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跑!快跑!看咱们谁跑得快!
第一个到的孩子才配住进那个柔软的房子,然后,他(她)变成天使,去周游一次世界。
——来自生命的咕哝
1 发芽的树和跳舞的灰喜鹊
树,发芽了。
它不是风一吹,就绿的。
在二月,冰和雪在北京还没有融尽。树妈妈站在冰冷的、无色的冬季里,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其实,就在那灰色的早晨,树妈妈已经看见夏天叶子宝宝的模样了。
可是现在,叶子宝宝在哪里呢?
冬天快要过去了,北京的风刮得更厉害了。带着沙子的风,飞舞在树的左右,天空像一个用心险恶的女巫,她在用砂纸打磨行人的面孔。
这时候,没有人会在意光秃秃的树,那些即将在四月分娩的树。
一群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灰喜鹊,在妈妈家窗户前的树枝上舞蹈着,它们穿过没有叶子的树干,那闪耀着金属光芒的蓝色羽毛优雅得像贵夫人的外套,这些喜鹊不停地群舞、独舞,然后歌唱。这是冬末春初最耐人寻味的景象。
妈妈说:“这个冬天里的灰喜鹊多的有上百只,它们总是这样在这个院子里停留。”
冬天里的阳光直照在这些灰蓝色的精灵身上,从它们那轻盈的旋转和飞舞中,我仿佛得到了某种预告。
一只跳到窗台上的灰喜鹊抬着黑琉璃一样的眼睛别有用心地告诉我:我们在为妈妈舞蹈。
我想,它是在为树妈妈跳舞,为我妈妈跳舞。
黑琉璃样的眼睛调皮地看着我,不说话。
我自己的家,那时在北京朝阳区农光东里的南磨房,听起来那地方很像明媚的田园农庄,但是实际上阴暗得到处生长着粗鄙的水泥森林。也许,二十年前或更早,那里的确是麦穗翻滚,清甜的草味弥漫在空气中,太阳刺得眼睛发痛;但是,我没有看到过那种景象。那只是我望文生义的想象。
我住的楼有二十一层高,我家的居室在四层,它深陷在天井里,很少见到阳光。楼下没有树,到处遗洒着肮脏的垃圾。没有麻雀,更没有喜鹊。
我的屋里总是阴暗的,我不分昼夜永远点着日式吊灯,不很明亮,怎么看怎么像在地洞里,那种洞穴的感觉像极了鼹鼠的家。
我习惯在窝里冬眠,懒懒地缩在沙发的角落里,做我胡思乱想的梦。我想,鼹鼠肯定也是爱睡觉爱做梦的。
说实在的,妈妈家那群铺天盖地飞舞的灰喜鹊,总让我觉得这个春天来临得有些古怪。
树好像在发芽了。
它开始柔软。
我听到了体内的声音。
那种分裂和生长,噼啪作响。
我忽然觉得我该去看医生。
到了医生那里,我发现她也有着黑琉璃般的眼睛。她用灰喜鹊一样的眼睛盯着我,说了声:“恭喜!”
这个春天确实有些不同,我敏感地听得到许多从来不曾听到的声音。
鱼,鱼来了。
——浇浇的话
2 一条看不见的鱼
树的肚子里那些小叶子的咕哝,犹如夏天午后暖风里发出的寂寞而愉快的声响。一条透明的、银色的没有长出面孔的鱼,似乎在哪里游动。
但是这个时候,北京开始刮黄色的风了。街头一片萧瑟,路上很少有人行走,只有树妈妈坚强地站立在风中。
我又听见了咕哝,那些小叶子惶恐而又无奈的咕哝,那条透明的银色的没有面孔的小鱼似乎不安地在扭动。
似乎有什么要坠落,这不是秋天,坠落的该不是叶子,它们还没有生长出来呢。
那么,是透明的小鱼?
