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一场罕见的大饥荒降临到了中国老百姓头上。草根挖尽了,树皮剥光了,人饿得扶墙拄拐棍。狼似乎也疯了,酒泉乡下一带每天都能听到关于狼吃人的传闻。母亲有一天出去割草,在过一道长满了青草的水沟时,没想到竟一脚踩到了狼背上,嗬喽气喘地跑回来,吓得腿软了好些日子。大姐的干爹是金塔中东镇黑树窝村的织布匠,每年都要背上织好的土布住到我家里来走村串户卖钱换粮食。那年秋上,他临傍晚背着土布连夜往我家里赶,走到黄泥堡东南边的草滩上已过后半夜。突然,前面隐约出现了两道绿森森的光。织布匠心里一激凌:狼!那畜生不偏不倚正堵着路,织布匠想这下完了,咋弄呢?老爷子踌躇再三,决心豁出命来放手一搏。他悄悄抽出挑土布的棍子,紧跑几步,猛喝一声,一棍子下去,竟把狼打得翻了几个滚,哀嚎着跑远了。老织布匠从狼口里侥幸逃得一命,到我家时浑身水湿,不吃不喝,倒头便睡,好几天起不来炕。仅仅过了半月,邻居家的姑娘毛子就被狼扯了脖子。直到现在,那个已经上了岁数的女人说话还咿哩哇啦地听不清楚。
有个灵善婆说,狼是土地爷的狗,地里不长庄稼,土地爷闲得没事干,就把狗放出来寻食吃。还说土地爷的狗会幻化人形,有时候变个老爷爷,有时候变个老婆婆,看见谁家的娃娃胖,肉多,就吃谁家的娃娃。这话把我们一伙小娃吓得三魂跑了两魂,大人们一上地,就用杠子顶住门,钻到被窝里大气也不敢出。
终于有一天,狼跑到我家的墙根里来了。
仗着人多胆子壮,我光屁股跑出去看狼,被老爹扇了两个“戳脖儿”,哭了一阵,趁大人不注意,顺梯子爬到了屋顶上,隐藏在厨房的土坯烟囱后面,居高临下看狼,看人。
先是看到了狼。那畜生就卧在离我家院墙不足百米的崖坡土坎下边,静静的,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似的。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狼的模样:土黄皮,扎耳朵,大拖尾,嘴挨着地,眼睛半闭着,像狗。
然后看人。
我家门口聚了好些男女,个个凝神敛气,探头探脑,生怕惊动了狼。
伯父胆子大,悄悄准备了一杆自制的火枪,说要打狼。那是一支纯粹地道的火枪,从枪筒里灌入黑色的火药面,再装进若干黄豆大小的铁弹,然后用捅条捣实。点火的引子是一根用沙枣树皮搓成的绳子。
一切准备就绪,伯父叫人把我家的那头灰叫驴牵来,站在明显处,以吸引狼的注意力。
伯父伏下身,把带杈子的火枪架在驴肚子下边。
枪口对准了狼,伯父用火绳点燃了枪上的引信,只听“轰”的一声,枪口喷出了一股黑烟。我亲眼看见,狼的身子动了一下,但依旧卧在那里,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这下可犯了难,有人说打着了,有人说没打着,反正谁也不敢到狼的跟前去。
还是伯父有主意,说,管它打着了没有,再打一枪试试。
于是,装药、填弹,以灰叫驴作掩护,又打了一枪。
这一枪可能药力足,声音大得吓人,把我的耳朵都震聋了。
枪声过后,狼还是一动不动,静静地卧在那里。
伯父挑选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手拿棍棒、锨张镢头,小心翼翼地包抄过去,先用铁锨扬土,后用棍棒戳捣,狼还是不动弹。走到近前一瞧,狼早就死了,一条腿断着,肚子上两个血洞,一个是旧伤口,一个是刚才打的,肠子都流出来了。
忙活了半天,原来打了只受了伤的狼,或者是一只已经断了气的死狼。人们议论纷纷。
不管咋说,只要有收获,就没有白干。男女们依然兴高采烈。
伯父用狼皮做了个褥子,说是冬天铺着特别暖和,一直用了好些年。狼肉被饿极了的人们一抢而光,你一块,他一块,拿回家去解了馋。
有人说,狼的同伙很可能要来报复,要庄子上的人小心着点。那段日子,大人娃娃们都提心吊胆,过了好些日子不见动静,才慢慢地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