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家住在小土鼓堆附近的鞠大奶奶尚健在。老人原是肃州城里一家商号的千金,读过书,懂得很多戏文,不知怎么的竟阴错阳差地嫁给了庄户人家当兵的儿子。据说鞠大奶奶当年曾是庄子上的头号俊媳妇,知书达理,人见人爱。我见到她的时候,八十好几的她依然耳聪目明,一举一动中仍透着大家闺秀的风韵。
下面是鞠大奶奶给我们讲述的往事:
从古到今,世上最难处的是婆媳关系。婆婆聪明、媳妇贤良,那日子肯定就好过;碰上个不讲理的,准定会生出许多嫌隙;如果是两个糊涂蛋聚了头,那就不能提了,非闹成一团不可。
过去乡人对刚过门的媳妇,讲究的是“调教”二字。经过“调教”,夫妻之间才有可能“生米做成熟饭”,婆媳才有可能真正地成为一家人。
那时候,女子年龄尚幼即嫁作他人妇,通常情况下,过门之日就是受苦受难的开始。媳妇一进门,婆婆立刻就变成了“太上皇”,动辄对媳妇指手画脚,倘不如意,轻则骂,重则打。也不是婆婆天生就喜欢这样,是旧礼教的那套“规程”,非这样不可。
第一关是考针线,第二关是考茶饭,哪一关过不了都不行。
我的命好,遇了个好婆婆,没怎么难为我。针线活是我的拿手好戏,一套绣品亮出来,把庄子上的女人们全都看花了眼。但我茶饭做得不行,头一顿饭就煮糊了。我吓得不敢出门,在厨房里偷着哭,一家人都跑去安慰我。婆婆说:“珍珍是城里来的女子,花绣得无人能比,这就行了,做饭的事我慢慢地教你吧!”一俊遮百丑,我算是顺利地过了关。
和我脚跟脚娶到庄子上的马家媳妇花旦子就没有我那么幸运了。那个小姑娘出嫁时还不到十五岁,个子小,身体单,听说是娘家欠了婆家的债把她给顶过来的。考针线时花旦子就受了很多气,婆婆嫌她手笨,说她弄了些粗针大麻线的东西来糊弄人,先是骂,后用针扎她的手,两只手背上尽是血窟窿。最难挨的是考茶饭。头一顿,公公想吃个“精沟子面口踏蒜”,花旦子犯了难,想来想去不知道咋弄。听人说花旦子最后没辙了,真的光着屁股擀面,用嘴嚼大蒜,辣得鼻涕一道眼泪一道的。多亏了小姑子偷着告诉她:“精沟子面”就是不放任何调料的白水煮面;“口踏蒜”就是蒜瓣不捣碎,囫囵个放着。花旦子总算躲过了一劫。第二顿,婆婆要吃个“煮馍”,花旦子还是做不来,以为“猪馍”就是用面捏成个猪。还是小姑子偷偷告诉她:“煮馍”就是饺子,又一次帮她度过了难关。这个花旦子真是命苦,最终也没有从死路上逃过去。听说是屋里来了客人,花旦子到客房的米面柜里去盛面粉,米面柜又高又大,花旦子够不着,整个身子都趴到了面柜里,不妨把衣裙扯破露出了胸前的皮肉。当着满炕客人的面,花旦子说啥也不敢把身子亮出来,最终拔下头上的簪子从鬓间戳了进去。唉,可怜的花旦子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