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引无数英雄竞折腰:人文荟萃的岭南神韵
古往今来,众多贬谪岭南之士流放途中往往被岭南壮观而迷人的景象所深深折服,而暂时忘却贬谪的幽怒和旅途的疲倦。岭南似乎成为了悲怆际遇的治愈之地。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岭南是南越民族杂居之所,远古之时被视为蛮夷之地。其实,早在神话传说时代,岭南就已进入华夏文明的视野和文化版图。《史记·五帝本纪》载颛顼帝教化祭祀“北至于幽陵,南至于交趾”;又载舜时禹定九州“南抚交趾”。《吕氏春秋·求人》言禹治水“南至交阯”。交阯即交趾,也称交胫国,处岭南,包括今日广西南部和越南中北部。
伪托大禹和伯益之名的《山海经》记有很多海外的部族方国,其中涉及南方的方国部族以《海外南经》为例,有结匈国、羽民国、交胫国、长臂国等,这些方国由于年代久远,无史迹可考,大多数早已湮没无闻,其地理位置也难以追踪。《山海经》时代的岭南正好处于中原地带的边缘或外围,在中原华夏人的视野中,岭南是蛮夷之地,是需要华夏文化对其进行文明教化的地方。这种华夏民族“自我中心”的文化心理形成了以后的“华夏文化中心观”的思维定式与文化观念,是中华民族内部关系秩序化、体系化的核心内容,也是华与夷、内与外、海内与海外政治结构的主要观念形态。
远古时期,岭南就有人类活动。相传舜曾游历过岭南。
史载舜为黄帝八世,后受尧禅让而执掌中国。《史记·五帝本纪》云:舜“践帝位三十九年,南巡狩,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嶷,是为零陵”。在岭南地区,有多处舜文化遗存及有关舜的传说。
舜南巡的目的是通过其所作的韶乐对蛮夷地区实行礼仪的教化。
相传舜在广东连州南风领上创作《南风歌》曰:“南风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这算是舜代表天下苍生向天祈求的一个祷文:南风徐徐,可以解除我子民的温热;南风吹得正合时宜,可以赋予我子民财富。又传说舜在英德南山鸣弦峰上鸣琴奏韶,在曲江周田镇之浈江边上奏韶乐,留下韶石之名,今日广东韶关也由此得名。
舜南巡途中病逝于苍梧之野,埋葬在苍梧九嶷山的南面,是为零陵。今日湖南零陵县即得名于此。
零陵是舜陵的别称或美称。
相传舜死后,舜的两个妃子娥皇和女英,千里迢迢从中原来到九嶷,想要找到舜帝的陵墓。她们一路寻找,一路伤心落泪,直到泪尽泣血。泪血洒到竹子上,留下泪斑,使竹子成为泪竹,又称为斑竹。但不幸的是,娥皇、女英最终没有能够找到舜的陵墓,便在返回中原的途中,双双投水自尽于洞庭湖。当地人为了纪念娥皇、女英的情深意切,便将舜陵改称为零陵。在这里,零陵的“零”字是“涕零”,即落泪、掉眼泪的意思。
舜文化遗存和神话传说表达了先民们对舜的爱戴,也反映出远古时期,中原人就开始在岭南活动。
先秦时期,百越一带生活着成百上千个原始部落。原始社会末期,越人的生产力水平极其低下,依靠石器和为数不多的青铜器,过着刀耕火种、茹毛饮血的艰苦生活。此时,百越民族与中原华夏族的交往十分有限。
商周以后,岭南与中原及长江流域已存在着政治、经济和文化等多方面的往来。战国时,岭北汉人因经商、逃亡或随军征战等原因,逐渐南来。秦平南岭后,岭南与中原有了更加紧密的联系。历次汉人大举南迁,以北方的生产技术和文化影响了越人,加快了岭南的开发。唐代开元年间,张九龄主持扩建大庾岭新道,使其成为连通岭南岭北的主要通道。此路凿通,中原先进文化涌入岭南,此后中原声教日进,岭南人才辈出。
历代流人贬官流放岭南也促进了中原汉文化与岭南各地文化的交流。有史可考的流人贬官不计其数,仅唐代就有流人近三百人,贬官近二百人,其中比较著名的有柳宗元、韩愈、刘禹锡等。
尤其是岭南,是古代瘴疠横生、流放刑徒之地,古往今来,众多贬谪岭南之士流放途中往往被岭南壮观而迷人的景象所深深折服,而暂时忘却贬谪的幽怨和旅途的疲倦。岭南似乎成为了悲怆际遇的治愈之地。其中韩愈的“夕贬潮州路八千”已成千古绝唱。唐代宰相李德裕在宣宗即位后贬谪岭南途中作《谪岭南道中作》一诗:
岭水争分路转迷,桄榔椰叶暗蛮溪。
愁冲毒雾逢蛇草,畏落沙虫避燕泥。
五月畬田收火米,三更津吏报潮鸡。
不堪肠断思乡处,红槿花中越鸟啼。
首联写山水。岭南重峦叠嶂,山溪奔腾湍急,支流岔道无数,山路盘旋,行人难辨方向而迷路。山间景色更是美妙绝伦,桄榔、椰树布满千山万壑,层林叠翠,郁郁芊芊,显得那么妩媚、灵秀,浓郁的南国风光跃然纸上。颔联宕开一笔,描绘险途中如履薄冰之情状:担心遇到致人丧命的瘴气、蛇草、虫豸,即使碰到滑落的燕泥也畏惧万分,岭南是多么荒僻险恶之地啊。颈联则笔锋一转,描绘岭南风华物产。五月间岭南已到收获稻米的时节,潮汛将来,鸡在三更时分就会鸣叫,津吏也就把这消息通知行人,这与北方风物差别多大啊。尾联借用“越鸟巢南枝”之典感叹羁旅思乡之苦,看着艳丽的红槿花上越鸟在啼叫,鸟且不忘故土,人何以堪!
