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文有一篇《雷人的“告示”》,说到马步康手下的一个上尉连长看上了某乡的寡妇杨二花,采取强制手段硬娶回家后给自己带来了许多不快。上尉在告示中放出狠话说,“今后有谁胆敢骚扰杨二花,老子一枪穿他二十四个血窟窿。”这话一听就是用来吓人的,至于当时是否真起到了震慑作用,不得而知。
现在专门说说这个杨二花。
二花是那时候庄子上最不幸的女人,空长了一副好身段和好脸盘,十六岁时让一个下路(指临夏一带)毡匠用四条毛毡换去当了媳妇,白天做毛活,夜里为下路客“制造”小毡匠,不知是下路客的“种子”没胚芽,还是杨二花的“土地”盐碱大,反正是累了个贼死,没见到一点动静。这一下二花的磨难就来了。下路客出手那叫一个狠,二花满头黑发时常乱作一蓬草,白亮的脸盘子成了五花肉。庄人把气撒到二花父亲杨老倌身上,骂他眼里长了蛆,把个花朵样的闺女扔进了茅屎坑。有好事者编了一段顺口溜说:“冤枉冤枉,丫头嫁给毡匠;白天弹毛,夜里不饶;白天绷弦子,夜里撂个仰绊子。”话虽糙,理却是真的。
第二年头上,下路客让孤坟滩上的野狼扯死了,二花成了寡妇。按理说,这一下二花该活出个人了。别做大头美梦了,旧社会寡妇再醮,那臭规矩多了去了。先是不准再嫁。正式的说法是“忠臣不事二主,节妇不事二夫”;“草根版”的说法是“好男子采百花,好女子守一家”。另外,要嫁只能是偷着嫁。寡妇嫁人(乡人叫“前走”)是上不得台面的“丢人事”,不能明打明来,只能在背地里偷偷地进行。再就是寡妇门上的主家太多。由于替寡妇做主可以得到一些明显的好处,比如一头牛、几只羊、斗升麦子,顶不济也能得着一双鞋、一只鸡或一包兰州黄丝子水烟,因此与寡妇家稍稍沾点边的人就纷纷冒出来挑头“说事”,除了寡妇的爹妈、哥嫂,还有姑老、舅舅、姨父、干爹干妈、远亲近邻等等,嘴脸众多,不一而足。谁都可以替寡妇做主,谁都有说话的份,惟独寡妇做不了自己的主,没有说话的份。这样一来,一个寡妇许配多家的事就经常发生。所以寡妇出门不叫“娶”而叫“抢”,谁的拳头硬、力气大,谁就能把寡妇“抢”回家。
替杨二花做主的是她的哥哥杨二干,这小子脑瓜里安了转轴——鬼精鬼精,先后收了崔豁子的牛、辛拐子的羊和罗背锅的一斗三升黄米,把妹子同时许给了三家;收的东西没有老子的份,一股脑卖掉,吸了肃州城里翠花楼的烟膏子,把杨老倌气得口中吐血。
二花出门的那天夜里,出了聘礼的三家同时出动人手来“抢”,在野狐梁摆开阵势,打得那叫一个欢。崔豁子嘴上的“缺口”更大了;辛拐子被打折了另一条腿;罗背锅的后背上又肿起了一个小背锅。当事人二花不哭不也闹,听天由命,静静地坐在炕头上,等着人来“抢”。突然间,三声爆豆般的枪响震聋了人的耳朵,骑着高头大马的妥上尉带着士兵半道里杀了出来,正在厮打的土老帽们吓得屁滚尿流,顿作鸟兽散。于是,杨二花就成了“吃粮人”妥上尉的媳妇。土老帽们不甘心肉入狼口,乘上尉离家时经常对杨二花进行骚扰,这么着,就有了那张雷人的“告示”。
杨二花和妥上尉总体上过得还不错,算得上一对恩爱夫妻。后来妥上尉在兰州战役中被解放军打死,杨二花哭得昏天黑地,再未改嫁,直至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