他是“哲学家、预言者、科学家和江湖术士的混合体”[1],确是不无依据的。
恩培多克勒的美学思想,正是这类奇妙结合的体现。他对美学思想史的发展的影响虽不显著,但他的有些观点影响了柏拉图和普洛丁等,所以也还是值得探讨的。[2]
第一节富有传奇色彩的哲学家
恩培多克勒(Empedokles,前495—约前435年)是意大利西西里岛南部的阿克拉加斯人。阿克拉加斯原是希腊本土阿里亚人于公元前582年建立的一个殖民城邦。当时即有20万人口,规模宏伟,实力雄厚,在西西里岛上仅次于叙拉古,在全希腊也卓有地位。这个濒临地中海的富庶城邦,与北非洲隔海相望,所以欧非两地居民杂居。它的航海和工商业发达,土地肥沃,以盛产谷物著称。它是西西里岛重要的农业和海外贸易中心之一,也是一座著名的文化古城。恩培多克勒在这里度过他的风茂年华。
恩培多克勒出身于当地显贵世家,政治上属于奴隶主民主派。公元前488年至公元前472年,阿克拉加斯在能干的僭主塞隆治理下进入全盛时代,塞隆着意推进科学文化事业,他的宫殿里会集了医生、诗人、建筑师等知识界人士。著名的诗人品达罗斯就在他的庇护下,写下很多优美的颂诗,其中也渲染了奥菲斯教的灵魂轮回转世思想。这种社会文化环境培育了恩培多克勒。
塞隆去世后,其子塞拉绪代乌继任僭主,由于治理不善被民主政治取代。在这场政治变革中,恩培多克勒父子起了显著作用,成为深得公众爱戴的民主政治领导人。正如罗曼·罗兰在其恩培多克勒的评传中所说的那样,“以崭新的、彻底的民主的精神”领导了这一斗争。[3]当人们要授予他王位时,他拒绝接受,因为他宁愿过一种俭约的生活。因此,“亚里士多德称他为自由之冠,他讨厌任何种类的统制”[4]。但也因此受到政敌们的怨惧,乘他出访奥林匹亚时,设法阻止他回国。恩培多克勒从此流落异乡,后来可能死于伯罗奔尼撒。
恩培多克勒在天文、气象、生物、生理和医学方面的贡献,在苏格拉底以前的哲学家中是比较突出的。他是科学家,同时又像是蒙着神圣面纱的先知或宗教布道者,似乎有着两重性格。出现在公众面前的形象是,身披华衮,神采庄重,知识广博,医艺超群,被人们敬若神灵,他也以“不朽之神”自命。[5]自称拥有各种神奇本领,以致能教育他的门徒:“能够平息那横扫大地、摧毁田园的不倦的风的力量;只要你愿意,还可以使风逆转。你能使阴暗的雨水变成对人有益的干燥的东西,你也能使夏季的干燥再变成滋养树木的大雨从天而降,最后,你还能使死人从地下复生。”[6]当时,也有人将他看成是能创造奇迹的“术士”。[7]
恩培多克勒勇于探索自然,具有先进的科学知识和技艺,又热心于为民造福,从而容易被无知的民众视为天神。此外,在当时奥菲斯教盛行的南意大利和西西里,科学思想又往往同宗教迷信交织在一起。早期毕达哥拉斯学派就是先例,恩培多克勒来自这个学派的营垒,也就毫不奇怪。因此,在他身上显示出更多的宗教神学气息。从他的《净化篇》可以看出,他是一个虔诚的宗教布道者,以宗教和巫术的方式从事科学活动,包括他的医疗实践。所以当时科斯医派的希波克拉底(约前460—前377年),猛烈抨击他的南意大利医派是“挡风者和街头占卜人”,是借助“净化和符咒”的迷信活动来治病。当时人类对自然的认识毕竟还很有限,恩培多克勒的自然哲学还得从奥菲斯教义和早期毕达哥拉斯学派的学说中,汲取某些内容来弥补其虚构幻想的部分。至于对人的社会生活和精神生活,当时更不可能有科学的探讨和认识,加以奴隶主阶级统治的需要,他更得借助于宗教。这种科学思想同宗教气息交织在一起的特点,对于理解他的哲学的二重性和二元论倾向,是重要的。
恩培多克勒生前撰有悲剧、政治、医学、修辞学方面大量著作,现仅存两部著作《论自然》和《净化篇》,但也仅剩一些残篇。前者论述自然哲学,有残篇一百一十一则,后者阐发宗教思想,有残篇四十二则。共计残篇一百五十三则,均用韵文形式写成,共计四百五十二行。《论自然》是恩培多克勒对他的心爱弟子鲍萨尼阿个人传授元素论哲学和自然科学思想的作品,有明显的唯物主义的科学精神。《净化篇》则是他对阿克拉加斯公众的宗教布道,宣扬灵魂轮回的宗教思想。这两部著作的内容截然相反,互相矛盾,但彼此间仍是有一定联系的。《论自然》的主导倾向是唯物主义的元素论,其中也含有二元论倾向的色彩,他的“爱”和“争”、宇宙循环论以及灵魂学说,都同《净化篇》中的宗教唯心主义思想间存在着松散的联系。
第二节自然哲学
恩培多克勒的哲学思想的形成受到多重影响。首先是深受毕达哥拉斯学派的影响,他本人也崇敬毕达哥拉斯:“在他们中间生活着一位赋有超人知识的人,他(毕达哥拉斯)真正拥有最大的智慧财富。”[8]他可能也与爱利亚学派有师承关系,崇敬该学派的奠基人塞诺芬尼和巴门尼德,并可能在他们门下学习过。[9]其他,可能与阿那克萨哥拉(约前500—约前428年)有过直接交往。在哲学思想的归属上,亚里士多德根据哲学学说的内在联系,比较严谨地将他同阿那克萨哥拉、留基伯和德谟克里特放在一起论述,同时又肯定他同伊奥尼亚哲学有一定的思想联系。