不应该呀。她还没有面孔,几乎不能叫做鱼呢,她急着要去哪里?这条急躁的、没有成长好的鱼。
我住进了医院,惶惶然如同要接受酷刑一般地等着医生的裁判。我躺在白色的床上,只能看到对面的白墙。
阳光像舞台上的灯光,照得我很不安。这里离妈妈家很远,我眯起眼睛捕捉着日光中的影子,没有灰喜鹊的翅膀,只有刺眼的白光。
我不喜欢住医院。
和几个陌生人住在一起,总有点在火车车厢里的感觉。不稳定,而且充满隔膜。虽然没有车轮的摇晃,可晃动无时不在。
我还没住上一天,就急着要回鼹鼠的窝了。因为只有在鼹鼠的窝里才可以做梦。
但是医生叫我平躺六个月。
六个月!
是那条没有面孔的小鱼吗?她不该这样对待我这个大朋友呀。我的耳边又开始充满了咕哝,眼前是灰喜鹊的黑琉璃似的眼珠儿。
我要晕过去了。
一个月前,在地铁里,我几次差点晕厥,那时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许,就是这条小鱼的缘故。
可怕的“车厢”里,流动着我不喜欢的白色声音。
“你有宠物吗?它们必须离开家。”
医生在病人面前总是像法官在颁布最后的审判。
天哪,我的一儿一女,那两个美丽的、英俊的、可爱的狗儿女巴罗和米拉,为了那条看不见的鱼,它们要到哪里去呢?
一切都乱了。
我早知道,迟早一切都会乱的。
我不知道我到底喜欢乱,还是喜欢有序。我常常是在有序里安然地享受着我的乱;又在乱中寻找着我能静下来的有序。
现在,一条小鱼让我乱了。
这条小鱼,像不可拒绝的潮水,从远处欢跳着、奔跑着朝我来了,我无法躲避,只能迎接。
我不知道潮水有多深,不知道鱼儿是什么样子,但是我必须去和她拥抱。
我住在旅鼠的家。
——浇浇的话
3 没当成皮皮的旅鼠
我多么喜欢以前的日子,自由得像是一只旅鼠。
我的生物钟来决定我该怎么做,是梦游在野外的林中,还是在无人处东张西望。
我喜欢清晨走在空无一人的山野,四周是真实又虚幻的世界。高大的山体静得像一块不会说话的石头,露珠在为树叶流淌着泪水,脚下是走也走不完的没有路的灌木丛,头顶上是还没有脱去睡衣的月亮,耳中塞满近处婆婆妈妈的虫鸣;远处的犬吠,像水墨画那样洇得断断续续。我和其他旅鼠一样背着旅行包,打着哈欠,跌跌撞撞地穿越在无人的空气中。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也许,我就像旅鼠,生物钟告诉我必须这样走。
我喜欢在洒水车过后的午夜城市的街道上跳跃。那时,我不怎么爱睡觉。夏夜洒水车喷在身上的感觉很好玩,水汽落在地上,立刻蒸发掉了一城人丢下的匆忙和浮躁。但我从不去舞会和酒吧,那是大人去的地方;我是个孩子,我愿意和爱丽丝一起钻兔子洞,或是和小飞人去爬上房顶,要不就像兔子彼得那样在草地和树林中间窜来窜去。夜班的公共汽车碾碎柏油路上流水的梦境,古老的宫墙下面树影晃动着咕哝声,那是它曾经听到和看到的一切秘密吗?
谁知道!
我不是个疯丫头,尽管我有时很想做个疯丫头马迪琴或者长袜子皮皮那样的小女生;但是,不可能。因为我的家教很严。
我爸爸跟皮皮的爸爸不一样,他不是船长也不是小岛上的国王,他是海军航空兵开战斗机的功勋飞行员。他非常严厉,不怎么爱笑。
那时妈妈是美女记者,采访元帅,参加舞会,和周总理跳舞。听上去那已经是十分遥远的故事。
我习惯离英雄和美女远点。我喜欢没人注意我,自由地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