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大街沐浴在阳光里,即使在早晨繁忙的时刻,这里也差不多像梦中的街道一样安静;头天晚上的一场雨使树叶清新发亮,不过道路已经干了,路上的尘土在阳光里像钻石般闪烁。那些漂亮的老房子坚固地耸立着,就好像在舒舒服服地晒着太阳似的。
“这里有森林吗?”他们走过市场时,凯思琳问道。
“有没有森林并不很要紧,”杰拉尔德满怀梦想地说,“我们肯定能找到点儿什么。一个家伙告诉过我,他父亲说他还是个小孩的时候,索尔兹伯里路附近一条巷子的银行下面有一个小洞穴;可他又说那里还有一座中魔的城堡,所以这些也许不是真的。”
“要是我们带着喇叭,”凯思琳说,“一路上使劲地吹,就有可能找到一座魔法城堡了。”
“要是你有钱白白浪费在喇叭上……”吉米不屑地说。
“啊,巧得很,我真有钱,瞧!”凯思琳说。于是他们走进一个窗户外突,里面杂乱无章地堆满了玩具、糖果、黄瓜和酸苹果的小商店里买了几支喇叭。
他们把喇叭吹得又长又响亮,声音在城镇尽头教堂所在的宁静的广场上,以及在那些最有名望的人居住的房屋之间回荡起来。但这些房子没有一座变成魔法城堡。他们沿着索尔兹伯里路往前走,街上非常热而且满是灰尘,所以他们都同意把姜啤[1]拿出一瓶来喝。
“把姜啤装在瓶里带着还不如装在我们的肚里。”吉米说,“我们可以把瓶子藏起来,回来的时候再取。”
不久他们来到一个地方,在这儿,那条大道跟杰拉尔德所说的一样突然一分为二。
“这看起来像是在探险。”凯思琳说。他们走上右边的那条路,第二次分路时他们走上了左边的那条路。“这样才算很公平。”吉米说。然后又走右边的路,接下来再走左边的路,他们就这样走着,最后彻底迷路了。
“彻底迷路了,”凯思琳说,“好棒哦!”
现在,树在头顶上形成一道拱顶,路两边的土埂很高大而且长满灌木。这些冒险家们早就不再吹他们的喇叭了,边走边吹实在太累,虽然他们谁也没有感到心烦。
“噢!”吉米突然说,“咱们坐一会儿,吃点东西吧。我们可以把这叫做午餐了。”他很有说服力地补充道。
他们在树篱中坐下,吃起本该用作餐后甜点的熟透了的红醋栗来。
他们坐在那里休息,杰拉尔德身子往后靠在灌木丛上,好让靴子别那样紧紧地箍在自己鼓胀的脚上,他压倒了灌木丛,几乎跌倒在地。有什么东西被他的背压塌了,发出重物坠落的声音。
“嗨,吉米!”他说,立刻稳住了身子,“这里好像有一个窟窿,刚才那块石头我一靠就掉下去了!”
“我希望是一个洞穴,”吉米说,“不过当然不可能是。”
“要是我们吹吹喇叭,它或许就会变成洞穴了。”凯思琳说,连忙吹起自己的喇叭来。
杰拉尔德把手伸进灌木丛中。“除了空气我什么也摸不到,”他说,“它只是个空洞。”另外两个孩子拨开灌木丛。埂上的确有个洞。“我要到洞里去。”杰拉尔德说。
“噢,别进去!”他妹妹说,“我希望你不要进去。万一里面有蛇怎么办?”
“不可能。”杰拉尔德说,向前探出身子,然后划着一根火柴。“是个洞穴!”他叫道,用一只膝盖跪在他一直坐着的那块长满青苔的石头上爬了进去,然后消失不见了。
接下来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寂。
“你没事吧?”吉米问道。
“没事,进来吧。你们最好脚先伸进来,有个小坎儿。”
“我先下去。”凯思琳说,然后按照建议脚先伸了下去,两只脚发疯似的在空中乱舞着。
“当心!”杰拉尔德在黑暗中说道,“你会把我的眼珠踢出来的。把脚放下来,姑娘,别往上抬。想飞是没有用的,这里没有足够的空间。”
他用力帮她把脚拉下去,架住了她的两只胳膊。她感觉到靴子下面沙沙作响的干树叶,然后站好了准备去接吉米。吉米就像跳进一片深不可测的大海里一样头朝下栽了下来。
“是个洞穴。”凯思琳说。
“刚开始的时候,”杰拉尔德用肩头挡住入口解释道,“年轻的探险家们被黑暗的洞穴弄得眼花,什么也看不见。”
“黑暗不会让人眼花。”吉米说。
“要是我们有一支蜡烛就好了。”凯思琳说。
“它就是让人眼花,”杰拉尔德反驳道,“确实什么也看不见。”不过他们这位无所畏惧的领路人的眼睛已经渐渐适应了黑暗,就在其他两个人笨拙的身形堵住入口的时候,他有了一个新发现。
吉米头朝下栽了下来
“噢,什么?”其他两人习惯了杰拉尔德一边表演一边讲故事的方式,但他们有时候确实希望在激动时他别把故事讲得太长,像是在说书一样。
“在每个人都向他作出保证一定要保持安静之前,他是不会对自己忠实的追随者讲出那个可怕的秘密的。”
“我们肯定会保持安静。”吉米不耐烦地说。
“那么,好吧。”杰拉尔德说,然后突然不再是个说书人,而变成一个孩子了,“那边有亮光,瞧你们身后!”
