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90年代末，因为工作关系，我在观音山下的一个小村子里住过一段时间。有一天镇上逢集，又赶上秦剧团唱大戏，很多乡亲们都从四面八方跑来瞧热闹。我和文化站长正站在戏台底下说事，忽听见不远处的大柳树下传来一阵悦耳的歌声，吸引得男女青年们纷纷往那边跑。我说：“这是谁呀，故意搅剧团的场子，你这个站长也不管一管！”站长说：“田家的娟子，有病哩，爱唱就叫她唱去！”时下的年轻人，对传统戏剧本来就不感兴趣，说什么“与其看白胡子黑胡子，不如打牌翻帽子”，这会儿让那个叫娟子的人出来一搅和，戏台下只剩了些中年人和老头老太太，气氛让人有些尴尬。过了一会儿，柳树下的歌声停止了，但聚在那儿的年轻人并没散开，还在一个劲地拍手叫好。我有些好奇，也跟着走了过去。
柳树下，一个模样俊俏的红衣女子，正情绪激昂、跃跃欲试地准备唱歌，旁边有个白发老者拦着不让她唱，并试图将她强行拉出人群。
“田校长，让娟子姐姐再唱个《庄稼汉》了去！”有人高声喊。
“对，再唱一遍，我们都爱听《庄稼汉》，田娟比电视里的明星都唱得攒劲！”更多的人在旁边附和着。
啥《庄稼汉》？我搞不懂。正疑惑间，红衣女子开唱了。她的歌喉果然厉害，轻柔曼妙、婉转动听，细细品味，有一种响遏行云、余音绕梁、摄人魂魄的美感，仿佛堆了鹅卵石的观音河里一泓清亮亮的泉水在静静地流淌……我不通音律，然而却被这首好歌以及唱歌的人深深地打动了。遗憾的是，我没听懂红衣女子演唱的歌词，只听见“太阳……月亮”，还有啥啥。我断定这个人绝不是一个普通的村姑，而是一个接受过专门音乐艺术训练的女子。
果然不出所料。文化站长告诉我，娟子的家在陕西渭水河畔，她的父亲老田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中学校长。娟子从小就喜欢唱歌，十四岁考上了西安音乐学院附中，十六岁参加了电视剧《庄稼汉》的拍摄，虽然只出演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小角色，却悄悄地暗恋上了剧组的某个男演员。美梦自然难以成真。从此娟子就得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人变得迷迷瞪瞪，只会傻傻地笑，或者旁若无人地唱。成天唱的就那一首歌：《庄稼汉》片尾曲。知情者无不感叹娟子姑娘太痴情。为了让娟子好好养病，老田一年前带她来到观音山下投奔亲戚，指望观音菩萨大发慈悲，保佑女儿快些好起来……
从此，我对娟子这位异乡客多了一份牵挂。我留意到，每天太阳刚刚出山，薄薄的雾岚还未散尽，总会看见一个身穿红裙、留着披肩长发的漂亮女子，站在观音河边，面对巍峨群山、潺潺流水引吭高歌。不远处的草地上，准定会有一位白发老者，默默地坐在那儿抽烟……
回城后，我在网络中搜索到了那首陌生的《庄稼汉》片尾曲，听了毛阿敏、韩红等人的演唱，对那个痴情的红衣女子似乎又多了一些理解。现在我把歌词抄录于后，与诸君共赏：一片痴情四面墙，热泪滴在你冷背上。劈不开的苦瓜，靠不拢的鸳鸯，相聚相离为哪桩？掰一块太阳送给你，怕你嫌烫；掰一块月亮送给你，怕你嫌凉。哭了笑了，都在庄稼人脸上；死了活了，都在这疙瘩土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