恩培多克勒的自然哲学思想,大体上有以下内容。
一、四种根
恩培多克勒处在早期希腊哲学发展的一个转折点上。在本原学说上,他打破了伊奥尼亚哲学和爱利亚学派哲学的两种“一元论”的僵硬对立,并弥合被巴门尼德割裂开的个别和全体,弥合本原同现象世界的对立。他以诗喻的方式,提出世界的一切事物都是由四种“根”组成的:
首先听着:一切事物有四种“根”:照耀万物的宙斯,哺育万物的赫拉,以及埃多涅乌(Aidoneus)和涅司蒂(Nestis),他们让自己的泪水成为变灭的事物的生命泉源。[10]
他用希腊神话中的四位神分别喻指水、火、气、土四种根。
恩培多克勒认为,正是水、火、气、土四种基本元素,它们的结合就生成万物,它们的分解就使个别事物消亡。世界上的事物都处于不断生灭和变动之中,而水、火、气、土这四种根则是不变的,只是处在轮番的结合和分离之中。这就是他所说的“双重的道理”:
我要告诉你一个双重的道理:在一个时候,它从“多”生成为“一”,另一个时候,它又从“一”分解为“多”。生灭的事物的生成是双重的,它们的消灭也是双重的。当一切结合在一起时,“一”被生成了,又被破坏了;而在分解时,别的东西又生成了,又解体了……所以,就“一”从多中产生又立即分解为多说,它们是生成而不是不变的;可是就它们永不停止连续变换场所说,它们在这种循环中又是始终不变的。[11]
也就是说,这四种根本身不变,但由于它们的相互结合和分解,使得万物产生和毁灭。
二、“爱”和“争”
恩培多克勒认为四种基本元素自身是既不变动也没有生灭的,而它们相互结合和分离的源泉(原因),在于一对对立的动力因:“爱”和“争”(或译为“憎”、“恨”)。他认为这一对对立的力量是“万古长存的”[12]。“爱”和“恨”这两种力量的作用,导致元素的结合和分离,万物的生成和解体:
在一个时候,万物在“爱”中结合为一;在另一个时候,个别事物又在“争”的冲突中分离。[13]
恩培多克勒认为,由于“爱”和“争”这两种对立力量的此起彼伏,轮流消失,使四种基本元素不断结合又不断分离,由此产生的万物就经常处于生灭变易之中。但他这又是从本原自身以外去寻找运动的原因,这无疑受到爱利亚学派哲学的影响。他所说的“四根”不过是打碎了的巴门尼德的“存在”,它们本身基本上是没有生灭和变化的,因此是永恒的。在这方面,他的四根说,失去了以前古希腊哲学的素朴辩证法的光辉,带上了机械性。从此以后,许多希腊哲学家都认为物质本身是不会运动变化的,要在物质以外去寻求运动的原因。正是因此,物质和意识才逐渐区别开来。但也应该认识到,恩培多克勒的哲学除了带上机械性的这一面外,也还有另一面,即将“爱”和“争”这两种力量看成是对立的:
和他的前人相反,恩培多克勒是第一个将这个原因分开来,假定不是一种动力因,而是两种不同的相反的原因。[14]
也就是说,爱和争这两种力量是互相对立的。万物的生灭变易是这样两种对立力量互相斗争的结果。由此可见,这里仍然含有赫拉克利特关于对立统一的素朴辩证法的痕迹。只是这种对立统一的力量,已经成为与物质元素相割裂、相异在的力量了。
三、流射说
值得重视的是,恩培多克勒比较具体地研究了认识论方面的问题。他作为早期的经验科学家,注重感性经验,开始分别研究各种感知认识形式及其生理基础。他将元素论运用到认识论领域,提出流射说这种素朴的反映论。他根据生理机制的研究,开始剖析认识的主体方面,即认识活动中的感官生理学。在他那里,哲学和科学、认识论思想和元素本原论,比较有机地联系起来。
恩培多克勒认为,任何物体都有连续不断的、细微不可见的元素粒子放射出来。他曾这样讲道:
用恩培多克勒的话来思索物质:“要知道从一切生成的事物里都发生流射。”不仅动物、植物、大地和海,而且石头、铜和铁都不断放射出许多流;因为任何事物都是由于这种无休止射流的不断运动,而损耗和消亡的。[15]
根据亚里士多德的学生塞奥弗拉斯特(Theophrastos,前371—前286年)的记述,恩培多克勒是以这样的方式谈到一切感觉的形成,认为感觉是由一些各自和一种感官相适合的射流产生的。所以一种感官不能认识另一种感官的对象,因为某些感官的孔道对感觉对象是太宽了,另一些又太窄了,因而有些对象的粒子可以没有接触就穿过孔道,另一些却根本不能通过。[16]并还记述到,孔道的合适与否。是根据“同类相知”的认识原则,因为他的流射说,是建筑在同类相聚的学说上的:智慧就是以相同对待相同,无知是以相异对待相异。眼睛内部是火,火的周围是土和气,由于眼睛结构精细,所以火能够像灯笼里的光一样通过土和气。火与水的孔道是交替排列的,通过火的孔道我们看到光亮的对象,通过水的孔道则看到暗黑的对象。每一类对象都同一种孔道相适合,各种颜色都是由流射带入眼睛的。[17]
这种流射说,是最早的素朴唯物主义的反映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