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城里人怎么了？怎么有那么多的人需要补肾？看看广播和电视上播的，再看看墙上贴的路上发的，补肾的广告铺天盖地，给人感觉整个城市里的的男人肾都不行了，只能靠吃补的东西提高功能。于是，以前在农村杀牛宰羊杀猪宰驴择出来的要扔掉的叫人恶心的物件，现在都成了好东西，饭桌上如果有一道这样的菜，人们吃饭的兴趣会更浓。就连以前说吃了能长寿的老鳖，现在也被突出宣扬有提高这方面功能的作用，于是老鳖也成了热手货了。
河南西部有条河，发源于陕西的洛南，名为洛河，全长467公里，最后流入黄河。以前这河里的老鳖可真不少，于是也就培养出了不少逮鳖好手。芶留成的家住在洛河岸边，芶留成的父亲芶拾命就是一个逮鳖好手，人称长有一双“鳖眼”，能在平平的沙滩上看见鳖走过去的爪子印，能在哗哗流淌的洛河里，看见老鳖吹气。当年在生产队里大呼隆干活时，有时上午收工了，他趁这一会儿功夫到洛河上去走一走，就能抓到三、五只老鳖，那时人们还认为鳖肉腥，看着又叫人恶心，常用“五花鳖”来比喻最难看的东西，吃鳖的人还不多，所以当时一只三四斤重的老鳖，到集市上也就能卖个两三块钱。
芶留成从小就喜欢跟着父亲到洛河里去捉鳖，也学了一手捉鳖技术。绵延几十里的洛河，他只要在洛河滩一站，就知晓哪里有鳖窝，就连窝里大小有几只都能说个大不走溜。按他的话说，看看河里的水泡，闻闻水里的气味，瞅瞅泥里的道痕，就能判断出鳖窝的方位。凭着这个手艺，芶留成捉了不少鳖，也挣了不少钱。还暗藏一手煮鳖的技术，经他手煮的鳖肉，吃着总有着咸咸的香香的嫩嫩的鲜鲜的味道，多少人想煮出这个味道来，却没有人能达到这个水平。有人向他求教捉鳖技巧、煮鳖秘诀，他总是轻描淡写地敷衍几句，说，那有啥球技巧，纯粹是瞎子逮个死老鼠，碰上的，煮鳖也没球啥秘诀，好厨子讲究的是一把盐嘛。
其实，芶留成说这话的意思大家都心知肚明，他是怕别人学会了这一手蹭他的行，要吃“独馍”。在这方面芶留成贼着呢，他看村里过红白事情越来越讲究了，就去买来锅碗瓢勺，焊了带轱辘的大锅灶，计划对外租赁挣钱。他的一个一家子兄弟对他说，哥啊，你出租锅碗瓢勺，我去做些折叠桌子和板凳，咱兄弟俩合伙出租。芶留成忙说，这事你咋不早说呢？我木料都备齐了，马上就要动工做了。实际他是后来才开始准备做桌椅板凳，说他吃“独馍”，就是他的一家子兄弟给宣传出去的。
不管芶留成的逮鳖技术有多高，这几年也不行了，主要是洛河里的老鳖太少了，一年下来也不一定能逮个一只两只。不过现在洛河鳖少了，价钱却贵了，家养的老鳖二十块钱一斤可以买走，一只野生的洛河鳖二百块钱一斤也不一定能买走。有次芶留成逮了一只有四斤多重的洛河鳖，说是有九十岁鳖令，曾卖到过两千块钱。没办法，有人愿意掏啊。芶留成说，以前只听说吃老鳖能长寿，现在能长寿的功能知道的人不多了，人们只知道吃老鳖能滋阴壮阳补肾。来找他买鳖的人，大都说是想提高这方面的功能。
芶留成这几天又开始在洛河滩里转悠了，这是村主任赵学子给他的死任务，要他在近几天里必须得抓到一只洛河鳖。过几天主管交通的副县长要到他们村视察工作，赵学子想叫副县长给拨点款，在那条一下雨就隔断村里五个居民组来往的河上架座桥，解决村民的通行困难。安排芶留成到时候扮演一个角色，现场给县长送鳖，亲自给县长燉鳖。赵学子特别强调说，不管你小子想什么办法，必须得给我弄只野生的，事弄成了有重奖。如果你敢弄只家养的老鳖糊弄县长，把村里的这件好事搅黄，我饶不了你鳖孙，叫你以后在村子里啥球事都弄不成！
面对赵学子的揭短，芶留成不好意思地说，主任啊，你怎么就咬住那件蛋闲事再也不放了？人都有犯昏的时候，我只从那件事以后就再也没有干过，你还没完了？赵学子说，这次再给你个考验，如果这一次你把村里的大事促成了，以后我就鳖气不吭，再也不提你以前那件烂鳖事了。
