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自由,十五岁和一群大孩子跑进了湘西的深山去当童子军。
十九岁的时候,我死乞白赖向长官申请退伍,我想自由得像皮皮一样;那必须自己当自己的长官。我不想让军号再叫我起床;也不想半夜里叫士兵喊我换哨。
可十九岁当皮皮,真有点老了。
再回到北京,我住进胡同。离妈妈爸爸住的部队大院很远很远,那是我非常开心的日子。
我不想叫父母整天盯着我,我喜欢自己做主,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想去哪里玩儿就去哪里玩儿。
那时候真好玩,我也有皮皮一样的好朋友杜米和阿妮卡什么的;但是,我没有跟他们一样幸运地吃到“天书药片”;所以,我必须长大。
后来,我确实长得很大。
我有狗哥哥狗姐姐。
——浇浇的话
4 别离米拉和巴罗
我长得足够大,不久,我有了自己的家和自己的孩子:巴罗和米拉。
巴罗和米拉是两只狗,它们是我们最亲爱的孩子。
它们三个月大的时候,我的好朋友马莎把它们从莫斯科带到北京,我用了当时一年攒下的稿费一万两千元做交换,得到了它们的抚养权和监护权。
我和它们一见钟情,它们那高贵的神态和体形源自于法国纯种贵宾血统,有着长的睫毛、黑的眼线、忧郁而浪漫的眼神,我真被它们迷住了。
这样的小家伙生来应该就是养尊处优、快活一世的,我要给它们这样的生活,而不能让它们做传宗接代的机器。因为当时有人瞄准了它们,它们是北京城最早的一对贵宾犬。
于是,我有了亲爱的。
每当我回家,迎接我的必定是最狂热的亲吻,并且热烈程度和持续时间都是巴黎式的或者莫斯科式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巴罗英俊的身体和米拉迷人的姿态无法叫人拒绝,它们搂着我的脖子,直到我的头发可以滴下口水,我的脸不用洗面奶已可以滑倒任何一只飞上来的昆虫。
要知道它们对我有多亲热就有多淘气。
当我的头发被他们的唾液黏成摩丝状、根根直立的时候,亲吻进入了尾声,我有时间可以用眼睛的余光观察环境了,这时候,情况往往化喜为悲。因为眼前的一切可以叫最坚强的人晕倒。
屋里的布沙发皮开肉绽,海绵被撕成了东一块西一块;地毯被垃圾桶里的垃圾覆盖,上面既有昨天晚上的鱼内脏,又有烂菜叶子和水果皮。睡床的一角成了它们磨牙的牺牲品,床上扔着玩得变了形的棉拖鞋;而巴罗和米拉把卫生间的卫生纸缠在了身上,两个家伙像是战场上下来的难兄难妹。
巴罗和米拉看到我变了色的面容,顿时停止了亲吻。英俊的巴罗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着,傻兮兮地一个接一个地打喷嚏;米拉则拿出了天鹅般优雅的动作,两只前腿呈芭蕾舞演员那样站在一位上,无辜地看着我。
我又能拿它们怎么样?这些调皮的小家伙们。
现在,这些全不会有了。为了胎儿的安全,狗儿女移居到爷爷家长住。
没有了皮皮的日子。
没有了法国式的亲吻。
也没有了昏天黑地的捣乱。
我想,我自由的日子结束了。
随着一条小鱼的来临,这些都不会存在了。
我曾经为了小鱼不宜来世找了好多的理由:蔬菜污染、水果污染、水污染、肉类污染、蛋污染、地板污染、家具污染、建筑污染、环境污染、道德污染、知识污染、心灵污染、空气污染……
没有污染的地方不是我找不到,就是我去不了。
一个小小的生命,在这个物质污染时代,能有多少幸福和快乐呢?
