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辈人讲,很早的时候,野猪河下游滩地连绵、渺无人烟,塌洼子、圪梁子一带,青草长得齐腰深,红柳长得牛头粗,是各种野生动物的乐园。当地的娃娃们至今还会念一首古老的歌谣:“狼打柴,狗烧锅,毛野人妈妈盘腿坐,野狐子忙着捣调和,兔娃子蹲着捏窝窝。”估计这歌谣就是从那时流传下来的。如今,这种美妙情景只有到童话王国里去寻找了。
据说有一年,锅泼大雨——锅比瓢大——连下了七七四十九日,南山里泻下一股滔天洪水,把山根底下的人家冲得不见了踪影。有两个命大的人,各自抱着漂浮物顺流而下,来到圪梁子、塌洼子一带,分别被红柳树、梭梭柴挂住,侥幸捡了两条命。这两个人,一个是郭家的先人,一个是周家的祖宗。洪水过后,滩地上出现了一道崖,深达数丈,壁上随处可见野猪掏挖的洞穴,故以“野猪河”名之。聪明的郭先人在野猪河上游的圪梁子搭了窝;憨厚的周祖宗在下游的塌洼子落了脚。两个人相互较劲,下死力开滩种地,逐渐弄得风生水起,后来讨妻安家,各自“印”出了一群后人。经过世代繁衍,滩地上形成了两个不同的家族——郭家圪梁子,也叫郭家上崖;周家塌洼子,亦称周家下崖。
郭家人代代聪明,先期把家业弄得很大,后来族人中出了几个不肖子孙,把家业“踢塌”得七零八落,正赶上改朝换代共产党坐了天下,郭家圪梁子出了很多贫雇农和“革别人命的人”;周家人辈辈憨厚,苦打苦熬,一点一滴积累财富,赶上土改,地主、富农尽出在周家塌洼子,“残渣余孽”不少,穿制服的干部却没有几个。
经年累月,日久天长,圪梁子郭家很有些看不起塌洼子周家,慢慢地就生出些嫌隙来。比如,遇上干旱年份,上游的圪梁子人近水楼台,一道土坝截干了河水,将下游的塌洼子旱得烟起火冒;遇上雨天,山里发洪水,圪梁子的土坝变成了堰塞湖,聚了劲的洪水呼啸而下,把塌洼子人淹得水老鼠一般。过去,两个家族的人为这事年年打捶嚷仗,解放后好了些,但圪梁子人记仇,又得势占着上风头,非常年代里,对塌洼子的“残渣余孽”们就“斗争”得格外狠。塌洼子人嘴上不言传,心里暗暗地憋着气。再后来,上面倡导发家致富,圪梁子人纷纷出马,日天弄井①瞎倒腾,“三倒儿,四倒儿,皮袄倒成个夹袄儿”,没见谁成个啥气候。塌洼子人仗着滩大地多,哪里也不去,一门心思土里刨金,加上甜菜、洋葱、孜然、油葵等物年年走俏市场,塌洼子的“肉头户”②犹如羊胡子滩的蘑菇使劲往外冒。圪梁子人看着眼热,暗中跟着学,腰杆也渐渐硬了起来。他们悄悄说:“到底还是周家塌洼子的人聪明,不服不行!”
①不安本分,瞎折腾。
②富裕户。
世事如烟,如同梦境。生活在滩地上的两个家族,如今成了亲密无间的好邻居,大多数家庭都相互结了亲,转头碰面,不是姨父就是干老,亲热得只想把心掏给对方,少吃一快肉、少喝一口酒都不行,谁到谁门口不进去“暄一暄”,半夜三更也要上门找“麻达”①……
①麻烦。
但愿这种和谐乡风不受纷繁世事的干扰,能够长久地保持下去。