他们一看,果然有光线。一束灰白色的微光照在褐色的洞壁上,另一束更亮一些的灰白光线被一黑道突然切断,说明在洞里拐过一道弯或者一个角落就会见到阳光。
“Attention!”杰拉尔德说道,至少他是这个意思,尽管他说的是“Shun[2]!”——这跟他作为一名军人儿子的身份是相称的。其他两人机械地服从了。
“你们要保持立正姿势,直到我下令‘慢步走!’为止;听到这个命令,你们要跟着领队以疏开队形[3]小心前进,注意别踩到死尸和伤员。”
“我希望你别踩到他们!”凯思琳说。
“哪有什么死尸和伤员啊?”吉米问,他在黑暗中摸索着凯思琳的手,“他只是说,要当心别被石头什么的给绊倒了。”
这时他摸到了她的手,她尖叫起来。
“是我,”吉米说,“我以为你想让我抓住它。你真是个女孩子家。”
现在,他们的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都看清了自己置身于一个凹凸不平的石洞穴里。他们一直向前走了三四码,然后向右转了个急弯。
“不成功便成仁!”杰拉尔德说,“现在,慢步走!”
他小心地往前走,在洞穴里满是松土和乱石的地面上择路而行。
“一艘帆船,一艘帆船!”他拐过弯的时候叫道。
“多么美妙啊!”凯思琳出了洞穴走进阳光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
“我什么帆船都没看见。”吉米说,接着跟着走了出来。
狭窄的通道在一个边缘长满蕨和攀缘植物的半圆拱中到了尽头。他们穿过那道拱门,走进一条又深又狭窄的壕沟,壕沟两壁全是石头,上面长满青苔,石缝里长着更多的蕨类植物和长长的青草。生长在一侧沟壁顶上的树木的枝丫伸过来形成一道拱顶,斑驳的阳光从中透射下来,使壕沟变成了一道呈现金绿色的走廊。堆积着成堆树叶的灰绿色石板路陡峭地倾斜而下,小路尽头是另一个半圆形拱门,里面非常黑,拱门上面是岩石、野草和灌木丛。
“它就像个铁路隧道口一样。”吉米说道。
“这是到魔法城堡去的入口,”凯思琳说,“我们吹一吹喇叭吧。”
“安静!”杰拉尔德说,“勇敢的队长要训斥他喋喋不休的愚蠢下属——”
“我喜欢那样!”吉米愤愤不平地说。
“我想你会喜欢那样的。”杰拉尔德继续说道,“我们要小心前进,不要作声,因为毕竟附近可能有人,那道拱门里也可能是一座冰屋或者有什么别的危险东西。”
“什么?”凯思琳不安地问道。
“或许是熊。”杰拉尔德简短地说。
“无论如何,在英国如果没有bar也就没有bear(熊)。”吉米说道,“美国人把bear叫做bar。”
“快步前进!”这就是杰拉尔德做出的唯一的回答。
于是他们向前行进。他们拖着脚在坚硬的石头路上走着,路上堆满了潮湿的树叶。他们在那道黑暗的拱门前停了下来。
“有台阶下去。”吉米说道。
“这是到魔法城堡去的入口”
“是座冰屋。”杰拉尔德说。
“咱们别下去吧。”凯思琳说。
“我们无所畏惧的英雄,”杰拉尔德说,“对什么也不会感到惊慌,他说自己很愿意继续下去,以此唤起他可怜的部下们迟疑不决的希望,他们想怎么做都行。”
“要是你骂人,”吉米说,“你就自己去吧。”然后又说道,“就这么回事!”
