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领金国都城,获得金国半壁江山,又得到一位“治天下匠”,成吉思汗的心情十分愉快。他决定召开一次忽里台会议,一是对前一阶段的伐金情况进行一番总结,探讨下一步攻打金国的方案;二是借此机会大家乐一乐,好好犒劳犒劳将士们。
蒙古人的忽里台是由诸王、王子、公主驸马、贵族那颜(蒙古语,千户首领)、各属国国王、各属部首领、万夫长、千夫长等众多头面人物聚集在一起召开的大朝会。会上将进行军事部署或者确定帝国汗位继承人等重大事宜。会期中还将参加大汗夜以继日的宴请,举行那达慕等游艺体育活动。
忽里台的举行并不定期,全凭大汗的决定,是蒙古人最重要的大欢会,就像汉人的春节一样。
军事会议在成吉思汗的大斡耳朵举行。大家在会上讨论得非常热烈,颂扬了成吉思汗的战功,一致认为和金国的战争形势已经有了根本性的转变,从以前的战略防御转入了全面的战略进攻,攻取金国都城中都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是蒙古历史上诸汗王从来没有过的历史性突破,全面占领金国指日可待。
不过,也有两人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一个是拖雷,一个是木华黎。
拖雷说:“父汗,儿臣认为,对金国的战争我们不能过于乐观。我们虽然拿下了中都,但却在中都城下呆了大半年,而金国不知道有多少个像中都这样的城市,如果每个城市我们都呆大半年,何日能够把金国全部拿下?”
成吉思汗点点头,拖雷在他的几个儿子中,是最有军事头脑的一个。他问道:“你认为,我们迟迟拿不下中都,根本原因是什么?”
拖雷说:“儿臣认为,根本原因是我们没有有效的攻城器械,现有的木梯和抛石机对南方坚固的城墙作用有限!”
成吉思汗问道:“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拖雷说:“我听说西方的回回人有一种威力巨大的抛石机,叫‘回回炮’,儿臣认为可以和他们做生意,买一批回来,或者找一些会制造回回炮的工匠回来,教我们自行制造!”
成吉思汗赞许道:“拖雷说得有理!拖雷的话也提醒了我,以后我们在攻下大城市后,对有技术的匠人都不能伤害,而要把他们载回蒙古,为我们所用。这次在中都就没有做到这一点,幸亏朕抢救回一个兀图撒合里,否则将一无所获。”
木华黎又补充道:“大汗,如果和西方人做生意的话,臣认为可以用我们从南方得到的珍珠及其他财宝和他们换取粮食、药材。这两样东西至关重要。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食的作用自不必说,而药材的重要性还没有引起我们足够的重视。南方湿热多病,瘴气密布,在中都时我们很多将士就不幸染上瘟疫。如果我们没有足够多的药材,造成非战斗性减员,对我们伐金是很不利的!”
成吉思汗高兴地说:“说得好!朕不爱珠宝,朕得爱惜将士们的身体!”
于是,他安排拖雷去研究回回炮,尽快让蒙古人拥有自己的回回炮;安排他的三儿子窝阔台落实商队去西方花剌子模、钦察及斡罗斯等地,用珠宝换取他们的粮食和药材。接着,他又让木华黎等人加强对金国的军事研究和驻防,一旦有了适用的攻城器械及足够的粮食药材,立即发动对金国的新一轮进攻。
部署完这一切后,成吉思汗提出了另一个想法。他对他的儿子和大将们说:“草原上空的雄鹰们,奔驰原野的骏马和苍狼们,你们已经证明了你们的身手敏捷不凡,你们的大腿强壮有力,你们已经成为了当今世界上不可战胜的英雄!但是,朕的孙子,那些毛茸茸的狼崽子们,他们还没有得到锻炼,不知道他们身上是否依然具有凌厉的狼性!今天,朕得检验他们一下!”