村主任赵学子在村里算个能人，捣腾生意最早，在外边跑的多，脑瓜子比较活泛，村民们选他当主任也就是想让他带领大家快致富，不过这人就是有点粗陋野道。现在村支书陈永清年事已高又疾病在身，基本不管事，新支书还没有合适人选，就由赵学子主持村里工作。拿赵学子的话说，他现在是村里的一级政府，是党委、政府一肩挑。从县、乡开会回来传达会议精神，安排村组工作，他最后总有一句话与大家共勉，回去都好好干，把弄女人的力气使上，谁干不好完不成任务，日他妈！像这号野道人，村里大多数人都不愿意惹他，有些人还真怕他，芶留成就有点怕他。
赵学子说的芶留成的那件事，是芶留成觉得极不光彩的一件事，拿芶留成的话说，就是一担鳖卖得净打光，鳖透了。其主要原因还是人们对野生鳖的需求以及高价钱刺激了他。芶留成看找他买野生老鳖的人越来越多，价钱又居高不下，于是就动了心，到外边买了一部分家养鳖，放在家里进行乔装打扮，然后拿到市场上充野生鳖卖。一般野生鳖的背壳呈灰黑色，腹部为灰色，家养的色度会浅一些。野生鳖的爪子又细又尖，家养的相对会纯一些。芶留成就从集上买来颜色在鳖的背壳上、肚子上进行涂抺，直到像野生老鳖的颜色为止。拿出女人绣花的本事，用小指甲锉小心地在鳖爪子上进行精细打磨，直到爪子尖像野生鳖为止。卖这样的老鳖，芶留成不会坐等上门客，被人发现了，人家会找上门的。他一直是掂到城里的集上去卖。开始一直很顺利，一只百元的家养鳖，到集上可以买到四、五百元上下。芶留成隔几天就上城去卖一只，慢慢地也引起了村里人的怀疑，洛河里的老鳖是不是又多了？以前芶留成可是好长时间才能逮到一只啊，现在怎么几天就是一只？这时候，芶留成如果就此收手也就没事了，问题是钱烧得他停不了手，最后终于栽了。那天，一个买鳖图玩的主儿从芶留成手上花四百三十元钱买到一只鳖，在家里养了几天后发现鳖的背壳和肚皮上的颜色能擦掉，知道上当了，就天天到街上去堵芶留成。那天，正好等到了又到街上卖鳖的芶留成，人脏俱获，当场就把他拽到了工商局。好在芶留成嘴硬，咬定说没有卖几只，最后是退了人家的钱，又给工商局交了五百元罚款。事后，这件事从县工商局通报到乡工商所，乡工商所又通报到了村里，于是，芶留成卖假野生鳖被罚款一事，就飞机上吹喇叭，臭名远播了。传说，芶留成为了不让县工商局把他这件不光彩的事情通报到乡里，还专门去到县工商局长家里送过老鳖。工商局长对他不冷不热地说，放到后院的大盆里吧。芶留成去到后院一看，乖乖啊，盆里已放了好几只老鳖。芶留成看看盆里的老鳖都没有他送的个大，心想，局长不一定知道我送的老鳖个子最大，那不亏了嘛。正好水池子旁边的窗台上有根水泥钉，他就拿来钉子，在老鳖背上划出“芶留成”三个字来。根据这个传说，有人找芶留成考证过，芶留成只是说，我这已是光屁股推磨，转着圈把人丢了，你们就别瞎编排我了。
你想，这次芶留成还敢干吗？他就恁没有记性？芶留成说，这次就是谁借给他几个胆，他也不敢干了。别说是为了村里修桥的事情，就是什么事情也不为，也不会再干了。他要老老实实地到洛河去认认真真地搜寻，逮只洛河鳖回来。
其实，芶留成这次已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完成村主任赵学子交给他的逮鳖任务，完不成挨句骂倒无所谓，关键是赵学子说的给他的奖励就没了。赵学子说，事成之后会给芶留成重奖，奖品的潜在价值上万元。
芶留成说逮鳖没有技巧那是忽悠人，“冬看流，夏看滩，二八月盯紧漫水湾。”这是逮鳖的要诀。鳖喜安宁怕惊动，喜净怕脏，喜热怕冷，喜阳怕风；春走上水，夏卧平滩，秋入洞穴，冬眠泥沙，这些都是有讲究的。现在是五六月间，正是老鳖发情交配的季节，一般都会在中午前后出来，芶留成戴着那顶经常不离头的破草帽，腰系装有干粮的蛇皮袋，手揑一柄小钢叉，逆洛河而上逮鳖去了。