我始终找不到答案。
但不管怎么说,小鱼来了,这是上帝的礼物。
况且,这条鱼总在悄悄地对我咕哝:我是小可爱。真的,好可爱。你不信?见面瞧瞧啊,瞧瞧啊。
抱抱,抱抱,
贴贴,贴贴。
我和你最好。
——浇浇耳语
5 春眠之后的熊妈妈
我必须接受这条小鱼了,因为不管我愿意还是不愿意,这条鱼就这样肆意地找地方住下了,很有些霸道的意味,并且强硬地暗示我:你要爱我,因为我在。
我从没有这样失去过自由,我越来越发现她游动在我的身体里,开始影响我的思维,剥夺我的思考。
“我在,我在。”
她的尾鳍这样拍动着我的神经,大脑里亿万个神经元和神经细胞好像都被她俘虏了,全体传达着她的信息。
乖乖,我也在啊,不要让你的鱼话占据我这个人的大脑。
我拼命想做我的事情,想在电脑上敲我的梦境,看我的书,挤我的车,上我的班,吃我的清水煮挂面,看我的夜场电影。但是,我无法随心所欲地做这一切。
“我在,我在。”
小鱼霸道地把我的一切意识和潜意识都占据了,拼命地告诉我:她在,她在。
有她在,就是不能做我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不能开电脑,就是不能上班,就是不能挤汽车,就是不能看书,就是不能看夜场电影,更不能吃清水煮挂面,并且连床都要尽可能地不下,只能老实地躺着。
因为医生对我宣告:躺着!
我的小鱼太性急了,她还是条鱼呢,就想当小蝌蚪,学人家找妈妈似的到处乱跑;可惜,我不是青蛙妈妈,她也不是蝌蚪宝宝。
我被勒令躺在了床上,并且开始吃又黑又苦的中药。我不知道我的小鱼是否爱喝这样的“饮料”,但是我和她都必须天天接受这种难以下咽的液体,而且一吃就是三个月。这种看上去酷似可口可乐的液体,真的可能把信息传给了小鱼,小鱼长大后是可口可乐的粉丝。
在这样一个有着许多蓝喜鹊的春天里,我抱着药罐子开始睡眠。总共六个月,真的是一场春眠。
大概从我脱离婴儿期,还没有睡过这样长的时间。
在我坚决的要求下,住了一星期医院后,终于回到了我那鼹鼠的窝去过“春眠不觉晓”的日子。
春眠让我的身体像梦一样膨胀着。醒过来的时候,我看上去很像是一只惺忪的枕头;如果走动起来,恰似一只熊妈妈。
躺得实在腰酸背痛的时候,我就探出头,趴在窗户上看远处的树。
不知道妈妈家院子里的那些蓝喜鹊在干什么?它们还在那些发芽的树上跳舞吗?
我突然意识到在任何一个春天里,许多动物都在准备繁育,因为夏天和秋天的果实丰富得足以让它们生养出最健康的宝贝;而我现在和它们一样,要进食最富有营养的食品。
在接下去的夏天和秋天里,和小鱼最亲近的男生指定的食谱是:每天一条海鱼、一斤橙子、一个西瓜、半斤坚果。十个月之后,我达到了145斤。
145斤,对一个骨感时代的女孩子来说是多么可怕的数字;当然,以后随着时代的进步,唐风日渐,丰乳肥臀的女孩子开始独领风骚也说不定。但在眼下,我怀揣小鱼的时候,还在瘦宠时代。不过,我不在意啦。狗熊妈妈的身材就算是给小鱼的见面礼吧。
小鱼越来越活跃了,她的一举一动甚至都能看出来。她喜欢翻身,像游在水中的海豚似的在滚动。每当这时,我的肚皮此起彼伏,显现出她调皮地扭动着的身体的某部分。
我分明有了越来越清晰的感觉,这条小鱼越来越不甘心在温暖的水宫里独自游戏了,她要跃出宫门,像小蝌蚪一样到冰冷的水域里去找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