耧是一种旧式农具,被乡人称作“摇耧”,下面三个犁齿,可以划开地面,上面一个木斗,用来盛放种子,有扶手和耧杠,靠畜力或人力拉着播种,效率比单铧犁高出两三倍,算是老农具中技术含量较高的一种。
摇耧是庄稼行里排在第一位的技术活,一般人玩不转,非高手出马不可。
在我们那个庄子上,二叔是个摇耧的高手。二叔摇耧不像是在干农活,而像是在跳一种叫不上名字的舞蹈,轻舒猿臂,款扭狼腰,忽而如风摆杨柳,忽而似月摇花影,一招一式都透着莫名其妙的美,看得男人女人们一愣一愣的。
二叔说过,摇耧的功夫主要体现在一个“摇”字上,要做到不偏不倚、快慢有序。摇得快了,出籽多,既浪费种子,又给将来间苗带来麻烦;摇得慢了,出籽不够,会出现断垄,造成减产。摇耧时,所有的力必须集中在双臂上,两个膀子要夹得恰到好处,过松过紧都不行。二叔跟人打过赌,胳肢窝里夹两个鸡蛋,几个来回摇下来,鸡蛋完好无损。二叔凭借这手绝活,一个播种期比别人多挣好几百工分。有人眼红,心里不服。队长说:“谁不服了来!”没人出头,捂上嘴,悄悄地溜了。
二叔有一架梨木做的耧,据说是从老先人手上传下来的,播完种就架到屋梁上,轻易不让人动。二叔想把摇耧的绝活传给堂哥,堂哥死活不肯学。读过高中的堂哥一心想出去闯荡,那时还没有“打工”这一说,只能空咽唾沫干着急。二叔骂堂哥“狗屎糊不上墙”,是庄稼院里的二流子。骂急了,堂哥一个“展子”跑得不见了踪影。堂嫂哭着要男人,二婶嚷着要儿子,一出“闹江州”唱了个不卸台。大约过了两个播种期,失踪的堂哥眉舒目展地回来了。同来的农机厂厂长称堂哥为“周工”,谁也搞不懂“周工”到底是个弄啥的。最后,田里开来了一台大机器,听说是堂哥参与研制的,人人都好奇得不行。堂哥亲自开着那个大家伙在田里穿行,别说,那真是好东西,转眼间十几亩地就播上了种,比二叔摇耧快了不知有多少倍。二叔躲在人背后,先是斜着眼睛看,后来眼睛慢慢睁大了,接着嘴巴也张开了。再后来,二叔屁股一拍就往家跑,人问干啥去?二叔答:“回家给师傅们宰羊去!”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很久没见过二叔那架梨木做的耧了,听说是二百元卖给了一个收旧物的贩子,贩子转手卖给了一个开博物馆的老板,两千元,一个边边都不少……
我为二叔的“打眼”而悲哀,更多的则是为二叔们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