宋代苏辙因上书言事得罪权臣,谪守岭南,他曾作诗《和子瞻过岭》:
山林瘴雾老难堪,归去中原荼亦甘。
有命谁令终返北,无心自笑欲巢南。
蛮音惯习疑伧语,脾病萦缠带岭岚。
手挹祖师清净水,不嫌白发照毵毵。
诗人感叹道:身染微恙还要身居蛮地,耳中是完全听不懂的蛮夷之语,心中何其怅然?本来在中原生活还算安逸的苏东坡被贬岭南,虽心中不快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怀着自嘲的心态赶往岭南,心里十分盼望能够接到皇命回到中原。
还有无数文人骚客慕名而来,为岭南风情增添几抹人文气息。唐人曹松曾作《岭南道中》一诗:
百花成实未成归,未必归心与志违。
但有壶觞资逸咏,尽交风景入清机。
半川阴雾藏高木,一道晴霓杂落晖。
游子马前芳草合,鹧鸪啼歇又南飞。
从诗句“但有壶觞资逸咏,尽交风景入清机”中可以看出曹松的心情并不十分沉重,在轻松愉悦中显露出些微的游子思乡之情。
宋人张子龙《客居岭南》:
天风吹白波,归客欲如何。
炎国逢花早,春船载雨过。
畏蛇焚瘿木,防蛊种衰荷。
洞口商人妇,时时送夜歌。
炎热的岭南花团锦簇,在春雨中绽放,景色美妙,不过蛇虫遍地,又让人心生几分伤感。
宋人郑刚中长期客居岭南,对岭南气候、物产、风土民情都有比较深刻的体认。他的《庚午腊中苦寒不雪不雪岭南之常而苦寒为希有》一诗反映出南暖北寒的情状:
檐风动修竹,终夜玉相戛。
晓望山头松,孤瘦冻欲折。
欣然发茅亭,准拟看飞雪。
待之既逾时,脚硬冷如铁。
青山全不老,暮雨空凄绝。
岂非地气偏,湿浊旧不泄。
剪水下云来,祗向虚空歇。
今年腊中寒,万口称凛冽。
此是雪先声,荡洗岭南热。
蜒叟且莫惊,造化无差别。
会须烟瘴林,都有琪花结。
草色润如酥,看取焦枯活。
山峦起伏,瀑布跌宕,绿水蜿蜒,舟楫竞渡,好一派岭南风光!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在青山绿水的滋润下,岭南人多娇小玲珑、温良如玉,鲜有粗犷豪放、狂傲不羁者。
南北方民情风俗也大异其趣。郑刚中的《风俗》一诗重点描述了岭南风俗与岭北风俗的差别之大,“岭南自岭南,勿用岭北比”实在恰如其分:
民生各异俗,王制论不诡。
惟兹封州郡,山之一谷尔。
麦秋无青黄,霜冬有红紫。
嗜好既殊尚,言语亦相抵。
问之彼不通,告我此勿理。
骇去如鹿麋,团聚若蛇虺。
如何苏属国,胡女为生子。
已而忽超然,天下同一理。
岭南自岭南,勿用岭北比。
况自江山情,雅故均邻里。
暮夜松桂间,受月如受水。
根根抱虚明,叶叶万尘洗。
先生一杯酒,月到酒尊底。
画以寄吾乡,吾乡祗如此。
唐宋变革以前,岭南好比一处桃花源,远离中原的纷纷扰扰,少了几分喧嚣,多了几分宁静。不可否认,在中国历史的前期,岭南一直是中国文化的“配角”,一直以中原王朝的后花园自居,静谧而神秘,恰似超凡脱俗的仙人,又似归隐山林的处士,与世无争,去留无意,落得一个雅静清幽、心旷神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