成吉思汗要在即将举行的那达慕活动中检验他的孙子们的消息让他的孙子们兴奋不已。他的孙子中最大的是11岁的斡儿答,术赤的长子,性格温和,不爱说话。然后是10岁的木阿秃干,察合台的长子,这是最讨成吉思汗喜爱的一个孙子,威武刚猛又宽厚仁爱,小小年纪即很有见识,成吉思汗外出打仗,经常把他带在身边。9岁的有拜达儿和贵由,前者是察合台次子,后者是窝阔台长子。拜答儿谨慎守规矩,贵由则有些公子哥儿的习气。另外几个孙子,一个是8岁的拔都,术赤的次子,英迈豪气;一个是7岁的蒙哥,拖雷的长子,沉静坚毅。此外还有7岁的阔端、6岁的阔出,都是窝阔台的儿子。还有6岁的别儿哥,术赤的三儿子,等等。他们或笑闹吹牛、张扬外露、自认第一,或谦虚退让,口中赞扬他人,内心充满不屑,或沉默不语,暗下决心,一定要取胜。比赛还没有开始,激烈竞争的氛围已形成。
和孩子们的跃跃欲试不一样,成吉思汗的这个决定在他的儿子儿媳那里带来另一番景象。他们隐约感觉出,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比赛,这或许意味着自己一系的后人在大汗心中的地位,甚至关涉未来的权力走向和汗位继承,所以他们都小心谨慎,非常紧张。其中最紧张的是两个人:一个是窝阔台的第六个妻子脱列哥那,一个是拖雷的正妻唆鲁禾帖尼。她们分别是贵由和蒙哥的母亲。
脱列哥那着急的是她的儿子身体不太好,不够强壮,经常生病,而且还特别淘气,常常伙着一群仆人顽皮捣蛋,荒废了骑马射箭这些蒙古男儿基本技能的学习。其实平时,她对这孩子的要求也是很严格的,但这孩子逐渐形成了两面性,当着她的面乖得像小羊羔,背过她去却能够踢翻天。
唆鲁禾帖尼紧张的是蒙哥从小就没放在她身边抚养,她对他缺少爱,总觉得亏欠他,总想着要他出人头地,取得成功,似乎孩子的成功能够弥补孩子小时候的缺失一样,所以她特别希望蒙哥能赢得比赛。
说起蒙哥小时候没放在她身边养,现在想起来仍然是一件不堪回首的事情。小蒙哥刚出生不久,一天,窝阔台带着他的第二个妻子昂灰来看他们。那时候,窝阔台已有几个孩子,但都不是昂灰所出,所以她很着急。昂灰一来,便抱起小蒙哥,亲热得不得了,不断凑上嘴去亲。这孩子也有趣,别人抱他他就哭,昂灰抱他,竟然咧开嘴笑起来。这使得昂灰非常激动,她拥着孩子,蹭到唆鲁禾帖尼身边,抓住她的手软软地央求道:“好妹妹,这孩子这么亲我,你就给我养吧?好不好,妹妹?”
刚从自己身上热辣辣地掉下来的一块肉,自己疼还来不及呢,就这么送给别人,唆鲁禾帖尼如何愿意?昂灰见唆鲁禾帖尼不开腔,一时母性大发,更加想要。她又把嘴贴在蒙哥凉凉的小脸上亲了一下,说:“妹妹,今天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他既然与我这么投缘,说明是长生天刻意安排的!怎么样妹妹,你不会违逆长生天的旨意吧?”
唆鲁禾帖尼为难地笑着,她知道昂灰是个豪爽的爱开玩笑的人,也没有在意。不想窝阔台看见昂灰那么喜欢,心里也有些愧疚,跟着昂灰求情道:“弟妹,看你嫂嫂那个心疼的样子,你救救她,把孩子给她吧,我保证她一定能给你养个白胖儿子!你那么能生,你再给四弟生几个就是了嘛!”
拖雷是个爽快的人,见三哥都这么求了,便一拍巴掌说:“好啊,那你们就抱走吧!”昂灰当天就把蒙哥抱走了。
蒙哥被抱走后,唆鲁禾帖尼很不高兴,和拖雷赌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气。拖雷没想到唆鲁禾帖尼会生那么大的气,有些不好意思地安慰她道:“好啦好啦,既然给出去了,就不可能要回来了,你再生一个不就得了!我拖雷的儿子,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呢?你肯定会再给我生个十个八个的,那时候你烦还来不及呢!”