第一天连个鳖的影子也没有见到，芶留成就在洛河岸边一农家院外将就睡了一晚上，第二天继续找，仍然是连个鳖影都没见。第三天中午好事来了，在一片干净的沙滩上，芶留成看到了一道似显不似显的痕迹，他的眼前不由地一亮，就蹲下身子沿着这道痕迹慢慢地往前寻，终于看到了一个隆起的小沙丘，像背着口小沙锅，旁边还露出两只咕嘟咕嘟出气的鼻窟窿眼。芶留成在心里说，爷啊，终于找到你了。他怕下钢叉伤着老鳖，就把蛇皮袋子里的馍拿出来，张开蛇皮袋猛地扑上去蒙在那个小沙丘上，用手快速一挖，连鳖带沙一块包在了蛇皮袋里。然后紧扣着蹬着四肢拚命反抗的老鳖尾部，腾掉细沙，张开蛇皮袋口，将老鳖丢进了袋子里。
三天以后，副县长一行如期来到了村里，在村头看见了提着老鳖的芶留成。副县长好奇地走上去问，大叔，你这老鳖是家养的还是野生的？芶留成在心里说，叫我大叔，我有那么老吗？说不定咱俩岁数差不多呢。芶留成实际年令不到四十五呢，就是长了一张老脸，加上平时又不收拾，总是胡子拉茬的，还喜欢戴个比礼帽大不了多少的破草帽，就经常被人看成六十多岁的大叔。芶留成说，你看这像家养的吗？副县长问，在哪逮的？洛河。咱这洛河还有老鳖？有，就看逮着逮不着。副县长问，这家养的和野生的有啥区别？芶留成说，那区别大了。芶留成一边翻着鳖盖和鳖肚子让副县长看，一边说，你看这鳖盖，野生鳖盖灰灰的黑黑的，肚子上的颜色也是灰的，家养的颜色就有点浅了，爪子也不一样……
村主任赵学子在一边打断芶留成的话说，芶留成，你知道这是谁吗？芶留成显得傻乎乎地问，这是谁？赵学子说，这是咱们的县长，今天是来看看，准备给咱村修桥哩。芶留成一听高兴地咧嘴笑了，连声说，太好了，太好了，村里老百姓做梦都是修桥这事。这桥不修啊，每年发大水，学生过不来河，去城赶集的回不了家，不是刮走人，就是刮走牛刮走羊，我的一个小侄娃子就是在这条河里被大水刮走的。今个县长是来给村里人办好事哩，我代表村里老老少少给县长磕头。说着芶留成就要下跪，副县长慌忙把他拉住了。这时的芶留成已是泪流满面，十分感动地说，我今天抓的这只老鳖少说也有一百岁，最少能卖两千块钱。今个这鳖我不卖了，我要亲手燉给县长吃，让领导身体棒棒的，好好给咱老百姓办好事。赵学子在一旁帮腔说，这芶留成燉鳖可是有一手的，他有祖传秘方，燉出来的鳖特别好吃，今天就让县长尝尝吧。
可以说，那次芶留成燉的鳖肉和鳖汤把所有前来视察的领导都征服了，他们在大宾馆也经常吃到这东西，但这次的肉味和汤味他们确实没有吃到过，吃了之后还有一种想再吃的感觉。副县长一行深深为这位朴实的老农民盼望修桥的强烈愿望所感动，回去就召开专题会议进行研究，不久勘测设计人员就来了，时间不长架桥资金也落实了，两个月不到就举行了动工典礼，接着“噼里啪啦”就干开了。
为了奖励芶留成在领导面前的卓越表现和对村里架桥工作的贡献，村里决定把村东头一个叫鳖盖子的村留小树林奖励给芶留成。对那片树林芶留成不陌生，有大小树几百棵，有的现在已经能做椽，几年之后，就不是三五千块钱的价值了。芶留成的野心更大，他还看中了鳖盖下边两个鳖爪子上的小树林，想让赵学子一并奖励给他。为了能说动赵学子，他决定再去洛河瞅瞅，要再弄只洛河鳖回来，燉好给赵学子送去，顺便把自己的想法说说。