“这是游戏的一部分,傻瓜。”杰拉尔德温和地解释说,“明天你就能当队长了,因此现在你最好闭上嘴巴,动脑筋想一想轮到你当队长的时候你该怎样来骂我们。”
他们小心翼翼地慢慢走下石级。一块弧形的石头拱悬在他们头顶之上。他们发现最后一级阶梯没有边缘,事实上那是向左拐去的一条通道的起点,这时杰拉尔德擦亮了一根火柴。
“这条通道会把我们引回大路上去的。”吉米说。
“或者引到那条路下面去。”杰拉尔德说,“我们下了十一级阶梯。”
他们跟着队长继续往前走,他走得很慢,照他的解释是担心会有阶梯。通道里非常黑暗。
“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条通道!”吉米低声说。
接着通道里出现了一线天光,而且越来越亮,不久通道在另一拱门中到了尽头;向外望去,那景色极像书里的一幅意大利风景画,每个人都惊呆了,只顾默默地往前走着,眼睛瞪得大大的。一条短短的越走越宽的柏树林荫道,通向沐浴在阳光里的一座宽阔、洁白的大理石平台。孩子们把胳膊倚在又宽又平的栏杆上,惊奇地眨着眼睛注视着眼前这一切。就在他们下面有一个湖,它就像《意大利美景》中的湖一样,湖中有天鹅,有一座岛屿,湖边长着很多垂柳;湖那边是几片点缀着树丛的碧绿的草坡,树丛中隐隐约约地闪现着几座雕像的肢体。左边紧靠一座小山的地方是一座带柱子的白色圆形建筑;右边,一道瀑布从长满青苔的石头中间倾泻而下,飞溅着流进湖里。一道阶梯从平台上延伸到湖水里,另一道则通向湖边的那片绿草地。鹿子正在长满青草的斜坡那边吃东西;远处,在树丛渐密、看起来差不多跟森林一样的地方,是巨大的灰白色岩石,它一点儿也不像孩子们以前看到过的东西。
“这是一座中了魔的花园”
“那是一座中魔的城堡。”凯思琳说道。
“我没有看见什么城堡呀。”吉米说。
“那么,你把那些东西叫做什么呢?”杰拉尔德说,指着酸橙地带那边挡住蓝天的白色城堡和塔楼。
“周围似乎一个人都没有,”凯思琳说,“但它到处都是这样的整洁。我相信一定是魔法——”
“——魔法割草机干的。”吉米指出。
“如果我们是在一本书的情节里,它无疑会是一座魔法城堡。”凯思琳说道。
“那是一座中了魔的城堡。”杰拉尔德用低沉的语调说。
“但世上哪有什么魔法城堡呀?”吉米不相信地问。
“你怎么知道没有呢?你认为世界上除了你所看见的东西就什么都没有了吗?”杰拉尔德极为轻蔑地说。
“我认为当人们开始有蒸汽机、报纸、电话和无线通讯技术的时候,魔法就消失了。”吉米坚持道。
“要是你细想一下,就觉得无线电很像魔法。”杰拉尔德说。
“噢,那种魔法!”吉米很是轻蔑。
“或许不再是魔法了,因为人们不再迷信它。”凯思琳说。
“好啦,我们别因为以前愚蠢地不相信它,而毁坏了近在眼前的东西。”杰拉尔德断然说道,“我打算尽最大努力相信魔法。这是一座中了魔的花园,那是一座中了魔的城堡,我一定要去探究一下。”
于是这位无所畏惧的骑士率先走上前去,也不管无知的随从有没有跟着,一切由他们自己作出决定。他翻下栏杆,坚定地迈开大步向草坪走去,一路上靴子在地面上发出十分坚定的咚咚声。其他两人跟了上来。没有哪幅画和哪个童话故事里有过这样的花园。他们从离鹿群很近的地方经过,它们只是抬起漂亮的脑袋看了看,似乎一点儿也没有受到惊吓。在草地上走了很长一段路程之后,他们穿过浓密的酸橙树丛,来到一座玫瑰园里。玫瑰园以剪短了的茂密的紫杉树篱为界,呈现出红色、粉红色、绿色或白色,像一张色彩斑斓、香气四溢的巨大手帕摊放在阳光里。
“我知道我们马上就会遇上一个园丁,他会问我们在这里干什么。到时候你们怎么说呢?”凯思琳把鼻子伸近一朵玫瑰花问道。
“我就说我们迷路了,事实的确如此。”杰拉尔德说。
但他们没有遇上园丁,也没有遇到其他人,魔法感越来越强烈了,最后,在这个非常寂静的地方,他们差不多害怕起自己的脚步声来。玫瑰园那边是一道紫杉树篱,上面开有一道拱门,那是一座像汉普顿宫[4]里的那种迷宫的起点。
“现在,”杰拉尔德说,“你们记住我这句话:我们会在这座迷宫的中央找到那种神秘的魔法。拔出你们的剑来,我快乐的下属们,一声不响地向目标前进吧。”
他们照办了。
迷宫在靠得很近的树篱之间,里面非常闷热,通向迷宫中心的道路被严密地隐藏起来了。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发现自己又回到通向玫瑰园的那道阴暗的紫杉拱门前,都很高兴自己随身携带着宽大干净的手帕。在他们发现自己第四次回到那个地方时,吉米突然叫道:“噢,我真希望——”说到这里,他突然短促地停顿了一下,“噢!”他用完全不同的语调又说,“食物到哪里去了?”接着,在一阵令人不安的沉默之中,他们全都记起来那只装着食物的篮子被落在那个洞穴的入口处了。他们还美美地想着那些冷羊肉片、六只西红柿、面包和黄油、一包盐、苹果卷饼和喝过姜啤的那只结实的小玻璃瓶。
“我们回去吧,”吉米说,“就现在。去把那些东西找出来然后吃午饭吧。”
“再在迷宫里试一次吧。我讨厌半途而废。”杰拉尔德说。
“我饿得厉害!”吉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