其实唆鲁禾帖尼是矛盾的,把孩子给窝阔台和昂灰,她是一百个放心。昂灰那么心疼孩子,自然会照顾得很细心,而窝阔台性格好,对孩子很有耐心,同时他人缘也好,处理政务很有才干,蒙哥可以从他身上学到很多东西。只是从母亲的感情上,她有些舍不得。不过,真正爱一个孩子,就不能溺爱他,要多方面培养他成长。她安慰着自己,渐渐接受了蒙哥被别人抱养的事实。
只是她一着急,竟然一直没再生个儿子。直到这一年,肚子才又大起来,还不知道要生的是不是儿子。
蒙哥呢,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就寄养的缘故,性格上沉默寡言,不像其他孩子那样跑来跑去疯玩。每次唆鲁禾帖尼去看他,他最多轻轻喊她一声“额吉”(蒙古语,母亲),就埋头摆弄他的弓箭。唆鲁禾帖尼心里很害怕,她搞不清楚蒙哥小小年纪心里在想些什么,是在埋怨父母把他送人了,还是受到了什么委屈。
唆鲁禾帖尼几次动了要把蒙哥抱回来的念头,但拖雷总不许她提起。其实,即便拖雷答应,她也不会开这个口的,果真这样,势必会引起窝阔台及昂灰的误解。如果因此兄弟不睦,就大不当了。
除了脱列哥那、唆鲁禾帖尼等人心事重重外,其他王公贵族则是兴高采烈,激动不已。他们太喜欢那达慕了,这是成吉思汗给他们带来的快乐和荣光。这些年,成吉思汗率领下的蒙古,可以说是历史上少有的扬眉吐气的时光。以前蒙古人总是受欺负,契丹人、女真人、唐兀惕人以及众多的森林部落都敢随意凌辱他们,而蒙古人内部也很不团结,你争我斗,互相倾轧,但是,自从成吉思汗以钢铁的意志统一漠北草原后,所有的战争都所向披靡,节节胜利,完全把蒙古人的英武和自豪打出来了。
这是那达慕举行的第二天,天还没亮,但草原上到处都燃起了暗红的闪烁的火光。这是仆役们在为第二天的聚餐做准备。这场聚会,第一天就已经消耗了一百多头羊、五十多头牛。虽然经过了一夜露水的浸濡,空气中还是流淌着烤羊肉的焦香、炖牛肉汤的腥香和马奶酒的膻香。
已经有了一些微光,天空渐渐地转青,这块暗青的穹庐渐渐和灰绿褐黄的草地分开来了。可以看见从草地各处升起的直直的炊烟。因为烧的是牛马的粪便,又没什么风,那炊烟又粗又直又高,就像几根大柱子挺挺地撑在天地间。
天光渐渐多了,山坡上、河谷里现出了一堆一堆战马的影子。战马群安安静静地低头啃草。多年以来,蒙古人养成了一种习惯,白天策马杀敌,晚上则把马撵到草原上任它们吃草。这使马长得非常肥壮,跑起来矫健迅疾。这也是蒙古人常打胜仗的一个重要原因。那些夜牧的蒙古人,则把身子仰躺在马背上,闭目睡觉。他们知道夜间的马会非常安静,不用担心会从马背上掉下来,也不用担心马找不到回家的路。在成吉思汗广阔的国土上,到处都是蒙古人的牧场。
一阵一阵的马蹄声和铃铛的叮当声从各地传来,晨雾以及苍蝇被马蹄踢得四处飞舞。这是从各地赶来赛场的王公贵族及比赛选手们。他们踢踢踏踏的马蹄声把草原踩得咚咚响,也把每个蒙古人的内心踩得咚咚响,让人激动不已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头一天举行的是成年组的比赛,今天举行的则是少年组的比赛。由于有成吉思汗的孙子们参加,所有人都显得非常激动。大家一边喝酒吃肉,一边谈论着这场比赛谁会是最后的胜利者。有一些人还因为争论,再加上喝了过多的酒,面红耳赤,打了起来。术赤、察合台、窝阔台、拖雷等几个王爷的那可儿(蒙古语,家奴)都竭尽全力地给各自的小王子出谋划策,教他们比赛的策略和取胜的要领。小王子也都装束得精神抖擞,显出信心十足的样子。
担任小王子们比赛的总裁判是巴而术和速不台。速不台是成吉思汗的一员猛将,“四獒”之一。巴而术则是高昌回鹘的亦都护(突厥语,部落首领称号),他的国家由于受尽了西辽的欺凌,在成吉思汗崛起时,于1209年杀死西辽的监国,投奔成吉思汗。成吉思汗很高兴,亲切地称他为“第五子”,还把自己的女儿安敦公主嫁给了他。
这一次,巴而术来参加成吉思汗的忽里台时,把他的女儿娜仁托雅也带来了。娜仁虽然才9岁,但是已出落成一副大姑娘的模样,面如朗月,眼似秋水,身子矫健如鹿,热情开朗。现在,她正在酒宴中间的空地上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惹得许多小王子跟在她身边跑来跑去。
比赛开始前,巴而术和速不台宣布了比赛规则。他们根据小王子们的年龄,把小王子们分成两个小组,其中斡儿答、木阿秃干、拜达儿、贵由几个大一点儿的孩子为一组,拔都、蒙哥、阔端、别儿哥、阔出几个小一点儿的孩子为一组。
每一组都将进行三场比赛,分别是赛马、射箭和摔跤。赛马主要是比速度。巴而术和速不台在怯绿连河边选择了一条长长的跑道,看谁能最先策马跑到终点,谁就取胜;射箭比的是骑射,跑道的两端设置了九个靶子,小王子们每人发九支箭,骑在马上边跑边射,谁中靶多又跑得快,谁就胜;摔跤则是两两捉对比拼,胜者进入下一组,再两两比拼,最后还站在台上的那个人就是冠军。
其实大孩子那一组对这样的比赛兴趣并不浓,有一些孩子,包括斡儿答、木阿秃干等,都随他们的父亲去过战场,虽然并没有和敌人厮杀过,但是战场上那种惨烈的喊杀声以及浓重的血腥味已经让他们的心态苍老成熟了许多。这种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他们觉得玩起来不过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