这次，芶留成在洛河滩转悠了一天不到，就又捉了一只老鳖。这只老鳖和芶留成以前捉的鳖有点不一样，头大肚子大，显得有点憨傻痴呆，反应不灵敏。芶留成自言自语地说，狗日的赵学子，你真有福啊，给你抓了个大傢伙啊，还是个老头鳖，寿命长着哩。整个下午，芶留成都在家里给赵学子燉老鳖。他先从村东的泉水眼里打了半桶水，然后取出专用燉鳖锅，倒上山泉水，放入老鳖，点小火慢慢加热。开始老鳖在锅里可能感觉到很舒服，转着圏儿玩水。水温升高以后就开始不安分了。这时芶留成就把他那个特制锅盖盖上，并压上一块砖。这里之所以说是特制锅盖，是因为这个锅盖与众不同，锅盖靠边挖有一个比核桃稍大一些的洞。水温不断升高，这时的老鳖在锅中受热不过，口渴得要死，直蹦高高，头撞的锅盖咚咚响。蓦然间它发现了锅盖边的洞，就如溺水的人捞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迫不及待地将头伸出洞外，大口大口地喘气。这时的芶留成就用筷子夹住鳖头，嘴里说道，来吧，伙计，先吃点糖。就挖了一小勺白糖送进鳖嘴，用水冲下。然后又说，来吧，再喝点酒。又从一个二两装的小瓶二锅头里倒出一小勺酒送进鳖嘴。接着，依次将旁边一字排开的各种作料水灌入鳖嘴，分别是白醋、老抽酱油、大茴汁、花椒水。这时的老鳖仿佛久旱的禾苗遇到了甘霖，不分咸淡，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所有灌得东西都喝进了肚里。又过了一会儿，芶留成又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瓶子，往勺里倒了一些白面面用水化开，再次灌入鳖嘴。只一会功夫，伸在锅盖外边的鳖嘴就不动了，软不拉塌地掉进了锅里。约莫又过了十分钟，芶留成把锅盖打开，放进葱花姜片，再从一个瓶子里往锅里倒进了两勺灰面面，整个院子都充满了香气。
看着芶留成端来的香喷喷的鳖肉和汤，赵学子用勺子舀了一勺喝了，咂咂嘴连说几个爽。芶留成笑笑说，一会连肉带汤一起吃了喝了，夜里还爽呢。赵学子笑笑说，说吧，你小子还有啥球想法？芶留成说，主任啊，村里把鳖盖子上的那片树林子奖励给我，我可高兴。主任你看，是不是把鳖盖下边那两个鳖爪子上的小树毛子也给我？这么大个村也不在乎那点树毛毛，给我了也方便我一块管理。赵学子笑着说，芶留成，你个鳖孙，我就猜着你有这一说。要说也是，这么大个村子，确实不在乎那几根树毛毛，给你就给你。啥时开村班子会，我给他们打个招呼就行了。
夜深了，赵学子吃了鳖肉喝了汤，媳妇的积极性也已被他挑逗起来，可他那个玩艺儿就是竖不起来。到后半夜，赵学子开始浑身出虚汗，胸腔憋闷，呼吸困难，连夜被送进了县医院。检查结果是食物中毒。医生问他睡前吃什么东西了？赵学子说，吃的是燉老鳖，喝的是老鳖汤。于是，赵学子吃剩下的鳖肉和鳖汤就被送进了食监所进行化验，化验结果是，芶留成捉的那只老鳖遭到了重度污染，并化验出鳖肉汤里放有药物伟哥和罂粟。于是，赵学子的家属到乡派出所报了案，把芶留成告下了。
这下芶留成热闹了，一会乡派出所叫去问笔录，一会食监所过来问情况。虽然最后没有坐班房，却给出了五千元的罚单。在医院里，赵学子见到芶留成气得直骂，你狗日的芶留成，咱俩前世无仇，今世无怨，你害我干啥，还给鳖肉汤里放伟哥，放大烟壳。像你这样燉鳖，我也会，谁吃了都会有反应的，那是药劲，是你的本事？
经派出所调合，芶留成给赵学子拿了两千块钱医药费，赵学子才
答应出院，不过他还留下话把说，他和女人做事的那点本事以后要是不能恢复，跟他没完。
芶留成精疲力竭地回到家，躺在床上肚子一鼓一鼓地越想越生气，直骂自己说，你看看，你干这鳖事，你就是吃了一个字的亏，贪！你要是不贪鳖爪子上那两片树毛毛何有此事？这莫不是上天对你糟害老鳖太多的惩罚？想着，他就起身跑到厨房，拿起切面刀，要将自己的手指头剁掉，以示警告。
不过，芶留成没有把刀剁下去，他怕痛啊，只是对着切面刀和他的手指说，今天再警告你一次，从今往后再不准干这鳖事了，再干可要真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