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庄是三县交界的一个边沿村庄。根据经验,敌人的每次扫荡,都是由各个地区拼凑的人马,由于建制的关系,各县交界地区,是坚持反扫荡的好根据地。车庄有这个地理条件,群众又有基础,地道、民兵都是全区的模范,因此,县的领导机关,选定了车庄和附近的村庄,为今春坚持反扫荡的根据地之一。我便住在车庄,亲自掌握这带的反扫荡准备工作——开展地道,坚壁清野,整顿民兵和下层组织。
我和小娃经常见面,很快就由熟悉变成挺要好的朋友了。以后,我就索性搬到他家里去住。
小娃过去家里很苦,人口虽然不多(只妈妈爸爸和他),但妈妈身体不结实,常闹病,劳动不了,只靠着爸爸租种着地主的五亩地,不断打个短工和做个小买卖来养活他们。“七七”事变后,共产党来了,由于减租减息和清算斗争,五亩地回了老家,妈妈身体也结实了,加上全家勤劳积蓄,又买了六亩好地,小日子越过越上劲哩!老路当上了村里的“粮秣”,筹粮、敛草,工作可积极了。不幸一九四〇年日寇春季大扫荡,他被捕牺牲了。老路的死,使这个幸福的小家庭,真像坍了半边天。但在生产上,因为有拨工互助组对他家格外照顾,生活过得还是一样的。小娃的妈是个慈祥而勤劳的老太太,自我们搬到她家,使她家热闹起来,她家的零碎活——什么挑水、扫院子、给小驴背土上垫脚……我们都包干了。此外,还帮她春耕了八亩地,送了十车粪,老大娘乐得什么似的。经常给我们蒸点儿白薯,端碗细杂面汤,慰劳慰劳我们,老大娘待我们真好呀!她也常常和我们说起过去的苦日子,说起小娃他爹怎样怎样地好,拉扯小娃怎样怎样不容易!“日子刚有指望了,人死了!”她每说到这里,便不能抑止自己的悲痛,我也常很难过地劝劝她。最后她总是一边擦着泪,一边说:
“我不哭,我不哭!哭死也没用!等把小娃拉扯大了,给他爹报仇!”老大娘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小娃身上。
“对!给他爹报仇!”我找不到更好的话来安慰她。
小娃确是个好孩子,白胖的脸,水汪汪的两只大眼睛,格外精神,是个漂亮娃娃。他很聪明,功课总是考第一,小嘴能说会道,是个好宣传员,因为人们喜欢他,所以他的宣传效果也就特别好,他曾动员出当院的二秃哥参了军,碰见个落后点儿的不愿拿公粮,他磨姑磨姑就开了脑筋。他年岁虽小,但在儿童团里很有威信,不管比他大的、小的,都肯听他的话,像一个很有指挥能力的小军官。自我们搬到他家,我俩更亲密啦,他每天下学回了家,总要我教他唱歌,给他讲故事听。他也常和我们讲些邻坊四舍的情形,比如:谁家是抗属,谁家是地主,谁家“顽固”,谁家不“顽固”,他都摸索得很清楚。但是,他没有(似乎也不愿)和我们讲过他爸爸的死,每逢他妈妈一字一泪地和我们哭诉时,也没见他掉过一滴泪。他只紧紧地依在妈妈怀里,呆呆地听着。有时眼睛,皱皱眉头,但在这简单的表情里,我们可以看出:这在他幼小的心灵上,他也有说不完的仇恨啊!有一次我问他:
“小娃!大了你干什么?”他只简洁地回答:“当八路!给爹报仇!”
“对!给爹报仇!”除此,我也找不出更好的话来安慰他。真的,千万个娃子的爸爸或妈妈,被日本强盗惨杀了,我们要向敌人讨还这笔血债。
“对的!给爹报仇!”我相信这个仇是能够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